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的大娘,您身子不好就別起來了。」
羅傑上前將試圖起身的老婦按倒回床上,蓋好被子,轉身對錢老六說道:「我們還是出去等吧。」
「好咧,咱到街口去等著好了。」錢老六知道羅傑是不想讓自己談話的內容被這個病重的老婦聽到,所以便把談話的地點定的遠些。
羅傑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出茅屋,朝著街口走去。
剛走到街口,兩人便看見那女孩帶著一個來黃包車的漢子走了過來。
見到錢老六和羅傑,那黃包車伕對女孩說:「妹,你先回去看咱媽,她不能離了人,我和他們談談還要去扛活。」
「行,哥你別太累了,早點回來吃飯。」
等女孩走遠之後,那黃包車伕才開口道:「老六,這就是要賣燕子的老爺吧?」
錢老六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他,人家可是個大善人,你妹子要是進了他家裡那算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總比賣到漁船裡做小媳婦好吧!所以啊,你開口可別太黑,之前那價做不得數的。」
黃包車伕搖了搖頭:「不行,怎麼說都得80塊,少一毫子也不成!」
「我說孫老師你別認死理啊……」
羅傑止住討價還價的錢老六,開口道:「我聽說你是個教書先生,怎麼拉起黃包車來了?」
孫老師苦笑道:「我的確是小學老師,可是誰規定當了老師就不能去拉黃包車了?我又沒誤了學生的課業。」
「可是你不覺得當老師的去拉黃包車不合適麼?」
「有什麼不合適的,臉皮咱固然想要,可是為了一家子的肚皮,這臉皮還這就不能要,咱這小學老師的薪水才5塊大洋一個月,養活自己都只能算湊合,可家裡還有一個妹妹和臥病在床的老娘,這麼點錢怎麼能夠?更何況咱們鄧大帥要擴軍,財政緊張,已經一連八個月沒發過薪水了,家裡是能賣的全賣了,再不拉黃包車補貼一二一家子早就餓死了。教書先生聽著想是文化人,有地位,可這日子過得卻還不如流民啊!」
「所以你就要賣妹妹?」羅傑皺了皺眉頭,雖然他已經不認為面前這孫老師是個什麼壞人了,但賣掉自己妹妹這種事情總歸讓他這個現代人不舒服。
「現在這日子再這麼下去遲早三人一起餓死,把她賣個好人家至少還能讓她吃上飽飯,而賣的銀子也能給老娘換藥,這80塊大洋裡頭有53塊是藥錢和欠款,刨去這個,剩下的也頂不了幾個月的。」
「那要是這些錢花光了,政府還不發薪水又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往自個頭上插根草,把自己賣了唄,賣了好啊,賣了就不用再每天每天操心明天的飯從哪裡來了,就不用再操心老娘的藥從哪裡來了,每天幹活,吃飯,幹活,吃飯,干死拉倒!」
羅傑歎了口氣:「你們那學校裡的人都這麼慘麼?」
孫老師想了想道:「我們學校裡面我算是最慘一個吧,不過如果再不把欠薪給補上,其他人也頂不過半年去,至於其他學校麼,比我還慘的也多得是,最低有人足實發一年拿不到30塊,更有不少教員本就沒有錢拿,只是管飯罷了,你說這怎麼可能養的了家?」
稍稍考慮了片刻,羅傑決定道:「你的妹妹,我不買了。」
「這……」
見孫老師著急想要說什麼,羅傑阻止了他,繼續說道:「不過,我可以雇她,一個月10塊大洋,你看怎麼樣?」
「真的!?」
「當然是真的,管吃管住,一個月10塊大洋。」
……
回到自己家裡之後,孫老師得知不用賣掉妹妹後那狂喜的表情久久不能從羅傑的腦海中散去,對於這個小學教師,羅傑只感到一陣陣的悲哀。
教育投入高,見效慢,為大多當權者所不喜,只把其當成一個面子工程,真正能夠全力支持教育的軍閥屈指可數,國人也常因為教育見效慢而忽視了它,將精力過多的投入到實業上來,畢竟,辦教育砸錢十年不一定能見個水花,可謂是出力不討好,而辦實業,說不定兩三年就能回本賺錢,還能撈一個實業救國的美名,可謂是名利雙收的大大美事,不搞實業而去搞教育,真正的聰明人是不屑於去做的。
不過,羅傑的想法和他們卻恰恰相反,在他看來,正因為實業見效快,所以寧可晚一些建設也不怕,而自己因為可以回去現代,隨時可以從現代搞來大量先進設備,所以實業更可以不必著急。而教育卻因為其見效慢,週期長,才要爭分奪秒啊!早一天辦教育,中國就能早一天有人才!
