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童醒來的時刻已是第二天清晨,她躺在床上,身處的屋子裡,屋子裡很陰涼,一僂光線從窗簾邊的縫隙中射入,照在她白皙的手上,葉紫童見房間很陌生,她掙扎著坐了起來,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腳步聲走近,倩倩端著一隻白玉碗走了進來。
她見葉紫童已經坐起來,便笑道:「大姐醒了,我剛剛給你熬好了紅棗銀耳羹,快趁熱吃。」
葉紫童見是她,知道自己是大郎的府中了,一顆心放了下來,她向左右看看,不見自己的丫鬟,便問道:「冰花呢,她在哪裡?」
「你說的是那個小丫鬟吧!她昨晚照顧你到半夜,累壞了,我讓她睡覺去了。」倩倩一邊說,一邊將小碗放在床旁邊的小几上,又取一個枕頭墊在她的背後,這才重新端起碗笑道:「其實昨晚大哥也一直守候在你身旁,你一直昏迷不醒,他十分焦急。」
「那他人呢?」葉紫童低聲問道。
「他去上朝了,他現在是錦衣衛千戶,每天都要去上朝,天不亮就走了,幾乎一夜未睡。」
倩倩用調羹舀了一勺銀耳羹笑道:「先吃東西,有了精神咱們再慢慢說話。」
「謝謝!我自己來。」
葉紫童接過小碗和調羹,一點一點地吃著東西,想著父親從此和一刀兩斷,忍不住悲從中來,她的眼睛又紅了,倩倩已經從小丫鬟那裡聽說這件事,她心中暗暗歎息一聲,柔聲勸慰道:「大姐,我父親在我九歲時便死了,我被賣為奴,一直悲慘地過了四年,直到大哥把我解救,從此我就視他為我唯一的親人,我心中只有他,這樣,過去的痛苦也就漸漸地淡了,所以大姐要看開一點,你這點痛苦其實不算什麼,日子久了,只要你過得好,葉伯父也會慢慢地原諒你,畢竟你們是父女,關鍵是你現在要振作起來,你腹中已經有了大哥的骨肉,更要心情開朗才行,我小時候聽母親說,娘若哭了,肚子裡的小孩也會跟著落淚,你現在要多為孩子想想才行。」
紫童聽她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勉強笑道:「我只知道你叫倩倩。你姓什麼。你老家在哪裡?」
倩倩卻不肯告訴她自己地身世。便笑道:「我姓郭。小名叫啞妹。這還是大哥給我起地。」
「他幹嘛給你起名啞妹。你又不啞。」
「我剛認識他地時候可是一句話都不會說。後來才慢慢地越說越好。對了!顧英你認識麼?」
「顧團糕?」紫童會心地笑了。「我怎麼會不認識她。小時候我和妹妹跟去蘇州。還在她家住過呢!怎麼。她也在這裡嗎?」
「在。她在京城開了一家糕餅店。旁邊還有我地鉛筆小店。等你身子稍好一點。我帶你去玩。」
在倩倩的輕柔安撫下,葉紫童的心情開始慢慢地好了起來,臉上也有了笑容,又小睡了片刻,她精神漸漸有所恢復,便起身央求倩倩帶她去園子裡參觀去了。
且說李維正,他一到署衙,費廷安便來稟報,日本國來的使臣昨天晚上竟一前一後抵達了京城。
洪武二十三年,正是日本南北朝時代的末期,北朝是明德元年,小松天皇即位,但軍國大權掌握在幕府將軍足利義滿的手中,而南朝是元中七年,龜山天皇即位,實際大權由良成親王掌控,日本南北朝雖然是南朝為皇室正統,但實力卻一直由北朝佔優,由於足利家族內部地紛爭,導致北朝遲遲未能統一南朝,但隨著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滿掌控大權,足利家族的內亂結束了,北朝在戰場上也節節勝利,終於將南朝逼到談判桌前,南朝的長老院雖有心將象徵天皇的三大神器讓出,但掌權的良成親王不肯認輸,他一方面招募忠於皇室的民眾和高麗僱傭軍,另一方面派使臣菊池武覲見大明皇帝,懇求大明支持南朝,企圖得到大明地武器和糧食支援。
而北朝足利義滿也因即將統一全國,為和明朝進行貿易,恢復千瘡百孔的日本國經濟,也派使臣北條謹司前來覲見大明皇帝,所以兩個使臣同時抵達大明僅僅只是一個巧合。
事實上朱元璋剛建大明時,和日本確有貿易往來,但因胡惟庸案中涉及到胡惟庸勾結日本以及大明沿海倭寇猖獗,朱元璋便取消了與日本的往來,整整十年,雙方互無音訊。
