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八,曹寅帶著曹頤啟程返回江寧。
寧春這兩日因忙著自己婚事之前的籌備,一直未得空登門拜見曹寅,這一日特地拉了永慶去給曹寅送行。
送走了曹家父女,寧春又拉曹顒和永慶到他城內私宅一聚。因婚期在即,他就想著帶他們去認認門,此後好把秋娘托付給他們。
寧春這次置辦的私宅在京城西南茄子胡同,極為普通的兩進小院,院內花木山石佈置得也很簡單,並非像杏媚那院子那般考究。然而房內的桌椅家什就大有不同了,從用料到做工都是極盡精細的,雅致又實用。
永慶瞧著實著讚了一番,寧春卻笑著一拍曹顒:「我卻和小曹一樣心思,不想人注意還想著自己舒坦的。」
永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曹顒卻知道他是說自己那外表無比低調、內裡別有洞天的莊子,不由跟著「哈哈」一笑。
這次寧春沒請歌妓來,而且飯菜大半出自秋娘之手,更像是常家宴。因寧春一會兒還要回府繼續籌備婚禮事宜,大家也就沒敞開了喝酒,小酌幾杯,天南海北的扯上一通,倒也興致盎然。
三人吃完了酒,出了宅子,寧春向曹顒和永慶說:「這裡我可就托付給兩位兄弟了。二是我的正日子,喜帖這兩日就送到府上。」
曹顒和永慶都道:「外面自有我們,不用惦記。」
三人分道揚鏣,曹顒一面策馬。一面想著這些日子忙亂,寧春大婚的賀禮還不曾備下,回去得趕緊和紫晶商量,盡快準備妥當。
曹顒一路思量著給寧春地賀禮,行到自家門口,忽然見一側停了輛藍帷馬車,車伕規規矩矩坐在車轅上,眼睛卻望著曹府門前往來之人。
曹顒不由一愣。按理說如果有人來訪。若主人家不在。門房都會勸回去的,堵在門口等的卻不多見,這般無禮盯梢的更是稀罕。
曹顒在門前下了馬,向迎上來接韁繩的小廝問道那是什麼人。
小廝回說:「她自稱是官媒,要見老爺,咱們說了主子們都不在家,她便說在門前等著。大爺恕罪。實在是小的們攆不走他們,又不好動粗……」
曹顒點點頭。這時那邊車伕已經注意到曹顒這個主人歸來了,大約向車裡說了什麼話,挑車簾下來個梳雙髻的小丫鬟,然後放下小板凳,扶著一位中年婦人出來。
那婦人走到曹顒身邊行禮問安,自言乃是官媒,前來府上提親。
那自稱官媒的婦人顛覆了曹顒對媒婆地認知。受從前影視作品地影響。曹顒一聽到「媒婆」二字腦海裡首先出現地是一個濃妝艷抹、能說會道、頭戴大紅花≒擎旱煙鍋的老婦人形象。而眼前這個婦人四十來歲年紀。妝容淡雅,衣著得體,言談有禮。倒像個體面人家的當家主母一般。
曹顒對「提親」二字有些過敏,當下就向那官媒說自家親長都不在這邊,萬事做主不得,請她回去。
那官媒卻道:「老身受人之托,必是要盡力而行,哪能無功而返?雖然曹家老爺不在京畿,有大公子在也是一樣的,且先看了老身帶來這紅帖,成與不成的,大公子再做定奪,可好?」
曹顒想她等了大半天,算是敬業的,又不好和個媒婆在大門口這麼說話,便吩咐小廝請她到偏廳。
曹顒先回了院子換了衣服,又吩咐紫晶同去偏廳,看情況不好就幫兩句腔。他對媒婆實在沒什麼好印象,雖然覺得這個媒婆瞧著還不錯,但萬一對方糾纏不清,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斷不想淪落到和個媒婆鬥口的地步,實在是丟不起那個人。
回到偏廳落座,那官媒拿出一張紅箋來,恭恭敬敬遞過來,陪笑道:「老身是受了正黃旗覺羅太太所托,來向貴府三小姐提親地。」
曹顒一愣,眼底不由多了幾分笑意,有人給萍兒提親,真讓他這個做哥哥的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隨後,他才反應出這「正黃旗覺羅家」是哪個府。果然其然,接過那紅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塞什圖的姓名、旗籍、年紀乃至三代名號、籍貫和官階。
