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寶雅說要常來的話,曹顒只是聽聽,王府那邊自有規矩,就算再沒有長輩轄制,一個格格也不是能夠天天在外面溜躂的。
寶雅見曹顒笑而不答,就知道他沒當真,也不多說,反而望向曹頤,說:「三姐姐眉目之間,與嫂子七分相似,怪不得是同母姊妹呢!」說到這裡,有些覺得不對勁,轉過頭對曹顒道:「曹顒你是十五,三姐姐也是十五,原來是龍鳳胎?」話問出口,自己跟著搖頭:「不對,不對,剛剛我問過三姐姐的,她是臘月生的,比曹顒你小半年呢!」
曹顒沒想到寶雅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曹頤的臉色則愈加蒼白,拈著棋子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寶雅見兄妹兩人都沉默不語,還不知自己說錯話,仍是面帶疑惑地問道:「若不是龍鳳胎,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屋子裡氣氛有些壓抑,曹顒見妹妹臉色不好,對這口無遮攔的小格格有些惱,但知道這小白向來是有口無心的,怕就是你怪罪,她都不會想到自己哪裡錯了。
曹頤看了眼哥哥,又看了眼茫然不解的寶雅,忽然綻出一個極淡的笑容,認真道:「我本是二房庶女,生母去得早,母親就接了我到大房這邊撫養,與哥哥並非龍鳳胎。」
曹頤的話,像個大鎯頭砸到曹顒的心上——這丫頭怎麼會知道這些?!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真相……?!
寶雅哪裡會顧及什麼嫡出庶出,只是聽曹頤說生母去得早,倒引起幾分同病相憐來。她上前兩步,拉起曹頤的手,滿臉歉意道:「實在對不住,讓姐姐想起傷心事!我額娘去得也早,咱們都是沒娘疼的孩子,一般可憐呢!」說話間,眼圈已經紅了。
這月餘,曹頤已不習慣這般與外人親近,手一顫,就要抽手出來,但見寶雅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禁又放鬆了神經,由著她握著手,然並不贊成她的說辭,輕輕側過臉去,低聲道:「我不可憐,有母親與哥哥疼我!」
寶雅聽兒,猛地點了點頭,燦然一笑:「三姐姐說的極是!是寶雅失言了。寶雅也不是那可憐人,——阿瑪生前最疼我,就是阿瑪去了這幾年,也是有好哥哥好嫂子疼我呢!」
曹頤就寶雅又是笑又是淚的模樣,心中一軟,默默從袖口裡抽出塊帕子,輕輕給她擦拭了。
曹顒滿肚子的疑問,但礙於當著寶雅之面,又不能問起,只好強壓著。
屋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聽說話聲,是紫晶回來了。
隨同紫晶進屋子的,還有寶雅的大丫鬟靈雀,她是京城人,又是王府裡長大的,對京城閨秀流行的衣服料子也有幾分見識,所以被紫晶請去幫忙。
見曹顒在,靈雀俯下身子:「顒大爺安!」起身後才發現寶雅面有淚痕,她也不知什麼主子為的哪般,想問想勸又無從說起,只得站到主子身後緘默其口,也不敢去瞧曹顒了。
寶雅剛剛因想起阿瑪額娘流淚,這會兒過勁兒了,又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眼睛,跟曹顒兄妹客氣了兩句,就起身告辭離開。
曹頤依規矩將寶雅送到二門,寶雅又笑著說了下次再來的話,方走了。瞧著寶雅孤單又倔強的背影,曹頤似有所思,默然站在原地良久,直到紫晶輕聲哄著讓她回去,這才移步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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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曹顒送客回來,就見曹頤歪在炕上,手裡擎著他的那塊玉珮,反覆摩挲,只低著頭不說話。
曹顒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萍兒,你方才……說的那番關於二房的話,……是從哪裡聽說的?」
曹頤半天不吭聲,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似是而非的說了句:「哥,我肚子餓了!」
曹頌也正好回院子換了衣服過來,聽到曹頤的話,便接口道:「我也餓了!」
曹頌進府後,就住在曹顒隔壁的槐院,因他年紀還小,沒那麼多避諱,就在曹顒院子裡吃飯。
曹頌坐下來,不無惋惜的說道:「原本巴魯哥哥都被我說動了,答郁在咱們家吃飯,飯後好與我試試身手的,不想那個什麼格格的,非要回去,巴魯哥哥就跟著回去了!」轉而又有些忿忿然,「那個臭丫頭真個討厭,爺又不是娘們,要什麼好皮囊!」
曹顒聽了不禁莞爾。
剛剛才前廳寶雅見了曹頌,知道是他是曹顒兄弟後,竟然脫口而出一句:「你可沒你哥哥長得好看!」