雖然官方沒有往來,但實際上民間仍有人冒著殺頭地危險和日本進行走私貿易,賺取超額暴利,尤其在廣東等朝廷控制較薄弱之地,走私情況十分猖獗,日本的刀、扇、蘇木、漆器等物源源不斷從各種民間途徑流入大明,而且日本的煉銀術較高,販運湖廣白鉛去日本煉銀的走私商也大有人在。
另外倭寇也是大明地一個外患,從元朝開始,數以千計的日本浪人開始結伴打劫大明沿海,從遼東到雷州的漫長海岸線皆有他們入侵的身影,他們就彷彿是大明身上的一塊頑:+,屢次打擊,卻總難以禁絕。
朱元璋對日本的使臣到來十分重視,但同時他也懷使臣另藏有陰謀,一方面他人讓禮部主客清吏司接待日本使臣,另一方面卻秘密派錦衣衛監視住他們地行蹤,而錦衣衛接受這個任務的,正是李維正地三所。
費廷安給了李維正一份詳細的報告,包括兩個使團地名單和他們進入大明後的行蹤,李維正坐在自己地房間裡仔細地翻閱著這兩個使團的情報,既然朱元璋如此鄭重地把這件事交給自己,甚至還不惜拿出調兵金牌,當然,皇上意不在此,但也由此可見他對這兩個使團的重視,另外,李維正本人對明朝時代的日本也同樣有著濃厚的興趣。
報告一分為二,前面部分是北朝使團的活動情況,後面部分是南朝使團的活動情況,北朝使團過得很嚴謹,每到一地都嚴格遵守大明地法律規矩,使團成員也從不出驛站一步,但南朝使團卻恰恰相反,他們的生活似乎過得很豐富,晚上去酒肆喝酒,白天去店舖購物,甚至還有人在使團駐地前擺攤賣日本刀,不像國之使團,倒像一個來大明的旅遊團。
李維正不由對南朝使團生出了濃厚的興趣,名單上一共有三十三人,使團首領叫菊池武,對他的描述是矮胖粗壯、禿頂和整天笑瞇瞇,充滿一團和氣,接下來是副使井上清,再下面的名字都很普通,無非是田中、豬口一類,但到最後兩人時,李維正忽然又有了興趣,最後兩人也叫菊池,前面一個菊池秀二,對他的評價是擅刀術天元神訣全文閱讀、不拘禮,在使團駐地前擺攤賣刀的就是他,而後面一個名字似乎是個女人,叫做菊池風雅,下面報告上也特別註明她是個女人,面目
嗜烈酒,每晚去酒館、必大醉而歸。
憑著直覺,李維正立刻感覺到朱元璋所感興趣的使團,應該是南朝使團才對,他們此刻都已經進京,在報告下面都有他們各自地住址,北朝使團住在皇城烏蠻驛,而南朝使團卻住在一家客棧中,客棧是皮市街的雁歸客棧。
李維正批完了當天的報告,便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到外間,親隨楊二郎連忙上前問道:「大人可是去軍營?」
「不!我想去一趟皮市街。」
皮市街是與府東街平行的一條南北向大街,雖然沒有像府東街那樣集中了大量老字號店舖,但這裡相對也比較熱鬧,尤其靠江寧縣的那一頭各種餐飲、住宿業發達,聚集了大大小小數百家酒樓、客棧,人口密集,各色人物混雜。
李維正沒有穿飛魚服,而是換了一身煙青色的常服,帶著兩個親隨來到了皮市街,很快,他便找到了日本南朝使團下榻地雁歸客棧,這是一家上等的大客棧,在皮市街數一數二,寬闊的門面樓,高達一丈地招牌,擺設考究的物品,住在這裡的一般都是出手闊綽的大賈或豪門巨富。
目前二十幾名錦衣衛已經用各種方法佈防在客棧周圍,監視日本使團地一舉一動,李維正來到對面的一家茶館坐下,要了一壺茶和幾色細點,他坐在二樓窗口,正對客棧大門,可以很清楚地瞭解對面的一舉一動,片刻,一名錦衣衛百戶匆匆而來,低聲稟報道:「大人,事情恐怕有些不太如意?」
「為何?」
「我們把他們監視嚴密,他們反而什麼也不敢做了,從昨晚到現在都躲在客棧裡不出來,他們似乎已經發現了被人監視,這樣收不到什麼情報了。」
「我知道了,減少一半人手,只留兩三人在附近,其餘全部遠離。」
百戶領命匆匆去了,錦衣衛的撤離很快便見到了效果,一刻鐘後便開始有日本使團的人出來活動了,他們三三兩兩走出大街,這時李維正看見一個身材纖細的日本男子從客棧內走出,他穿著日本傳統地黑白武士服,身材彷彿十二三歲的男童,可相貌卻已三十歲左右了,他拎著幾把日本刀走到客棧旁,將一張事先準備好地白紙貼在牆上,上書兩個漢字:『賣刀』,他將三把刀往地上一擺,竟半瞇著眼賣起刀來。
