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的陳米還沒想出法子怎麼處理,京裡卻因支放米石不大不小的亂子。
雖然宗室、民爵與官員的祿米是正月與七月支取,但八旗兵丁的支米時間卻是二月與八月。按照定制,八旗兵丁每人每年可以支米四十,這也有二千八百斤,足夠一般人家嚼用。不過滿洲八旗入關十六餘年,早已不是昔日那支叱吒風雲的勁旅,京城的繁華早已迷花了大家的眼。「忽於生計、習為奢侈」,就是整個京城八旗兵丁的寫照。
每年正月,八旗兵丁就可以到各旗的米倉鬧著支米。支了米後,有部分人會運到家中,大部分都會直接賣掉。得了的銀錢吃喝嫖賭,隨手花銷了,等到家中實在揭不開鍋,就四處借貸,等下次支米在還上。
偏有一些兵丁不肯安份,除了自己的俸米外,還打起米倉的主意,趁著大家支米的時節,勾引些流氓、惡棍行偷盜之事。
曹忠與曹顒提到這些時,還一陣心悸:「大爺,幸虧您的祿米打東四這邊的米倉支取,若是按照咱們府的旗分,去朝陽門那邊的正白旗米倉領取,說不定就要遇到這等禍事。」
關於正白旗米倉的事,曹顒也影影綽綽地聽說過幾句,卻不得詳情,聽到曹忠說起,問了原由。
原來,正月二十八那天,是正白旗旗丁支米的日子。本來車馬就多,再加上有人故意搗亂。想要趁亂行偷竊之事,便驚了兩匹駕轅的馬,引起一片騷動。在驚慌恐懼之下,大家爭先踐踏,有幾個隨著家人領米地老人家被擁倒在地,因活活踩死。
正月未出,京畿就發生這樣的慘劇,怎能不讓天子震怒?不僅順天府的人奉命去詳查。就連宮裡去派了侍衛下來。不到半天的功夫。順籐摸瓜抓出的鬧事之事就多達三十七人。另外,看守正白旗米倉的幾個章京,全部被摘了頂戴。
聽曹忠提過自打去年冬伊始,京城米貴之事,曹顒想到了那個去年赴任的江南總督噶禮。他到江南不過半年,就把大小官員彈劾個遍,攪和得江南官場一塌糊塗。能夠去江南做官的。哪個朝裡沒有依仗,他這番胡搞,早已引起很多人地不滿。不過因他風頭正旺,又佔著「反貪」二字,眾人手腳也不乾不淨地,就沒人出頭。
京城地米,都是從江南運來的漕米。因去年江南水患,很多田地欠收。地方糧價偏高。引得京城這邊米價也跟著上揚。米價貴賤,涉及到民生大事,眾人豈會錯過這個消減噶禮風頭的好機會。怕是用不了多久。彈劾禮在江南任上瀆職的折子就要堆滿御案。這下子,看來那禮也沒心思打曹家的主意了。
二月初二,聖駕打暢春園出發,幸五台山,命太子胤礽、三阿哥胤、八阿哥胤祀『阿哥胤哦『三阿哥胤祥『四阿哥胤禎隨駕。
聖駕不在宮裡,自然也沒人隔三差五來上書房訓誡一番,小阿哥們鬆快了不少。唯一不滿的,就是十六阿哥。他性子活泛,最是不耐煩上書房這課的,偏偏隨駕地阿哥到十四阿哥止,沒有他的份。不過,他也沒虧待自己,隔個幾日就找由子出宮溜躂一圈,使得曹顒都跟著懸心。
二月初九,上書房下課,十六阿哥又笑瞇瞇地踱到曹顒這邊。
曹顒瞧他那諧就知道他想幹嘛,卻實在沒法子,畢竟這孩子勸也勸不住。這十六阿哥一貫天不怕地不怕,且總認為天子腳下,哪有那麼多的歹徒!因此總對旁人的勸解當作耳旁風,依舊我行我素,溜躂樂呵自己個兒的。
他自是不怕,可曹顒卻不敢掉以輕心,生怕遇到個不開眼的,讓這位皇子有點什麼閃失。不過,四個皇子侍衛手底下都有兩下子,外加上魏家兄弟兩個,細論起來這護衛實力也不算是弱,曹顒只消加倍提防週遭就是。