中國一直以來最多的是什麼?是人!最缺的是什麼?還是人!不過是受教育的人才!
雖然羅傑可以從現代得到各種幫助,但是未來終歸還是要靠這裡的人才來建設的,各種研究需要人才,商業需要人才,教育需要人才,操縱軍艦、戰機、坦克、火炮也需要受過教育的人才!不辦教育,他就算是把現代的工廠全搬過來也沒人開啊!
不過,一想到這裡,羅傑就頭疼開了——分身乏力啊!
「不能這麼干啊,真是不能這麼干啊!我就一個人而已,再這麼事必躬親的玩下去,恐怕非得過勞死不行啊!」羅傑歎了口氣,建保安團,辦教育,哪一個都能讓他忙得腳不沾地,「不行!必須要多撈點人才回來幫幫忙了!」
「羅大哥這裡缺人手麼?」
羅傑扭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曹雲琪已經站到了自己身後,於是笑了笑說道:「是啊,我剛剛回國,又是一個孤兒,家裡根本就沒什麼人幫襯,所以人手缺的緊,有些事情倒還能靠著張家村的人幫襯一二,但是那些有文化有本事的管理人才可就捉襟見肘了。」
「那樣的話可以問我爹要啊。」曹雲琪說道,「我明天就去給我爹拍個電報,讓他趕緊送幾個掌櫃過來幫忙,不過話說羅大哥到底需要那些人幹什麼啊?」
「很多事情啊,比如說幫我管工廠,幫我滿世界的跑腿辦事之類的。」因為和曹家人認識也沒有多久,羅傑倒是真忘了把主意打到他這個便宜老丈人身上,如今有了曹雲琪這麼一提,他倒是想通了。
自家老丈人可是糧行開遍長江以南的大糧商,手底下的人才多得是,不找他借找誰借?不過,對於那些思想觀念比較陳舊的現任掌櫃羅傑卻是不怎麼感冒,畢竟他是要用現代的管理方式來管理自家工廠的。
「對了,雲琪,你要人的時候就要一些準備培養成掌櫃的學徒就好了,現任的那些掌櫃之類的就不要來了吧。」
「怎麼?羅哥擔心影響爹的聲音?沒關係的啦。」
「好啦好啦,我是不願意自家工廠裡見到一堆堆的老古董,你知道我是從美國回來的,管理工廠的方式也是美國式的,用那些個老人不方便。」
「行啊,都聽羅大哥的。」
有了曹家的支援,羅傑的人手應該寬裕了不少,但是如果想要辦教育的話,恐怕曹家能幫的忙就有限了。
「看來還是得去會一會那鄧指揮了。」
……………………
以下為三十年代民國教師的實際生活水準,那時候好歹還是名義上統一了,想來至少比二十年代大混戰時期好些吧,但依然慘不忍睹,教書育人的教師連肚子都填不飽還談什麼培養下一代。內容參考自論文《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小學教師的薪水及其生活狀況》等。
據張鍾元30年代初的調查,合城鄉男女教師的俸金混合計算,全國小學教師平均年俸為195元,平均每月為元。而每一教師每年用於自身的費用為122元,擔負家庭的費用為元(自己生活費除外)。由此可以推算出每一教師閤家庭費用和自身所需每年共計元,一年之內虧空的數目競高達85元。
北平協和醫院教授曾對30年代初中國五口之家的貧農所需的最低生活費做過估算:食料150元,住宅5元,燈火5元,醫藥交際娛樂教育雜用7元,共計187元。按此項貧農用費和每一教師年俸所入相比較,相差僅為8元。但食料一項系read教授就各類蔬菜(以蘿蔔白菜為主)以及油鹽醬茶計算,魚肉雞蛋等並未計及,其熱量雖可能達到標準,但營養成分顯然不足。此外住宅燈火醫藥交際娛樂教育以及衣服等項,因所處環境的不同,鄉村貧農所費數目,在一般教師,尤其是城市教師,即為同樣質料,價格也應當相對高些。所以中國小學教師即使過與貧農相似的生活,其所入也當不敷所出。