曹顒掐著這帖子覺得有些可惜,父親今兒才走,若早上一天……當然,那也得問問萍兒的意思。想罷,他向那官媒道:「方纔也和嬤嬤說了,我家親長不在,我這個做哥哥的是做不了主的。您的紅帖子我留下了,麻煩回話覺羅家,待我回頭修書一封與我家父母相商,再給那邊回信兒。」
那官媒也沒有糾纏,見對方收了帖子,她也算「不辱命」,便起身告辭。
紫晶見過塞什圖地,也常聽曹頤提覺羅太太,細細思量了一回,也覺得這是好姻緣。曹顒雖然對塞什圖很有好感,但是畢竟是妹妹地終身大事,還是慎重又慎重。雖說他自己的親事不能自主,但是妹子這邊還是希望能夠找到妹妹喜歡的人家。因此,他立即提筆修書,一封給曹頤,提了覺羅家提親地事,詢問她的意見;一封給父母,將塞什圖的人品家世詳細說了,最後提到希望二老問問萍兒的意見,若是她滿意覺羅家,可以考慮結親的事。
曹顒才寫完信,曹頌就回來了。今兒他沒像前些日子那般跟著表兄弟們玩兒,而是放學就回了府,外頭衣服也不換,就在曹顒身邊打轉轉,有一句沒一句說著閒話,神色之中有些扭扭捏捏,與平日的爽利大不相同。
曹顒瞧著稀罕,這個弟弟有什麼為難事,難道是銀子不夠花銷?早就吩咐賬房那邊,曹頌的月例銀子是三十兩。這銀錢不算多,但是對個十四、五地少年來說。絕對不算少。想到這些,曹顒有些內疚,這半個月來忙著陪父親出京回京,對這個弟弟好像有些疏忽。
等了一會兒,見曹頌還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說主題,曹顒等得有些不耐煩,笑著說道:「行了,行了。就別兜***了。到底來找我說什麼?」
曹頌聽到哥哥問話。憨薪聲,摸了摸後腦勺,臉上竟多了抹暈紅。
看
個表姐、表妹?曹頌說出的話,卻讓曹顒吃了一驚。他竟然開口向哥哥要六百兩銀錢,目的是為了給妙秀坊一個叫香琴的歌妓贖身。
「妙秀坊。歌妓?」曹顒微微皺起眉來,問道:「你們喝花酒去了?誰的主意?」曹頌雖然看著壯實,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又去那種不乾不淨的地方,實在讓他不放心。
曹頌見哥哥神色不對,也斂了諧,忙辯解道:「不過是幾個年長的同窗,帶我們去見見世面。聽了幾個小曲!」
「只是見世面、聽小曲?那香琴又是誰?」曹顒自然不相信曹頌地說辭。
曹頌臊得滿臉通紅。反不似方纔那般扭捏,稍稍側開頭,憨聲憨氣地說:「香琴就是香琴。以後就是我地女人了!我可不想讓她在青樓繼續賣唱,我要贖她回來。哥哥要是不給我銀子,我就典當東西去!」
曹顒哭笑不得,使灸了拍他地後腦勺:「好小子,你倒是有理了!仔細跟哥哥說說,那香琴到底是什麼人物,看把我兄弟給迷的!」
提到香琴,曹頌又有些不自在:「香琴的曲子唱得好,人也長得好,說話待人也是極好的!」說著,就翻了翻荷包,像是找什麼東西。
翻了好一會兒,沒找到,曹頌才想到自己是怕帶著身上丟了,擱在臥室的百寶格上。
曹顒對妓女沒有偏見,但是也沒有什麼好感,不過聽說對方是歌妓,還指望兄弟能夠遇到個好些的。想要問問對方具體情況,沒想到這傻弟弟只說出三個「好」來。曹顒起上個月見過的唐嬌嬌,那樣充滿算計,想要粘上富家公子脫身地妓女也是常見。若是這香琴也是那般,他可不想讓兄弟被人哄了去。考慮到這些,曹顒想到一事,望向弟弟的眼光有些奇怪。
曹頌被哥哥看得心裡發毛,很不自在地晃了晃脖子:「哥哥看我做什麼?」
曹顒原本想問問弟弟有沒有妓院留宿,並且還想擺出哥哥的譜來訓斥他幾句。不過,轉念一想,這個社會畢竟與三百年後的不同。宅門公子,十三、四歲就放兩個房裡人在家裡,都是常見的。就是自己,去年從清涼寺回府後,母親不就特意挑上珠兒與翠兒上來。只是因自己還算個君子,實在對十三、四的小姑娘下不去手,大家才這般清清白白。