因曹顒初次見寶雅,寶雅也誇他相貌好來著,想來小姑娘就只注意這些,因此只一笑而過。
曹頌卻是氣得臉都青了,小拳頭緊緊握著,只是礙於規矩,又瞧對方是小女孩兒,不好衝撞罷了。
他自視英雄了得的,拳腳功夫上的好手,如今卻被個小丫頭片子揪著說容貌,自然氣悶,一路上嘟囔了數次,這會兒想起來還覺得窩火,就憋不住罵上兩句。
曹頤並不曾注意他們說了些什麼,因見曹頌腰帶下掛著個物件,亮閃閃,不由多看了兩眼。
曹頌罵了一氣,發現姐姐的目光子著他腰間那把剛剛從蘇赫巴魯那裡得來的蒙古刀,忙摘下來,雙手遞過去:「三姐姐你瞧瞧,這是真正的蒙古刀呢,巴魯哥哥給我的!」
曹頤接過去,歪著頭細細看了上面的裝飾物件。
「三姐姐,這寶物是不是很好?」曹頌亮著眼睛問道:「轉送給你好不好,瞧,上面的小石頭顏色夠鮮亮!」
曹頤看著曹頌一本正經的,淺淺一笑,搖了搖頭,將蒙古刀遞了回去:「你習武的,方能用上,我又哪裡用得著?」
這大半個月來,曹頌聽她說話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而攏共也沒這一句的字多,因覺得她是好了,不由大喜,並不接回,美滋滋的說道:「削個蘋果、吃得梨的,偶爾想自己動手,用這個不是正好?還有啊,哥哥說過的,哪天給咱們做草原上的那種烤羊腿,用這個割著吃豈不應景!」
曹頤見曹頌不接,便將蒙古刀擱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這是別人送你的,就這般轉送給我也不妥當!」
曹頌忙擺手,又把刀推了過去:「沒關係的,巴魯哥哥最是豪爽,才不是那種小氣人。」
曹頤見曹頌急急的模樣,道:「那我也不收這個,太大了些。若是真要送我,哪天二弟從外頭買個小巧的給我就好!」
曹頌也是從小和曹頤一處玩的,感情頗好,這些天因父母之事,總怕曹頤連帶著也不喜歡自己了,所以才想送她這個蒙古刀哄她開心,眼下就她待自己如常,於是放下心來,樂呵呵的又說了別的,一時之間,也沒有細想曹頤的精神怎的就好了大半。
晚飯後,曹顒再次與曹頤提到二房的事時,她卻仍是含混避開。曹顒看出她不想提這個話題,就只好將滿肚子疑惑壓在心底。
次日一早,平郡王福晉派了人來曹府,將幾位弟弟妹妹都接了過去。因曹頤身子弱,福晉就將她留在那邊王府調理,被曹頤婉拒了——福晉還未出月子,諸事都不方便。
曹顒在上書房的假只有兩日,假滿後便又開始兩點一線的生活。他原本想要再寫折子請假的,但其中手續繁雜,眼見著曹頤自打從平王府回來後一日日地好起來,臉上也多了些神采,他也就放下心來,只剩下些困惑。
最後曹顒實在忍不住,還是特意在某天下學後去了趟平郡王府,看望了一下姐姐,並且詢問姐姐怎麼治癒了曹頤的心病。
曹佳氏聽了弟弟的問話大奇,原來她得了曹府的信,只知道曹頤身子有些不好,並不知道還有其他的不對。那日寶雅回來後,也只說三姐姐的身子很是單薄,沒有沒其他的。
待到接了曹頤過來,見她神情之間有些恍惚,曹佳氏以為曹頤只是因曹順之事鬱鬱寡歡,不免又是開解一番。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小京巴能夠闖出這番大禍來,命運無常,哪裡又能夠歸罪到人頭上?若是非死腦筋認為是人的罪過,那也是曹顒的不是。誰讓他送妹妹什麼不好,偏偏送了這隻小狗呢!又略帶責怪地說了曹頤幾句,將自己弄得這般憔悴,實在對不住母親與曹顒兩個。家裡出了這樣的事,當女兒的正是應該好好安慰父母的時候,怎麼能讓自己病倒,累得父母再跟著擔心?又告訴她曹顒的京城的辛苦,讓她打起精神快快好起來,別讓哥哥再操心。
隨後的半日,寶雅拉了曹頤到自己院子裡下棋去了。至於兩人聊沒聊些私房話,曹佳氏就不得而知。
曹顒聽了姐姐講的這些,依稀明白是怎麼回事。
曹頤原本是很焦慮不安的,怕因曹順的事家裡人怪罪她,眼下就大家待她一切如常,就踏實不少。這小傢伙肯定又在反省自己的不是,認為自己不該消沉下去,惹得母親難過,害得哥哥操心。她就是這樣善良體貼的姑娘,心軟得要命。
寶雅正如她前些日子所說的,經常到訪,又常帶著曹頤與曹頌姐弟去京中各種閒逛■到好的館子,大家就直接在外頭吃了。曹頌本因寶雅挑他容貌,對寶雅有些不滿,後來見寶雅也是爽利人,便也不在意了。他現在倒很自在得緊,——定的是十一月上旬才去上課,眼下正得閒。
雖然寶雅身邊有王府侍衛跟隨,但曹顒可不指望他們有什麼好身手。他們所依仗的,不過是王府的身份罷了,若是遇到不開眼的市井流氓,怕未必就能夠護得眾人周全。為防萬一,曹顒就拜託魏家兄弟暫時護衛弟弟妹妹出行。
小半個月下來,曹頤的面色紅潤起來,身上也不在那般單薄。曹顒看了,忍不住要檢討一下,是不是府裡的伙食真不如外邊,私下裡和紫晶開玩笑的提了一回,紫晶倒啼笑皆非,只說禮記云「心廣體胖」,古人誠我不欺。
生活要是永遠平靜,那就不會有所謂的故事了,平靜終有被打破的一日。
這日,曹顒下了學,剛出東華門,就見到滿臉焦慮地小滿迎上來:「大爺,不好了,三小姐與二爺遇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