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大門外
馬連道因被夫人逼得緊,日日關注曹寅上京的動態,初二這日得了消息知道人到京畿,偏公務繁忙抽不得身,初三這日又是盟小半天才得了空。
因聖駕不在京裡,馬連道料到曹寅是要趕去孝陵那邊面聖的,生怕他就此從那邊直接回江寧去,便匆忙趕來。他心裡盤算著,怎麼的也得搶在曹寅走之前見上一面,把兒女之事敲定。
才進胡同口,馬連道就先打發一個隨從過去遞拜貼,自己整了整衣冠,慢悠悠催馬過去,好顯得不那麼急切。
那隨從卻是快馬到了門前,翻身下馬捧著帖子遞到門上,先自報家門,然後言說馬大人特來拜見江寧織造曹大人。
門房接待的小廝先聽說內務府馬家,還高興來著,只道財神婆來了,結果後面聽說是馬大人求見老爺,熱情登時退了個乾淨。這馬大人來過兩次,卻是一文錢也沒賞賜的,還有一次他牽馬慢了些被馬大人一個跟班隨從罵了兩句,實在是心下有怨。
想到這些,這小廝的態度就有些含糊,只說大人不在,就想打發了那隨從。
那馬家隨從趾高氣揚地,說上兩句留下拜貼、改日再來拜會之類的話。小廝隨手接了拜貼,自然也是一般沒有份量地客套話。
馬家的那人因自己是三品官的近身隨從,平素頗有體面,大部分人家的管家執事都待他客客氣氣地。今兒卻似沒被曹府這麼個低三下四的門房小廝看在眼中,心下有氣。不過,因跟著大人出來,實不好發作,他冷笑著看了那小廝一眼,便要上馬去告知自己大人。
忽然馬蹄聲起,一騎黑鬃馬馳到門前,馬上下來個身著素白緞面皮袍的男子。招呼那小廝道:「這位小哥兒請留步……」說著。取出一隻四角包金的紫檀木拜匣。雙手托了,言道是勇武伯爵府的請帖。
這小廝對「勇武伯爵府」五個字是最熟的,滿府上下,誰不知道他家公子小姐都和自家三位少主子極要好的?又見那男子衣著坐騎都不凡,說話又客氣,知道是位管事,他忙諧迎上去打千兒請安。恭恭敬敬接了拜匣,又客氣兩句說老爺大爺一早就離府了。
馬家隨從在旁看了,氣了個半死,但對方是伯爵府的名頭,又是有極有氣派——光那拜匣,翻遍馬府怕也早不出個角兒來。當下只好忍了,腹誹不已,打馬迎上正往這邊來地馬連道。和他回了曹寅不在。
馬連道料想曹寅是見駕去了。心裡頗覺得可惜,卻也無計可施。唯今,只擔心沒請來曹寅回去。如何向悍妻交差。
出了胡同,馬連道正和一個錦衣騎馬男子走了個碰頭。雙方都覺得有些眼熟,卻都想不起是誰,便錯馬擦肩而過。
那錦衣男子乃是平郡王府一個外管事,受訥爾蘇地命來請曹寅過府地。剛剛在胡同口瞧見馬連道身著三品官服,忍不住就瞧了兩眼,只覺得眼熟,待要到了曹家門口,卻是正經碰上了個熟人。
「老鄂!」錦衣男子高高興興沖那完顏府來人喊了一嗓子。
老鄂見了他,忙翻身下馬,打千兒請安道:「請索爺安!」完顏府和平郡王府也是承走動的,因此兩家有頭有臉的管事們彼此都認識。
索管事笑呵呵地說免了,問他來做什麼,老鄂回說到曹府送個請帖。兩人寒暄了幾句別過,索管事逕自到了曹府門前。他一報號,門房小廝們忙不迭將他迎進去,說了老爺見駕去的事。
索管事聽說岳家老爺不在,也就不呆了,只把平郡王相請岳父的話說明白,便告辭出來。
出大門時,因想起來在胡同口遇到那個眼熟的三品官,索管事隨口向小廝打聽。
小廝便告訴他是內務府廣儲司的郎中,索管事想了想,好像是和他打過一次交道,難怪瞧著眼熟,也就拋諸腦後,回府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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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駙馬大街