出了宮,曹顒與十六阿哥並馬前行,其他諸人騎馬跟在後面。最近,十六阿哥同莊先生似的,迷上了昆曲,偶爾也能夠唱上一嗓子,倒是學得有男樣。他們前往的目地地,就是崇文門內地浙江會館。紅遍京城的三喜班,平日就在這裡搭檯子。
曹府過年時,也曾想過要請這三喜班唱戲,不過他們的場子早排滿了,就只好請了另外兩家。
戲台在浙江會館地西部,是個單獨的大院子,中央是戲台,四周是半開放式的茶座。
曹顒他們到時,座位上已經滿了一半⌒個年長的侍衛,看來是對這地方熟的,喊了茶館掌櫃的,遞上一個小元寶。那茶館掌櫃哈著腰,操著口餘杭話,「大爺長」、「大爺短」地將大家讓到靠前的兩張桌子。
曹顒與十六阿哥坐在前面的桌子,魏家兄弟與四侍衛坐了後面的,小滿與小太監趙豐則去茶坊那邊盯著他們泡茶去。
今兒上演的正是《牡丹亭》中的名段《驚夢》,隨著鑼鼓聲起,盛裝的「杜麗娘」扶著小丫鬟,輕輕地走上台來。尚未開口,單單媚眼如絲地往四處看了一眼,台下已經是叫好聲一片。只見她黑鴉鴉的頭髮挽著雲鬢,額前都用飛金貼巧,越發襯托著雪白的一張鵝蛋臉。兩條微微蹙起的蛾眉,一雙稍稍開合的鳳眼,再加上玉脂般的鼻樑,櫻桃般的小嘴,真真是個絕色佳人。
就連兩輩子見慣了美女的曹顒,看到台上這體態風流、風姿綽約的美人,也不由得心熱。不過,隨後發現有些不對勁,沒聽說這時候有女優伶的。想到這裡,他忙仔細往那美人脖子處望去,果不其然,雖然穿著小立領的戲服,但仍掩不住那微微突起地不正是喉結嗎?!曹顒忙喝了口熱茶。心裡一陣惡寒。
「夢迴鶯,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那旦角已經輕啟朱唇,慢慢地吟唱起來。台下的人大
了眼,一時之間肅靜下來,滿場就是那戲子的清音。
隨著一個曲牌唱畢,終於到了生角上台。曹顒隨意看了一眼,卻是個熟人,正是寶雅曾讚過的柳子丹。
那柳子丹穿著繡著梅花的衣服。手裡舉著一截柳枝。開口唱到:「『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情笑口開。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小生順路兒跟著杜小姐回來,怎生不見?」
接下來的戲份自不用說,自然是才子佳人「領扣松,衣帶寬」,「忍耐溫存一晌眠」。
出了會館。曹顒還是歎息,若是那旦角是個女子的話,那真算得上是如花美貌。這樣一張臉長在男人身上,實在讓人不能不覺得遺憾。仔細算起來,他卻是曹顒來到這世上看到的最美之人。
十六阿哥意猶未盡地樣子,說起那旦角,滿臉地歡喜:「曹顒,這楊子墨真真是個絕色。四九城地班子裡。就沒有見過比他妝扮好的旦角。那神態實在是嫵媚,勾得人心裡難受。嘖嘖,我就是住在宮裡。若是開府在外,就將他搶到府裡去。」
曹顒聽著前面還沒什麼,後面卻有些怪異,忍不住瞥了十六阿哥一眼,平日裡沒發現這孩子有那方面的嗜好。莫非,那楊子墨魅力大的,已經讓他轉了性趣。
十六阿哥笑著捶了下曹顒的肩膀:「瞎想什麼呢?我是那號人嗎?不過是見他妝扮起來實在美,就是瞅著養養眼也是好的。」
兩人正說著話,等會館的夥計牽馬出來,就聽側門那邊鬧騰得不行,隱隱地傳來打罵聲。曹顒雖不知多事之人,但無奈十六阿哥是個愛湊趣地,被他扯著過去瞧熱鬧。
「紅顏禍水」這詞果然不錯,原來方才聽戲的客人中,有兩位輔國公府上的小公爺,算起來也是黃帶子,見了那楊子墨就愛上了。聽完戲,帶著人趕到後台,要「請」他去公府唱戲。那楊子墨自然婉言拒絕,這兩個小子發起混來,命人拖了人就走。但凡有攔著的,就是一頓拳腳。這不,就拉扯到了側門那邊。
