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病著,但仍是織造府的主官,不過幸好每年南邊到大部分都集中在春秋兩季。春季時,莊先生還在,自然料理得清清楚楚。秋季的,眼下預備還早。衙門裡的公事雖輪不到曹顒過問,但是織造府的私交往來卻需由他這位嫡子來出面應酬。
這一日,曹顒剛從父母院子裡請安出來,前院就有人打發小廝來請,說是有兩位自稱是小公爺的人要見老爺,眼下已經請到前廳安置。
兩位小公爺?在江寧出沒的哪裡還有別人,曹顒立即想到了元威與元智兄弟。果不其然,前廳裡,翹著二郎腿坐著的,正是圖壽的大兒子元威,一臉懶散地品著茶,一副「我是大爺」的張狂模樣;而坐在他下首的元智,則望著四周不同一般的陳設,凝眉沉思什麼。
那日在六合錢莊門口胡鬧一番後,兄弟兩個回到總督府,還想著央不央求外公噶禮。畢竟因錢莊的事鬧騰了小半天,他們也聽到些江家有百萬家財的話,隱隱地有些動心。想著不過是平民商戶,若是尋個什麼罪名,狠狠地勒索下兩筆銀錢,手上花銷也能夠鬆快不少。
不想,噶禮這邊早有人報了上來。因近日戶部尚書張鵬正奉旨在江南調查噶禮彈劾前任江蘇布政使宜思恭的貪墨案,所以噶禮早就告訴子侄門人不許隨意妄為。元威兄弟結結實實得了一頓教訓。兩人雖心有不滿,卻也只有忍著。
今兒。兄弟兩人上門,是來替總督府送請帖的,——四月二十八是總督府太夫人地壽日。原本像這般跑腿的活兒,是輪不到兩位小公爺的,只因兩人正悶得慌,看到舅舅干都在給管事們派差事,就要摻和進來。
干都雖是噶禮的獨子,卻不是嫡出。他與嫡母舒舒覺羅氏關係也不算好。元威與元智之母卻是嫡女。兩人因外婆的寵愛≒依仗自己的黃帶子身份,對庶出的這個舅舅也談不上恭敬。干都雖笑瞇瞇的,表面上並不在意地樣子,實際上卻是小小地算計了兩個外甥一把——那就是把織造府地請帖派給了他們,卻並沒有告誡他們曹家是可不怠慢地。
元威與元智兩兄弟就騎著高頭大馬,帶著長隨僕人上門來。兄弟兩個心裡盤算得好好的,對方不過是個五品官員。咱們這樣的身份,又送的是總督府的請帖,那自然會是無比恭敬,大大的紅包。
沒想到,兩人報了總督府名號,那個叫姓曹的織造根本就沒有想像出地中門恭迎,只是出來個管事。看對方那樣子,竟似要將他們帶到偏廳奉茶打賞。
實在是豈有此理。元威差點當場就發作起來。幸好元智望著織造府的大門,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拉住了哥哥。亮出了自家的黃帶子身份,同時暗暗觀察那管事。那管事只是微微覺得覺得有些意外,並沒有太過詫異,只禮數上更客套一些,將兩人讓到前廳,並沒有刻意的巴結與真正的畏懼。
進了客廳後,元威有幾分得意。元智打量著四周的陳設,卻暗暗有些心驚。剛剛看織造府衙門大門,明顯的逾制,比總督府的門前還氣派;再看這個客廳,雖然看著只是尋常,但是四處地擺設物件,樣樣都不像是凡品。圖壽這個鎮國公雖然比不上其他宗室爵高勢大,但畢竟其家也算公府,元智還有幾分眼力見地。
元智想到方才出來前,干都的笑容略帶一絲古怪,心裡生出幾分防備。不過,一時之間,他也猜不出干都的用意,難道這曹家是外祖地仇家,自己兄弟兩個到這裡要吃虧?可轉而想想,又不太像,畢竟外祖是江南總督,沒什麼人敢在江南地面上直接與他作對。
等到曹顒出來,元威與元智都很驚詫,不由自已地從坐位上站了起來。
曹顒抱拳興笑:「在下曹顒,不知兩位找家父有何貴幹?」
「曹顒?這名兒爺聽著怎麼這般耳熟?」元威晃了晃腦袋,打量著曹顒。
旁邊,元智已經笑著回禮了:「哎呀,沒想到竟然遇到了熟人,看來咱們兄弟真是緣分啊!」說到這裡,對哥哥介紹道:「大哥,這位就是平王福晉的兄弟、淳郡王爺的女婿『六叔的伴讀、伯爵府的大公子,咱們在京中雖只見過一面,但是卻是久聞大名的!」