訥爾蘇聽了索管事地回報,就往內院來告訴福晉曹佳氏知道。
曹佳氏聽說父親今兒就去見面聖了,不由紅了眼圈。訥爾蘇忙攬了她,勸慰說:「我知你是想念岳父,但你也知岳父最是忠君,自然是先公後私的。他老人家見了聖駕還是要返京的,咱們又不是請不到他了,不過遲個兩天罷了!」
曹佳氏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本是抱著希望今日能見到父親的,現在難免失落。她拭了拭眼角沁出的淚珠兒,又開始擔心父親的身體。這寒冬臘月的,千里迢迢地打南邊過來,還沒歇上兩天,就又要奔波,怎麼也是五十歲多歲的人,怎受得了?除了擔心父親,還有曹顒那邊,聽說在溫泉就是著涼地,病還沒還利索,又陪著父親出行。
聽到妻子擔心岳父身體,訥爾蘇自然少不了一番勸慰;又聽說擔心曹顒,不由笑道:「我地好福晉,這操心的實在過了些。咱那弟弟,是個精心人,不過你這做姐姐的擔心,他也會想著照顧岳父地。至於那小子,卻是結實著呢!便不是鐵打的,也比尋常人壯上幾分。只你老當他眼珠子似的,怕他磕怕他碰的。」
曹佳氏不滿地看了看丈夫:「顒兒打小兒身子就弱,近幾年才慢慢好些的。父母不在身邊,我這個做姐姐的不疼他,誰疼他?」
訥爾蘇知道妻子心裡不痛快,便忙換了個話題勾她開心:「你不知道,岳父這才進京,就有拜會的人堵到門口了!剛才老索說,瞧見了內務府郎中馬連道親去拜會。此外,勇武伯爵那邊也派人下了請帖要請岳父!」
「內務府馬家?」曹佳氏微微皺眉,輕哼了一聲:「他是妄想。」
訥爾蘇本想借由逗妻子開心。卻不成想讓她皺了眉頭,剛想哄兩句旁的,就有人來報訪客登門。他只得拍了拍曹佳氏後背,好言安撫兩句,出去待客。
擰了條熱手巾遞過來,曹佳氏接了擦了臉,又補了妝時見過一面地馬連道夫人田氏,她輕輕搖了搖頭。忍不住自語道:「真真是妄想!」
弄書笑道:「福晉別和不相干的人置氣了!」
「怨不得我生氣。」曹佳氏道:「這馬家死乞白賴地把女兒塞過來。好不膩味!當初他們家人就有些不知禮。如今越發不堪。四月裡母親過來時,那馬家太太竟大咧咧地帶著閨女攆到咱們王府來拜會母親!」
弄書想了想:「聽福晉這麼一說,奴婢就記得了,可是那位音量略高、說話極快的太太?我瞧咱們太太也是不喜她的。」
曹佳氏點頭道:「可不就是她嗎,像個炮仗似的!雖然始終掛著笑模樣,但是卻沒有眼色,別人正說著話。她那邊辟里啪啦一串兒都插上來,兜著彎子地提當初說兩家聯姻的事。雖說顒兒小時候,他們曾提過一次,但父親母親都沒回話。那時都是奶娃娃,哪裡就定得了姻緣?因兩家的老交情,若是這會子她家閨女出落得好,配得上顒兒,這親事自然也有商量。不過。眼下……」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本就品貌不出色,又攤上這樣的娘親,倒可惜了馬家地大姑娘!」
弄書笑著說:「大爺是個出挑地。哪裡是尋常女子配得上地!」
曹佳氏聽了這句甚是滿意:「那是!」
不過,想著馬家的事,曹佳氏很難展顏:「四月裡母親話雖說得委婉,拒意卻是明明白白的,那馬家太太也應當曉得了。誰知道她是真不要體面了,又糊了上來,聽說這倆月她老帶著閨女往那邊兒府去。今兒,這不又來找父親,若是父親拉不下臉來回絕可怎麼好!」
弄書勸道:「福晉不用惱,想來老爺也認識他家多年了,必是心裡有數的。」
「但願吧!」曹佳氏喝了口茶,順了順氣,由曹顒的親事又想起完顏府,笑著歎了口氣:「看來顒兒倒成香餑餑了,不知道多少家打上他的主意!」
