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禍兮,福兮
武眉兒此時腦中一片空白,哪裡察覺身後異樣。雙唇緊閉,雙手握緊,眼中一片死灰,機器前行。如果不是握得夠緊,只怕她整個人早已顫抖起來。
在她握緊的雙拳裡面各有半張紙條。左手是「莫以為龍比格死了」,右手是「你的秘密便沒人知道」。
完整的一句話應是「莫以為龍比格死了,你的秘密便沒人知道」。
她有什麼秘密?會令她如此恐懼?
武眉兒甚至不知道是什麼人給了她這張字條。手絹花樣不過是個托辭,武眉兒被宮女叫了出來,才知是有「家人」來探望她。
皇宮雖然守備森嚴,卻也不是完全不能交通之地。特別是兩儀門之外乃是東西台閣辦公之所,管理不甚嚴格,甚至外臣的家人僕也能進來。而兩儀門內是宮女能到達的地門。因而這兩儀門東西兩側的虛化門等便成了宮人與家人隔門相見的地方。
然而,武眉兒聽到有家人來看她,卻不免有些詫異。實在是她自幼乃是孤兒,並無家人。雖出自武家,向來卻不過是武家的一個奴婢。後來雖然入了武家族譜,然而武氏兄弟並不將她放在眼裡。怎會有家人來看她?
果然,武眉兒到了虛化門卻並未見到「家人」。正在納悶間,突然不知何處飛來一個紙團正打在她頭上。
「莫以為龍比格死了,你的秘密便沒人知道」。字條上字立時令她魂飛魄散。連忙將字條撕得粉碎,左右看時,卻不見是何人投了這個字條給自己。武眉兒慌然失措,哪裡還顧得上其它。倉皇向內殿逃去,便沒有看到柳夫人。
秋日午後的陽光斜鋪過來,將影子拉得極長。武眉兒低著頭,一步步踩著自己的影子前行,神情恍惚,不知不覺中走過了立政殿卻不自知。
穿過兩儀殿東側的日華門,不知不覺中竟到了甘露殿前,武眉兒不由駐足,徘徊踟躕。
她知道李治便在裡面,卻沒有勇氣走進去。
這甘露殿她原是十分熟悉,她還記的第一次被先皇召幸時的情景……事實上這宮中的一草一木她依舊十分熟悉。
在甘露殿前稍停片刻,武眉兒終於衷歎一聲,繼續向北信步走去。她甚至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想到來這裡找李治。求他原諒?怎麼可能,她的秘密只要說出來,必然是死。
茫然向前,不知不覺中竟然到了承香殿附近。想起那日在殿前,見到楊悅將徐充容接走而不肯幫自己,自己一顆心卻如墜冰窟……那份感覺似乎至今仍在。武眉兒禁不住皺了皺眉,眼中閃出恨意。
如果不是楊悅不肯接她回驚鴻宮,她何必遇上龍比格;如果不是遇上龍比格,她又何必聽她攛掇,鋌而走險……想到此處,武眉兒面上不由閃出一道即羞愧又恐懼的神色。
便是在這個地方,龍比格與她結為姊妹,便是在這個地方,龍比格為她設計了那個「李代桃僵」之計。
她的女兒當然不是李治的。如果是他的,她又何必要等到感業寺去生女兒,早已拿來去要挾李治,也不至於出宮為尼。也是老天相助,今年竟然有兩個三月。她的女兒生於閏月的三月初三,然而除了李治誰又知道她何時被寵幸過。便是李治只知武眉兒生女是三月,卻不知是哪一個三月,竟然被她矇混過關。
所以聽到龍比格死迅,沒有人知道最開心的人其實是她武眉兒。她以為只要龍比格死了,她的秘密便再無人再知。然而…….
一隻鳥兒突然飛過武眉兒的頭頂,嚇了她一跳。武眉兒無心去看夕陽將墜於殿角,鋪射草地一片金黃。心下大恨,卻又不知恨向何方,一腳踢向廊邊的樹木的草叢,不想腳下一拌,反跌坐在草地上。
武眉兒只覺喝涼水都塞牙,幾乎怨恨起所有的人。
她恨李治,如果不是他不肯留自己在宮中,自己又何必忍辱生女;更恨楊悅,如果沒有楊悅,她又何必進入這個皇宮,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那個寫字條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巨大的恐懼籠罩著她,令她惶恐不安……
幸而皇宮很大,李治的嬪妃極少,加上他初登基之時,大赦天下,放了一批宮女出宮,如今宮中空空蕩蕩。竟沒有人看到她。便是有人偶爾經過,也只道是一時發呆的宮人,不加理會。
又過了不知多少時候,月色朦朧,宮中傳夜的更聲已響過三更兩點。武眉兒仍舊坐在草叢中無意起身。甚至忘記了如此之久不回立政殿,已無法向皇后交待。
雖有燈光,四下卻一片靜寂,武眉兒蜷縮在空蕩的廊角,孤寂,無助……一陣秋風吹來,武眉兒倍感秋夜原來極涼。
暗自沉思:雖然不知道那個寫字條的人是誰,但他既然沒將事情真像說出去,只是寫張字條來嚇唬自己,定然另有圖謀。或許那人只是想以此為柄來要挾自己,想讓自己為他所用…….想到此處,武眉兒定了定神,終於鎮定了許多。
即如此,武眉兒不由又暗自後悔自己不該這麼晚不回殿中,萬一被王皇后發現,定會另起風波。
站起身跺了跺已經發麻的腳,武眉兒始才覺得肚餓。辨了辯方向,剛想要往自己先前住過的凝雲閣看看。突然,一陣低低的嗚咽聲自不遠處傳來。
什麼人在哭?武眉兒覺得自己落到這個田地,尚未哭泣,反是他人在哭?武眉兒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然而剛搖了半邊,突然心頭一動。仔細凝神去聽,聲音似乎有些熟悉。是李治!那聲音雖低,定是李治沒有錯。
這個時候他本應在甘露殿中睡覺,怎會到這裡哭泣?