班主與會館管事得了消息,都追了出來,一邊好言向那兩位小公爺求情,一邊不卑不亢地打出和碩簡親王府的名號。
十六阿哥原本笑呵呵地看戲,聽到和碩簡親王府的名號卻忍不住愣了下。和碩簡親王是八個鐵帽子王爵之一,如今的王爺雅爾江扒宗人府宗令,正是權貴中的權貴。
偏偏那兩個混小子是愣頭青,壓根就不相信簡親王府會為幾個戲子出頭,只當那班主與會館管事是扯虎皮說大話,毫不猶豫地給踹到一邊,仍去拉扯那楊子墨。
楊子墨還沒來不及卸妝,仍穿著旦角戲服,但畢竟不是真地女人,沒那般柔弱。拉扯之中,抽冷子一把推開糊到他身上地那位小公爺。那小公爺色迷心竅,沒防備,一下子跌了個屁墩。這時,已經有不少看熱鬧的圍了上來,見了他的醜態都忍不住哄笑起來。
那小公爺臊得滿臉通紅,從地上爬了起來,滿肚子邪火,抬起手就給了那楊子墨一個大耳朵刮子,破口大罵道:「敢推搡你家大爺我?不過是大爺我瞧上了你,你倒拿上架子了,你丫算是個什麼東西?不男不女地玩意兒!裝個狗屁,還不是個賣腚貨!」
那一耳刮子打得實在狠些,楊子墨白皙的臉上頓時紅腫一片,滿眼的驚怒羞憤,拳頭握得緊緊的,卻不敢回嘴。曹顒雖不願意多事,但是見那兩個惡少如此欺負人,也有些不忿。
十六阿哥忙對曹顒道:「別急,用不著咱們出頭。我方才叫人打聽,他們是輔國公圖壽的兩個小子,沒想到這京裡阿貓阿狗的也能夠稱王稱霸了!只是這三喜班子,卻不是他們兩個小崽子能夠動的!」
輔國公圖壽?雖沒見過,曹顒卻聽過其名。此人雖然只是閒散宗室,但是卻有個有權的老丈人,那就是眼下權勢正盛的江南總督噶禮。去年禮彈劾曹寅後,曹顒與莊先生曾把噶禮在京的關係摸個七七八八,這大女婿圖壽自然在內。
那兩個小公爺還在罵罵咧咧,遠遠地疾馳過來幾匹快馬,下來一個精幹的中年男子與幾個健僕。看著穿著打扮,就不是尋常之輩。
那班頭與會館管事如同見了救星般,簾撲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齊爺,您可來了,您得替咱們做主啊!」
那齊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得了,得了,一邊去,別髒了爺的衣服!」待到看到楊子墨臉上的巴掌印,神情驟然冷了下來:「這是怎麼回事?!老福晉還惦記這兩日叫戲,這不是掃主子們的興嗎?!」
那兩個小公爺也曾隨父親在王府應酬過幾次的,看到那齊爺時臉色就有些發白,不過還硬挺著,當下訕薪聲:「哈哈,是齊管事來了,王叔他老人家安好?」
齊爺卻看著二人眼生,瞟了眼他們腰間繫著的黃帶子。作為簡親王府的頭面管事,他對京城各個王府貝勒府都是瞭如指掌的。眼見這兩位雖然是繫著黃帶著,但是衣服妝扮、隨從小廝都不成個樣子,可見不是什麼牌面上的。
於是,那齊爺揚了揚下巴,問道:「敢問這兩位,是哪家府上的爺?」神態之間,卻不見恭敬。
那兩個小公爺臉上一陣青紅,都帶了惱意,卻是不敢造次。他們還沒考慮好要不要抬父親的名號出來,卻發現那齊爺變了臉色。
上一刻還是一臉驕橫的齊爺,下一刻卻突然低下了腦袋,快走了兩步,規規矩矩地打了個千,垂頭道:「奴才齊海,給十六爺請安!」卻是認出了一旁看熱鬧的十六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