未及弄書接話,曹佳氏又自言自語道:「要論起來,當年機杼社裡,這完顏永佳也是個拔尖兒的。模樣不錯,行事也大方有禮,就是……」她皺了皺眉頭,「就是個子忒高,還練騎射,手都硬了,少了幾分女兒家地嫵媚!性格也不夠柔順……」
聽福晉這話就如同一個尖刻的大姑子在數落兄弟媳婦一般,弄書忍不住笑道:「王爺說得極是,福晉就是把大爺當眼珠子般待,憑誰都是配不上的!」
曹佳氏自己也興一回,又道:「其實若單論這個人也罷了。她額娘福惠郡主卻不是個省事的,眼睛生在頭頂上。若是她做了顒兒的丈母娘,怕是挑剔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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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陵在直隸遵化,距離京城二百五十里。曹顒騎著馬,帶著十來個扈從,護著父親的馬車從東直門出發,順著官道一路往東行進。
因進了臘月,又要外出趕路,紫晶就幫曹顒選了厚厚大毛衣裳,帶耳包的皮毛帽子,加了毛裡子的皮靴子。因此,曹顒騎在馬上,並不覺得太冷。雖然曹寅曾叫兒子上車,但是卻曹顒婉拒了。這時地馬車是木頭車輪,沒有減震,不是一般地顛簸。就算是走官道,一個時辰能夠行十幾二十里就是快的,又顛簸,又氣悶,還是外邊馬上自在些。
當晚到達通州,在驛站行了公文住下。正趕上有陝西督糧道王用霖也是前去見駕的,是個從四品地官。雖說曹寅的江寧織造只是五品銜,但是身上有巡視兩江鹽漕監察御史的職務,又是二等伯的爵位,就是看到總督巡覆都是平常論交。另外,曹家坐鎮江寧五十年,曹寅的大名也是眾所周知的,王用霖哪裡敢拿大?因此,打發了管家,恭敬地遞了拜貼,要設宴邀請。
曹寅待人向來謙和,見有同僚在驛站,也是前往見駕述職的,欣然應下,帶著曹顒赴約。
王用霖四十多歲,身材略顯魁梧,圓盤大臉上偏偏長著兩條細眼,看著有些不協調。不過,他見人三分笑,腦殼與臉上都油光光的發亮,整個人看著很是喜慶。加上進士出身,說話風雅幽默,因此與曹寅父子還算投契。
聽說曹寅也是去遵化的,王用霖便相約同行。曹寅雖心急去見駕,但不過是兩日路程,就算再快也難一日到達,就允了。
次日,兩行三四十人並作一處。魏黑見王道台的隨從下人具是喜氣洋洋的,隨後問了幾句,才知道他們老爺並不是尋常述職。是三年任滿,又得了個「優」的考評,覲見完萬歲爺,述了職後,最少是升一個品級,只是尚不知道是哪裡的缺。
魏黑與曹顒說了,曹顒想著昨晚父親提到的這位王大人的履歷,康熙二十七年的進士,從七品知縣做起,如今是四品,眼見就是從三品。在對比下曹寅,康熙二十三年去江南任織造時就是正五品,二十五年後仍是如此。若是在京城發展,憑曹寅的才學,混上一部主管也不稀奇。不過想想當年的黨爭,被捲進去的朝臣不可勝數。曹家這麼多年聖眷不衰,始終遠離朝廷紛爭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虧空的問題眼下不愁了,怎麼勸曹寅同意從江南政局脫身呢?曹顒騎著馬上,開始思量起來,像後世所知的那般三代人繼任江寧織造的蠢事還是要想法子避免。帝王的耳目不是那麼好當的,等到新皇上台,怎麼能夠允許這樣的人繼續存在?
臘月初五晚上,曹顒等人到達孝陵附近的唐家莊驛站。不想,聖駕初三謁暫安奉殿、孝陵後,初四就出發,前往兩百里外的青山大營巡視。
在唐家莊休憩一晚後,眾人又上路,直到初七,才在汗爾莊追上聖駕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