這一連串的頭銜砸下來,元威聽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天合不攏,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哈哈」兩聲:「怪不得聽著這名眼熟,原來就是與貴山那小子打架的曹顒啊!」
這兄弟兩個雖然有時會囂張些,但是卻也不是那種自不量力的人。曹顒去年在京城,也算是出了不少風頭‰鑲黃旗的子弟打架,被康熙親自指婚。官場上,也有各種各樣的流言,原來甚至還有人說曹顒是萬歲爺南巡時留下的血脈。否則,為什麼萬歲會如何庇護?不過,等到賜婚的旨意下來,流言自然不攻自破,天下也沒有叔父娶親侄女兒的道理。不過,而後又有新的傳言,說是曹顒之祖母奉聖夫人死前上了遺折,請萬歲爺照看自己的嫡長孫,因此康熙才回格外優容。
不管如何,就連莽撞的元威也知道,眼前這人不是他們兄弟能夠得罪的。不說別的,就是那一堆這個王府、那個王府的頭銜就聽得他顫顫的,屁股癢癢的。想像二月間,不過是打了個與簡王府有關係的戲子,他的屁股就挨了好十幾板子。
曹顒見這兩位小公爺臉上陰晴不定的,倒不像是要來找事的模樣,微微一笑,又問了一遍:「在下確是曹顒,兩位找家父?」
元智腦子裡已經轉過彎來,既然是曹顒的父親。那對方不就是平王爺地岳父、一個伯爵嗎?伯是超品,比自己的外祖父的品級還高,方才自己兄弟還大大咧咧地讓人家出來相見,卻是失禮。因此,忙道:「曹公子,咱們
被郭羅瑪法派來送請帖的!」說著,將燙金的請帖送
曹顒笑著接了,吩咐人再上新茶。兄弟兩個卻如坐針氈。敷衍兩句便借口還要去巡撫衙門送請帖。告辭離去。
曹顒聽了。心裡暗道好笑。回到江南兩個多月,這邊官場上的事他也知道些。總督禮與巡撫張伯年之間,就算不是勢同水火,也差不多了。不止兩人,就是總督衙門與巡撫衙門的官員都少有往來。只是這些烏七八糟的事與曹家無干,曹顒也只是聽聽熱鬧就算地。
送走元威兄弟,曹顒打開請帖看了。見寫地是太夫人壽日,想起那日母親提到地那位禮佛虔誠的老太太。不管如何,這種人情上的往來還是要走的,送多厚的禮,還是請父親定奪。正想著,就見曹方走了進來,卻是有事找曹顒商量。
原來,是廣東那邊的採珠世家已經有人到了江寧。想求見這次珍珠會的主家。曹方來請示見或是不見。曹顒略加思索了下,還是決定先不見了,怕是有人打著獨家地主意。倒是一番糾纏,並讓曹方打發人找魏信,讓他出面先探探對方的底細。
等曹家小廝到了魏家,魏信卻是沒在家,只說是陪著人提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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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府,兆佳氏房裡。
兆佳氏面如寒霜,望著丈夫的眼神幾乎要射出刀子來。曹只覺得渾身發寒,身子往椅子背靠了靠,嘴裡辯解著:「也不是我的主意,那路道台是總督府的心腹,這般悄悄送個人過來,雖有拉攏之意,卻也是私下進行的。若是我這般送回去,不僅掃了總督府那邊的顏面,就怕是巡撫衙門這邊也誤以為我是吃裡扒外之輩。」
兆佳氏冷笑一聲:「是了,你自有你的難處,一個嬌滴滴地美妾又怎麼捨得送回去?」
曹賠笑道:「太太勿惱,我是那樣人嗎?不過是避開這段風頭,再想個由子打發了她就去?」