突然想起這些日子的傳聞,武眉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別人不敢說,但是李治的心思,武眉兒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還要得益於李治從前對她無話不談,他對楊悅的愛意在她面前更是毫無保留。
武眉兒眼中笑意更深,沉吟片刻,緩緩地尋聲而去。
夜深人靜,李治卻無法入眠。特別是床下屋角的蟋蟀聲更令他無法入睡。相思入骨,痛如抽絲,一點點地嘶咬著他的心,糾結著他的每一跟神經。
四下靜極,李治悄悄起身,走出甘露殿,信步往西海池邊的假山旁坐下。月影入水,李治再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想放聲大哭,然而他不能。想著自己堂堂一國之君,卻連哭都不能暢快,李治又有些氣餒。低頭望月,水中似乎倒映出一個綠衫身影,用嘲弄地眼神望著他,李治心中更痛。痛從中來,禁不住低聲抽泣起來。不能大哭,如斯深夜,總還能默默垂淚吧。誰成想,卻是越哭越起勁兒……
哭,或許是一種很好的發洩。李治哭得一塌糊塗,不知不覺已是放開大哭。心中鬱悶果然好了許多。不知何時,微風吹過,如一雙溫柔手撫弄著他的發稍、頭頂,輕柔、溫暖,像小時候投在母親懷中,被母親輕輕地拍打一般。
哭原來有這般好處!
漸漸地,李治停了抽泣。然而心中的相思卻更加熾熱,他渴望見到她,渴望擁有她。什麼家國,什麼太白星,什麼女主昌……通通都去吧,他只想要她嫁給他。
然而,她肯嫁給他麼?
李治不由心頭又是一暗,長聲歎息。
突然,頭頂的微風似乎有些異樣。
「誰?」李治嚇了一跳,意識到頭頂如一雙溫柔手的微風並非微風。
「陛下,是我。」一個溫柔地聲音說道。
「武才人?」李治愣了愣,看清身後之人,不由詫異地道,「深更半夜,你怎會在這裡?」
「臣妾知道陛下定是想念悅姊姊了,所以來陪陛下聊天。」武眉兒彎眉一笑,溫柔之中帶了幾分誚皮。
李治面上微紅,卻並不否認。在武眉兒面前他不必否認自己的情感。實在是他的心思曾經毫無保留地向她擔誠。
「陛下思念悅姊姊,眉兒何嘗不是…」見李治默認,武眉兒再次微微一笑。
「不知她此時在做什麼……」李治長歎一聲,似乎又回到從前。那時候他與武眉兒沒有任何關係,但因為楊悅卻無話不談,共同的朋友、共同的話題,令兩個關係變得親近。
「當然是在睡覺。」武眉兒誚皮地眨了眨眼睛。
「睡覺?」李治臉上突然掛起一絲嚮往,當年在五台山清涼客棧,他被她逼到床下睡覺……心中突然穿過一絲電流,原來睡在她的床下是如此幸福。不遠處的促織聲在寂靜地夜裡,反而變得親切。
傾訴更是一劑心理慰藉的良方。不知何時,李治終於睏倦,松下眼片,沉沉入睡。
……
陛下昨晚寵幸了武才人,消息不脛而走。眾閣臣聞聽傳言,終於鬆了一口氣。多日裡的愁眉為之一輕。
一夜傾訴,果然令李治精神有了許多。群臣見了無不歡欣,相視而笑。
「陛下應給武才人…不,是武氏早日定個封號才是。」上官儀第一個笑嘻嘻地道。
「封號?」李治怔了一下,有點莫名其妙。
「武氏如今入宮已久,卻一直未有封號,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又為陛下誕下安定公主,還請陛下早日冊封才是。」除了柳奭,眾閣臣在這件事兒,均無異議。便是柳奭也無話可說。
「也好。」李治覺得眾人言之有理,想起楊悅從前曾讓自己好好照顧武眉兒,自己竟然一直未能做什麼,不由沉吟片刻,道,「就封她個昭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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