李維正目力很好,他一眼便看見白紙上還有一行小字,似乎是價格,許多上前看刀的人先看了價格,便搖搖頭走了,看來他賣地價格非常昂貴。
就在他一手端著茶杯,仔細觀察對面男子的時候,耳畔忽然響起一個輕柔地聲音,「請問,你這裡有人坐嗎?」
李維正回頭,見他面前站著一名衣服艷麗的女子,準確地說應該是個日本女人,她梳著傳統的日本高,臉上塗了一層薄薄的白面,手裡拿著一柄折扇,身著淡黃色繡著粉紅櫻花的絲袍,容顏清秀,尤其是嘴唇的輪廓十分有型,她臉上掛著一種溫柔而謙和的笑意,可目光卻十分銳利,彷彿能將人一眼看透。
看見她,李維正的腦海裡立刻跳出一個名字:菊池風雅。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手一擺,有禮貌地道:「請坐!」
日本女人行了一禮,便款款坐下了,她將折扇張開,半遮住臉,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問道:「你就是他們的頭嗎?就是監視我們的那些錦衣衛。」
「你的漢語說得很好,居然還知道錦衣衛,看來你一直在關注我大明。」李維正也不慌不忙地笑道。
「我從小就嚮往大明,十歲時在遼東住了五年,後來又在大明各地遊歷了兩年,十七歲時才返回日本,所以我是個中國通,叔叔就請我來做使團的翻譯,我叫菊池風雅,請問先生貴姓?」
李維正見她毫不隱瞞自己的身份,便也笑了笑道:「在下姓李,錦衣衛千戶,我們是奉命來保護你們的安全,並非是監視,這一點我要先說清楚了。」
「哦!看來是我們多心了。」女子嫣然一笑,又一招手把小二叫來,她指了指桌上的茶道:「拜託,能不能給我們換兩壺酒,再上幾個下酒的小菜。」
小二眉頭一皺,剛要說這裡是茶館不是酒樓,卻見女子取出一錠約十兩重的銀子,推給了他,「給我去準備,剩下的就賞你了。」
小二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他也見過不少出手闊綽人,卻沒見到這樣大方的女人,他連忙收下銀子,陪笑道:「你稍等,我馬上就來。」
李維正見了,便笑道:「久聞日本多銀,果然是名不虛傳,菊池小姐」
「叫我風雅」,菊池風雅十分認真地糾正了他的稱呼。
「是吧!我是想說風雅小姐看來是出身日本名門。」
菊池風雅卻搖了搖頭,「李千戶說得不完全對,我出身名門不假,但我出手闊綽卻和名門一點關係也沒有,而是因為我的銀子來得太容易了。」
這時,小二端了酒和小菜前來,給他們擺了一桌子,菊池風雅伸出芊芊玉手拎起酒壺給自己和李維正各倒了一杯,又接著笑道:「在貴國只用四兩白銀便可換到一兩黃金,我拿著這同樣一兩黃金在日本卻能換到十兩白銀,只要跑上兩三趟,我這後半生就不愁吃穿了,所以銀子也比別人多一點。」
李維正眼一挑,斜睨她道:「你不怕我拘捕你嗎?」
菊池風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淺淺笑道:「這是我十五歲時做的事情,現在我可是日本使團成員,沒有證據你是不能拘捕我,當然,李千戶是聰明人,是否想過這可是一條發財的捷徑啊!」
說罷,她拎起酒壺站了起來,盈盈行一禮道:「好了,認識李千戶很高興,如果你願意和我喝酒,可以晚上來找我,咱們一醉方休。」
她勾魂似的眼睛甩出一個秋波,風情萬種地拎著酒壺走了,李維正卻淡淡一笑,他知道這個菊池風雅來做什麼,就在她用十兩銀子付帳時,馬路對面的賣刀人,應該是菊池秀二和一個買刀人達成了一樁交易,用一錠黃金買走一把刀,而刀的好壞卻連看也有沒看。她以為自己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這世上有誰會帶黃金上街,去買一把來路不明的日本刀,就像買菜一樣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