珠會上白家二少爺白德喜的那一句「十萬兩」委實幫忙,他座位周圍不少珠商聽了都驚疑不定,既怕他出言相詐,又怕別家信了他的話寫高了標價自家落選,所以不少人都咬著牙寫了高出自己心理價位的標價。
於是,在這場投標裡,排名前十的最低一家也出到十一萬。
當魏信公佈這個中標的最低價格時,各家反應不一。沒中標的十六家自然都有些懊惱,因投機的、寫十萬帶個零頭的也大有人在;而中了標出價卻比最低價高的珠商,也有懊惱肉疼的。
最為氣結的就是楊明昌,他瞧了那托盤上的字,原想寫十五萬,卻怕不保靠,自己又加了一萬兩,寫的十六萬,結果比最低價整整高出五萬兩!他一邊肉疼,一邊詛咒鄭家兄妹狼心狗肺不幫他這個老父,心道左右珍珠秘方也到手了,回頭非要教訓下這對不孝子不可!
因全部是暗標操作,秘方是分別出示在中標珠商面前,而且原始方子只有一份,各人都是自己親筆抄寫了一份⌒求穩妥的,自然是將那方子背得牢牢的,當夜就撕毀,省得有洩露的機會。
是否中標,大家都是只知自家不知別家,那中了標的更是絲毫不露痕跡。接下來的兩天裡,魏信依照曹顒的主意,安排眾珠商在江寧遊玩飲宴兩日。眾珠商有著急走的就走了,大部分人還是多多少少帶著希望以後長久合作的心態。留下來和魏信套了兩天近乎。
五月初八,送走最後一批珠商,魏信也得了空,向曹顒報賬。刨除七七八八地費用,整個珍珠會的收入是一百四十三萬七千兩銀子。
這也大大出乎了曹顒預料,他原覺得七八十萬兩銀子就了不得了,自家珠場和茶園在經營個幾年債務就可還上,現下看來。債務轉眼就還清了。
無債一身輕。曹顒看了魏信報上來的賬簿。長長地出了口氣,臉上多了些許笑意。那把懸在頭頂的利劍終於移走,接下來幾年裡,再攢些家底,自己就算是徹底沒有可擔心的。
魏信心裡也是十分得意的,盤算的東西更多:「公子可知,這場珍珠會裡六合錢莊共借貸了多少銀子給珠商?」
曹顒笑道:「別賣關子。直說了吧!」
魏信湊過來,伸出一手比量了個八字:「整整八十萬兩。」
曹顒略有些驚奇,其實江南富庶,大富之家有百萬兩家產的比比皆是,但那些家產通常是由房產、田地古董物件等許多不定產構成地,家裡有現銀幾十萬兩地人家都不算太多。雖然六合錢莊號稱江寧第一錢莊,但從曹顒他們收集到地資料看來,六合錢莊的資本並不特別雄厚。要不然週遭這些官宦早就開始打江家主意了。雖然韓江氏母族那邊有些官場上的關係。但是若是家底實在雄厚,就憑那些關係也未必能夠擋住別人的貪婪之心?何況如今還是個年輕寡婦當家!
「看來倒是咱們小覷了她。」曹顒搖了搖頭。
當初曹顒答應讓江家拿三萬兩「入場費」攬下這筆為珠商貸款的生意,不過是順水推舟。卻也不無試試江家底的意思。之前簽訂的條條款款,可都是六合錢莊為這次珍珠會承擔擔彪風險地。沒想到他們的女東家還真有幾分魄力,很是痛快地接受了那份看似很不平等的條款。彼時,曹顒和魏信根據得到的情報分析,以為江家最多也就能拿出五六十萬兩現銀。
「八十萬兩。」魏信咂咂舌:「小的派人去打聽了,江家其他生意根本沒受影響,這八十萬兩竟是輕輕鬆鬆拿出來的!原來外面都傳他家百萬家產,如今小的看,光現銀就百萬不止了。沒個一百五六十萬銀子,一個錢莊敢這麼拿出八十萬兩借貸?!」
曹顒見他目光閃爍,滿是算計,不由戲言道:「你打的什麼主意?難道要去打劫他家?」
魏信搖頭道:「公子說興,小地便是有那賊心也沒賊膽。不過卻是有個別地道子,還是前些自己與公子提過的那個意思,想法子拿他們家的銀子盤咱們地生意。」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細細解釋給曹顒聽:「過些時日,外面的海船就該陸續到到廣東卸貨了,十三行也有講究囤貨的。原也不是什麼大把戲,不過是貨多價低的時候囤下,貨少價高時候賣出去,賺個倒手的利錢。這固然瞧的是眼力,卻也是在拼家底。誰有銀子誰囤的多誰賺的就多,還得不怕壓銀子。這三四年,咱們的買賣本錢不多,這囤貨的生意並沒敢自己做,不過依附些大戶小打小鬧賺點零頭,若是現在咱們能挪來江家的銀子,小的保證能給您賺個盆滿茬!」
曹顒微微思索,問道:「囤貨,風險會不會太大?本錢壓住了不說,一但行市不好,
都賠在裡頭。」