這一事實可進一步從1934年7月張鍾元對438名小學教師家庭經濟狀況所做的調查中得到證實。這438名教師分佈在浙江、江蘇、安徽、山東、福建、河北、河南、廣東等8省的80個縣。調查顯示,438名教師中家庭經濟盈虧人數比例分別為:盈餘者54人虧空者220人大致相抵者164人名教師每年的盈餘數額從20一350元不等.以20一50元居多次為50一100元元者僅有1人余;盈餘中數為元。220名虧空教師每年的虧欠數額從10—550元不等,以10一150元居多,共有163人虧欠數額在500—550元的有6人虧欠中數為元。該調查還清楚地說明了平均每一教師生活費的分配情況:飲食占服裝占17%余,交際占娛樂占7.51%,其他費用占9.45%,而書籍費僅佔8.23%。理論上教師應該多多購置書籍,備為自修研究之用,但低微的薪俸,顯然使得教師力不從心。這種生活費之分配方式只是表明,一方面小學教師薪水之低微,而不得不將幾乎一半的錢用於飲食(營養成分另當別論);另一方面「衣服」及「交際」費用的相對較高,又流露出小學教師之難言之隱。當時輿論認為,小學教師作為一知識分子,論其身份,儼然一上等人物,雖「甕中米常空,門不離索債人」,還得裝出上等人物的模樣,惟恐失其「為人師表」的身份。
1930年4月14日《時報》載:「(蘇州)市立小學教師費,積欠已久,市小學教員,大半無米為炊.仰屋興嗟。市立胥江小學教員單鼎襄、孫信良等,以生活維持無方,學童課業,又不能任其中輟,故決定於每日課後,習拉人力車,以維生活。」1930年4月,江都小學教師亦因索欠而停課,其停課聲明稱:「……計至現在為止,除舊欠五個月不計外,新欠又達三個月以上。同人等服務教育,受俸本微,處此米珠薪桂之秋,已感生活竭蹶之苦,近復從公數月,不獲一錢,個人不得一飽,遑論仰事俯畜之資。同人等受苦之深,已達極點,……自即日起,一律停止工作,專事索欠,及力謀以後生活之安定,圖窮匕見,事非偶然,生計所關,情非得已……總之,同人等此次停止工作,實受生計壓迫所致,迥與無理取鬧者不同……」
國民黨浙江省黨部主辦的《東南日報》曾報道:「長興的小學教師,苦得竟比災民都不如;因為這學期只發得22年度3月份一個月的補助費,總計共欠9個月。……所有區款,又因廢除苛雜,已廢光了!所以經費來源已告斷絕。在這種情形之下的小學教員,除中途停閉打鋪蓋滾蛋外,其餘都是靠當當頭吃山芋、燒餅等度日……但是這倒還不算什麼,最可憐的,是某校某教師,因為當局不發款,一家老小維持不下,竟將他十四歲的妹子(現已五年級了)以八十元的代價,賣給漁船裡做小媳婦,雖經我們流淚的相勸,但到底終為生活所迫,勸不回來!」
《東南日報》就此曾刊登數則教員來稿,有一署名「苦教員」者寫信訴苦說:「我們長興小學教師的待遇向來就很微薄,(普通每月20元左右)自從前年(1933年)打了一個9折,就覺得不敷應用了,到了去年,又是打了一個八折,九折後再打八折,一共不是成了七二折嗎?假定是20元一月的收入,豈不是只剩14元4角了嗎?扣去了6元的膳資,餘下的8元4角,叫我們怎樣的支配呢?!可是教育當局,不顧我們的死活,一扣再扣,扣了又欠,欠到現在已經有10個月了,(去年6月下半月起至今年4月15日止)難道我們做小學教師的,飯都不要吃的嗎?衣都不要穿得嗎?我們的家庭,也隨著我們餓死嗎?欠了人家的錢可以不還嗎?將來的衣食,向那裡去賒欠呢?」
1934年9月29日《東南日報》又有報道稱:「說到他們(指小學教師)的代價呢,實在可憐得很,最多不過十五六元,少則四五元,較之現錢交易的黃包車伕,不及多多,一連欠了四個月的薪,家庭中的老和小,暫且不去顧他,就是個人生活,也難維持。因之在初欠薪的時候,向人告貸;繼則挾了大包小包的衣服,向長生庫裡跑;近來可愈棄愈糟糕了,日復一日的欠下去,弄得來借已無門,當亦無衣,一日三餐,將到了沒有著落的日子,一切的寒衣,還安居在高牆頭裡,學校辦公室的教員,好似監獄署裡囚人,大家只有相對而泣。改業嗎,人浮於事,不敢輕易嘗試,苦幹嗎?!只有餓死一條路。唉!這是餘杭的神聖教育,這是餘杭神聖的教育生活。」
;
第五十幕誰曉教師泣血淚(下)
第五十幕誰曉教師泣血淚(下,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