兆佳氏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尖聲道:「你是什麼樣地人?打我跟了你,又享了什麼福?當初哄我,說了不納妾,不過幾年功夫,就搞大了丫鬟的肚子。我這邊剛生了碩兒,你就又偷上寶蝶。就是老太太指了翡翠來,你當我面假惺惺地說是不情願,還不是立即收了房。」說到這裡,已經「嗚嗚」的哭了起來,擦了一把淚,又立起眉毛道:「你若是沒有沾了那狐媚子地身,人家怎麼敢這般送上門來。我呸,說什麼族裡的孤女,還不知是那個花坊上買來的粉頭!」
曹被罵得羞怒,但向來是被兆佳氏拿捏慣了的,又自是理虧,只好吭吭哧哧道:「卻是我的不是,豬油蒙了心,太太就饒了我這遭吧!就算給路眉一個名分,還能蓋過你這位大太太去?」
兆佳氏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曹,怒道:「只要我還活著,你就休想?難道當我兆佳氏是好欺負的嗎?你若是不要臉面,我自然也就不要了,大不了咱們到大伯嫂子面前撕扒撕扒,看看到底是誰理虧?」
曹畢竟是官場眾人,自然也知道去年噶禮與大哥的嫌隙,雖然有顧忌收下路眉在府中,但是若是在大哥面前交代其中這些彎彎道道,怕是大哥會心下不滿。想到這些,又想起素日被同僚笑話懼內,又想到路眉的美艷與那雙招人愛的三寸金蓮,看兆佳氏就有幾分不耐煩,皺著眉道:「不過是納房妾,又不是什麼罪過!換做其他家,大房像你這般有了身子,哪個不主動想著給夫君選兩個通房?就算是到大哥面前,又能怎樣?你學學大嫂,不要整日拈酸吃醋!」說完,也不等兆佳氏回嘴,就快步出去了。
兆佳氏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自打嫁給曹家,哪裡受過這般的氣,眼淚嘩嘩留下。無奈,娘家又離得遠,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想到這裡,便帕子擦了淚,喚丫鬟來換衣服,一心要去東府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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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造府,開陽院。
曹頤因見父親吃了好些日子的粥,近日雖能夠進些葷腥,但是卻沒什麼胃口,便想起去年在京城中寶雅做得那幾道小菜。雖然看著清淡,但是吃起來味道極好,便尋哥哥仔細問了做法,親自下廚張羅起來。
與從未下過廚的寶雅不同,李氏曾叫人教授過曹頤一些廚藝。雖然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太太小姐不用親自在廚房勞作,但是該學的東西還是要學的。女兒家,女紅廚藝都是應該知曉的。
因此,曹頤這幾道小菜卻是不假手他人,親自做的,倒也是她一片孝心。
曹寅與李氏見女兒如此貼心孝順,自然是笑著承情,一起用了起來。李氏吃那山藥糕甜糯可口,很是喜歡,忍不住問道:「這個看著倒是新巧,並不見咱們府裡做過,萍兒是打哪學來的?」
曹頤見小菜合父母口味,臉上很是歡喜,笑著回道:「這幾個菜,卻是女兒見過寶格格做過,今兒卻是第一次做!」
李氏聽了,很是意外,搖了搖頭:「真沒想到寶格格還會這些個?我見過她幾次,都是嬌憨、不知世事的模樣,跟個小仙女似的!」說到這裡,想起未來的兒媳婦:「卻不知淳王府那位格格的品性如何?到底是天家貴女,想來也是金貴的。」
曹寅看了眼妻子,心裡明白她的憂慮,無非是擔心齊大非偶,怕兒子受到郡主媳婦的壓制。他想要開口勸慰,因女兒在場,又放不下臉來。
這時,就聽丫鬟繡鶴在門口回話:「太太,二太太來了!」話音未落,就聽兆佳氏在外間啞著嗓子哭道:「嫂子,我沒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