魏信道:「公子說的是。但廣東的囤貨和別處不同,都是些洋貨,那些巧件物什不提,不少金銀鍛造,便是化了鑄些別的,也是值錢的。而且只要不是吃食衣料,放不腐、存不壞,若本地行市不好,轉運外地賣去,不過多搭些運費,也不會賠在手裡的。只是差一個壓本錢,要不怎麼想著壓江家的銀錢呢!」
曹顒想想也是這麼回事,一年運往廣東的洋貨數量都是有限的,沒那麼多貨源,就不會出現擠兌市場的情況。而且,就算廣東本地供大於求,就整個中國而言,需求量仍遠遠大於供湧。到時候轉運出去不過是少賺些罷了,賠本的可能性確實很小。
如今,曹家雖然一舉得了百萬兩銀子。卻是要去還債的。若要做這生意,還得找江家這樣地。無論從資產數量上看,還是從家世背景上看,江家都是合適的合作夥伴,其實也不用欺他們,只需讓六合錢莊為他們提供低息貸款就可以。
曹顒也在心裡做了盤算。如今有了這珍珠會收入的銀錢,曹家外債在基本上利索,三年內珍珠園和茶園的利潤還是曹家的⌒沒有必要涉足囤貨這個行業?是穩穩當當賺錢。還是冒些風險賺大錢?然而他很快想到李煦那邊。照李煦現下的做法,說不定沒幾年李家就先垮了。曹顒雖然沒興趣替李家謀劃,更無意於替李家買單,但是畢竟是至親,李家真有什麼,曹家也跟著倒霉,這不是輕易能摘出去的。到最後少不得要破費,還是手裡多攥點銀子有備無患。
曹顒揉了揉太陽穴:「是條好路。但總有些風險,還得從長計議。這次珍珠會順利結束,理當開個慶功宴,就定在明兒吧,大家熱鬧一下。江家算是跟咱們合作的,請他們也來,到時候可以商議一下咱們這事。」
魏信點頭稱是。兩人又商量了怎麼做這席面。怎麼和江家談借貸。直到商量妥當了,方散了。
*
回到府中,曹顒將那些銀票分成幾分。楊家地十五萬兩單獨拿了出來,這個是準備留著鄭家兄妹地。其他地還剩下一百二十八萬七千兩,留下一百二十萬的整數,其他的八萬七千兩也單拿出來,這個是留給魏信那邊。這次魏信回江寧,把廣東那邊生意的本錢利錢拿回不少,還是應該補上些。其他的,曹顒仍用匣子裝了,去了開陽院。
開陽院正房裡,只有曹寅在,李氏去了西府探望號稱生病的兆佳氏。
曹寅披著衣服坐在炕上,雖然仍很消瘦,但是臉色卻紅潤了很多。望著兒子遞過來的小匣子,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竟然是滿滿一匣子銀票。他粗略看下去,決不是幾十萬能夠打住地。
「怎麼會這樣多?」曹寅放下小匣子,驚詫地開口詢問。
曹顒回道:「商人趨利,若不是咱們要用錢,再抻抻他們的話,還不止這些。這裡是一百二十萬兩,父親,夠平虧空了吧?兒子問過曹方,今年春茶已經上市,剩下了二十多萬銀子,虧空那邊還剩下一百一十萬餘!」
曹寅點了點頭,長吁了口氣,望著兒子,臉上也多了不少欣慰。若是沒有兒子早年的籌劃,這三百兩銀子的虧空,就算是傾家蕩產也難以還清。不過,卻也隱隱地存了愧疚,自己未能給兒子攢下家底,反而累得他為曹家虧空費盡心思。
曹顒想起去了蘇州的莊常,想起一事,抬頭問道:「父親,對於蘇州舅父那邊,您有何看法?」
曹顒也是想求個穩妥,眼前自家虧空馬上就能夠平了,但千萬別受他人連累。李家如今與總督府結親,風頭漸盛,這樣下去難免取禍。且不說那噶禮與九阿哥是姻親,與太子那邊也是不乾不淨的聯繫;就說李煦如今的職責,康熙怎麼會願意他與督撫等人走得太近。他本來就充當上面的耳目,監察江南官場地,這般將自己攪和進去,只會落得裡外不是人。
曹寅聽兒子提到李煦,眉頭微皺,想起前幾日李煦到訪之事。
那日,李煦來江寧,在參加總督府地壽宴前,曾先到過織造府探望過曹寅。言談之中,露出幾分自得來。曹寅以自家為例,再次開口提醒李煦注意虧空之事。
李煦卻沒有絲毫憂慮,當初是為萬歲爺南巡拉下的虧空,如今有鹽課的銀子補上,不是剛好嗎?反正都是皇家地差事,萬歲爺還會追究不成?再說,之所以安排他與曹寅輪流兼管江南鹽課,不正是為了讓他們早日還上虧空。
其實,在李煦心中,對曹寅用自家銀錢還虧空之事,多少有些不滿。總認為,這般做作,只會使得別人為難,落得眾口埋怨。這樣果然顯得曹家的忠心,卻讓其他人家難做!別人是賣不賣自家家產呢?又有幾家有
般的家底,能夠說還就還上的?