因此,曹顒也就沒有囉嗦,只是正色問了幾個問題:那香琴多大年紀,怎麼流落到妓院的,知不知曹頌的身份,是不是她主動提出讓曹頌籌銀錢贖身地,等等。
曹頌雖有些後知後覺,但是也聽出哥哥地意思,怕是將香琴看成拿話哄他的壞女人,忙替她辯白道:「香琴沒讓我籌錢,就是我主動說要幫她贖身,她還勸我不要胡鬧,說以後少去那些地方耍,還說歡場上的話是當不得真地。」
曹顒點了點頭,單聽這幾句話,就看出這香琴倒是個通透的女子,沒有像唐嬌嬌那般甜言蜜語哄人。
曹頌辯白完,又回答哥哥方纔的問題:「香琴十八,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因她爹得病死了,娘親還要拉扯兩個小兄弟,實在沒法子,才進了那種地方。她只曉得我姓曹,排行第二,並不知是誰家的子弟。」
曹頌一時心熱,曹顒卻冷靜得很。為妓女贖身,也算是救人苦海,他心裡並不反對,只是關係到弟弟,又關係到那女子的一生,就要慎重些。他認真問過曹頌,可曾想過往後。曹頌點頭如搗蒜似的,再三說了自己確實是喜歡香琴,而且也願意成親後納她為妾。
「妾」就妾吧,在曹家做妾,總比在青樓迎來送往強。曹顒見曹頌拿定主意,就沒有再勸,叫人喊了紫晶,跟她取了些銀票,帶著曹頌去妙秀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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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秀坊在西珠市大街北面的胭脂胡同裡,因天還大亮,不到賓客盈門的時候,顯得有幾分冷清。
曹顒與曹頌下了馬,看到弟弟滿臉喜氣的樣子,曹顒心裡有點不是滋味,自己還是個處男,這小子倒逛了妓院。看來以前對他管教得太鬆范了,往後還要「嚴厲」些方好。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這話說得沒錯。曹頌來晚了,香琴兩天前被一個外地的商人贖身了。曹頌初還以為老鴇哄她,猶自不信,因為四日前他還來過。只是這幾日,因大伯在府裡,不敢隨意,才沒有過來。
曹頌嚷著要幫香琴贖身,並不是一次兩次。老鴇也是認識他的。見他帶來一個儒雅公子,兩人容貌又是相似,猜到是請來兄弟來幫香琴贖身,她不禁後悔不已。
在曹頌這裡,老鴇子是開價一千兩銀子的,就算後來那些公子幫著還價,也是說好了八百兩。那贖了香琴去的商人,不過給了五百五十兩。原本是當曹頌不過是因歇在香琴屋子時是童男子,少年一時熱心,並沒有放在心上。雖不知道是哪個府的,但是看穿著打扮,都不是尋常之家。大家公子嫖妓的並不稀奇,但是有幾個幫妓女贖身的?父母家人,都有得管教。
不過後悔歸後悔,老鴇面上還是慇勤地招呼,要幫兄弟兩個介紹姑娘。曹頌拉著臉,哪裡有耐心應付她,只追問香琴的下落,那架勢恨不得要追了去,將人搶回來。
老鴇子愁得不行,那贖了香琴的是個行商,誰知道往哪裡去了。
曹頌見實在問不出什麼,恨恨地出去了。曹顒知道這事沒法勸,弟弟初嘗情事,對香琴的心正熱,等些日子涼涼就好了。
等回了府,曹頌仍是氣悶不已,晚飯也沒吃什麼,找魏白喝酒去了。魏白前些日子看上芳茶,還想要娶來做婆娘的,但因曹頤回南邊,芳茶就跟了回去。魏白還想找曹寅直接要人,被哥哥魏黑給攔下。不知勸了些什麼,最後他算是鬆了手,但是今兒卻喝了半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