這江南地界上,對萬歲爺忠心的奴才又不止曹寅一人。想他李煦,也是少年伴駕。忠心了一輩子,然卻始終被曹寅壓了一頭。說起歲數來,他比曹寅還年長幾歲,窩在蘇州織造地位置也將盡二十年。曹家出了個鐵帽子王福晉,還要迎娶一個郡主,李家子女哪裡有這般恩典?想到這些,李煦再聽曹寅的勸告,就越發覺得刺耳。——曹家守著幾處茶園子。金山銀山一般。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李煦到底說了幾句負氣話。最後,兩人不歡而散。
曹寅將那日兩人見面的情節,對曹顒說了,父子兩個也沒有其他法子。雖然他們的個性都是不喜張揚,但是別人未必會願意如此。
曹顒仔細回憶了下後世所知,好像曹家在雍正朝獲罪的原因,有一條就是在李家抄家時。幫著私藏了財物。若是以後李家真有那麼一天,過來人求母親,那母親怎會拒絕?不行,這簡直是隱患!就算自己萬一沒能逃脫過早夭的命運,但是為了母親的後半生,還是提前籌謀些為好。
思量了一會兒,曹顒提出自己的建議:「父親,外祖母膝下只有母親一個≒沒有其他骨肉。是不是也該接到咱們府上,讓我們盡盡孝!」
曹寅看了兒子一眼,明白他地用意。不禁有些皺眉,高聲喝道:「李家,到底是你地母族!」瞧兒子這安排,竟似做了最壞打算,以避免李家因為高氏太君地緣故牽連到曹家。雖然是為了保全家族,但是人情這般淡薄,實在讓曹寅有些心寒。
曹顒心裡有些惱,但因曹寅身體不好,不願意跟他頂撞,仍很是平靜地看著父親,說道:「這天下哪裡有永不衰敗的世家?就算是昔日權頃朝野的索爾圖與明珠,也保不了其家族長盛。江南官場,勢力縱橫,像父親這般避身其外,還免不了有人傾軋;而似舅父這般摻和,能夠有什麼樣的下場,難道父親想不到?若是保住曹家,就算是李家沒落了,我們可以給錢給地,安頓他們的家人生計。若是被牽連其中,那又有誰能夠對咱們施之援手?」
這番話說得卻是實實在在的道理,曹寅心裡明白,臉上卻有些放不開。難道自己活了半輩子,還用他這個做兒子的來提點?剛皺起眉毛,想要再訓斥他幾句,視線掃過那匣子銀票時,曹寅終是沒說出話。
看到兒子年紀輕輕,卻竟似比自己這個做父親地還勘透世情,曹寅不禁生出幾分悵然。
一時之間,父子兩個都沒有說話,屋子裡有些靜寂。正巧,李氏從西府探望兆佳氏回來,見到兒子也在,很是高興。因銀票還未收起,李氏見了這麼多忍不住唬了一跳。雖然曹顒說了是珍珠會上賺來的,她卻仍是有些不放心。曹寅開口叫她不要跟著操心,這邊自然他們父子會料理好。
李氏知道兒子這段日子忙著,忍不住拉了他的手,仔細打量,確實是沒見他太現疲色,才鬆了口氣。想到晚上這邊在佛手海參與罐兒鵪鶉,李氏便留曹顒在這邊用飯。
曹顒雖與曹寅有些彆扭,但不願意違了母親的意,點頭鈾。李氏又打發人去春暖閣請曹頤,一家四口,一起用了晚飯。
*
次日,臨江樓停業內部慶典。大堂裡擺了十幾桌席,請的是曹家、魏家、江家為珍珠會出力的管事僕從以及臨江樓的人,二樓雅間裡設了兩桌席,用屏風隔開,屏風內是韓江氏和鄭沃雪,曹顒、魏信、鄭海、曹方並江家幾個大管事在外桌坐了。
幾句客套的開場白過後,大家開始推杯換盞。酒過三巡,曹顒向曹方使了個眼色,曹方便和鄭海起身,約江家幾個管事下樓去跟夥計們喝酒。屏風內鄭沃雪也向韓江氏告罪,說要出去解手。
韓江氏知道必是曹家有事相商,當下叫自己地丫鬟跟著一起出去了。外面六合錢莊老朝奉、韓江氏地舅公程文魁見了,也知其意,便叫打發了那幾個管事出去,自己留下。
包廂裡只剩下了曹顒、魏信、程文魁和韓江氏四人。
曹顒和魏信相視一眼,正待開口說話,屏風內韓江氏卻搶先開口:「這次蒙曹公子與魏五爺不棄,讓我們六合錢莊參與這樁大生意,小婦人感激不盡,大恩必當後報!這盞酒先乾為敬,還盼以後兩位多多照拂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