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洛陽宮(3)
「別忘了執失思力也是突厥人。」楊悅突然笑道。
執失思力是唐將,但也是突厥人,用突厥人防突厥人,聽上去似乎十分荒唐。
殿中諸臣已不由地同聲而笑。
然而,這笑聲卻是另一種意思。
執失思力的確是突厥人,但他還是唐將
不只是他,自東突厥歸唐以來,突厥可汗、酋長封為唐將者過百人,幾乎佔了唐廷武將的三分之一強。這些人不只家在長安,甚至妻女已是唐人。
這個執失思力的妻子便是李淵的女兒九江公主。執失思力會造反,任誰也不會這樣認為。誰若認為執失思力會背叛唐廷,簡直比「用突厥人防突厥人」的思法,還要荒唐可笑。
所以,楊悅雖然貌似在提醒大家:用執失思力這個突厥人出防突厥人十分可笑。實則卻正好用無人不知的事實,提醒眾人:東突厥已完全融入大唐,根本不可能反對唐廷。
李世民轉頭看向楊悅,眼中透出讚許的目光。
果然,一陣大笑之後,沒有人再提突厥可能南下之事。
突厥人已是唐民,真正來自北疆的威脅不再是突厥人,而是薛延陀。事實上歸附的突厥民眾橫在薛延陀與大唐之間,反而起著緩衝帶的作用。
「既使突厥人沒有異心。但薛延陀可汗反覆無常,這些年一直與我大唐紛爭不斷,聖上此次東征高麗,只怕薛延陀會乘虛而入。」褚遂良沉吟片刻言道。
李世民搖了搖頭,大笑道今夷男(薛延陀的可汗)老病,其子拔灼性格暴戾,難成氣候。前年薛延陀又被李世績幾千兵馬殺得大敗,必然不敢再起兵峰。」
「然而不自量力者往往也有,如若薛延陀當真前來,聖上身在遼東,只怕不能兼顧。」褚遂良堅持說道。
「執失思力在夏州駐防,非為突厥而是等待薛延陀。朕量夷男沒有膽量前來若他前來,有執失思力在此,可保萬無一失。朕已讓人傳話給夷男:『朕父子前往高麗征討,他若有膽窺視中原,逕直來取』」
李世民氣若山河,威風凜凜。斷言之聲如金玉裂帛,頓時令人心頭大震,血脈為之憤張,激情為之高亢。又如一枚定心丸,令人為之折服。
楊悅已是不自禁地擊掌大讚。心神為之一振,暗歎一句,英雄的魅力大概正在於斯
李世民不只有英雄的氣概,更重要的是他的威風建立在英明分析與決策之上,而非空口英雄
殿中諸臣也無不為之神醉。
一,竟然沒人再出言勸阻出征之事。
想了許久,長孫無忌才又說道聖上出征,中宮空虛,臣擔心會有玄感之禍……」
「無忌此言差矣。雖然隋時煬帝出征,有玄感之亂,但漢高祖出征,不也有蕭何安定後方,令天子無後顧之憂?」
這一次,不待李世民出言反駁,楊悅已不由自主的代為相勸,
「聖上之所以為成為今日天子,不只是聖上的意願,更是大家的選擇。大家擁戴聖上、選擇聖上,是因為聖上的英明才幹千古難遇。試想當今天下,有誰能比聖上更適合皇帝這個位子。今日,聖上與眾臣共同創造的貞觀之治,將成為千古表率;這段歷史也必將成就一段『聖君賢臣』千古佳話
誰若不自量力地反對聖上,不過是在歷史上多填加一個跳樑小丑而已
大家,龍華大會上,我曾不顧一切地救聖上。然而,我肯為聖上犧牲,不是因為『忠』,也不是因為『情』,只因為聖上是值得我捨命的英雄。這段歷史上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聖上。
我只要懂得聖上歷史價值的人,定然會跟我一樣,肯為聖上不惜犧牲」
楊悅情不自禁地站在歷史高度,侃侃而談。
雖然不是激昂高呼,卻極具感染力,感染著第一個人,也敲打著每一個人。
長孫無忌看著楊悅,心中一陣翻騰。楊悅所說不。他之所以一直追隨李世民,除去因為妹子的關係,更因為李世民與他義氣相投,認為李世民才是天下英主。
不只是他,這座中的群臣,那一個不是?
尉遲敬德本是劉武周的手下大將,劉武周對他不可謂不重用,然而歸於李世民帳下,一直忠於李世民。
李靖本是隋室舊民,李淵父子晉陽起兵之時,李靖還曾想到揚州報信,沒想到反落入李淵手中。是李世民在緊要關頭救下他,從此後,成為唐將,成為一代軍魂,成為李世民最重要的戰將。
房玄齡更是,原本中了隋代的狀頭,卻不肯在隋時出仕,反而自投於李世民門下,從此在李世民府中做幕僚,嘔心瀝血幾十年……
還有更多的人,團結在李世民身邊,形成一個穩固的集團,共同締造了貞觀年間的太平盛世。
幾十年了,由年少步入知歲之年,隨著官職的越來越高,幾乎忘記了追隨李世民的初衷,為了各自的利益開始勾心鬥角……
漸漸地,殿中安靜下來,靜得出奇,靜得幾乎能聽到每一個人的心跳。
眾臣靜靜聆聽,已深深為之感染,為之激動,為之振奮。
再無人表示異議。
稍滯片刻,殿中漸漸響起一片掌聲。
「諸卿即無異議,明日朕正式下詔,親征高麗」李世民微瞇雙眼,看向楊悅,眼中閃出道道火花。
然而在那火花之後,卻又閃動著一絲失落。
雖然楊悅是在勸說諸臣,卻也趁機說出了一件事兒,她肯為李世民犧牲,與男女之情無關
而這卻並非李世民所希望的,他寧可在楊悅心中有他,而不是僅僅因為敬仰他是一位英雄…….
夜色已深,在清明的月光下,九洲池仙島上,燈火明亮。瑤光殿中依然一片杯盞交,歡聲笑語。
洛陽宮上禁早已。眾朝臣卻並未散去,竟在這九洲池中通宵宴飲。大部分人臉頰紅潤,早已醉眼相對。
殿內到處都飄蕩著酒氣。
楊悅也有了七八分醉意,被酒氣熏得頭暈腦漲。悄悄地退出了大殿,沿著池邊小徑,腳下飄乎著慢步。
突然,一絲樂聲自她前面的一片太湖石堆中傳出。
洞簫
楊悅聽出那是洞簫的樂聲,腳下已不自主地向聲音所發之處走去。
她的「父親」李二郎善奏簫,李愔善奏簫…….洞簫似乎跟她特別有緣。
走近湖石,果然看到有一個身影面水而立,在月光下靜靜吹奏。
不對,是在月光上面靜靜吹奏。
水面上一輪清明的圓月,正蕩漾在那人的腳下,如在水中,又如在天上…….
「一片簫聲吹月落,隨風墜入水中天。」面對如此美景,楊悅禁不住吟出一句詩來。
吹奏洞簫之人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看到是楊悅,似乎吃了一嚇,急忙調頭而去。
儘管月光分明,楊悅朦朧著醉眼卻並未看清那人是誰。只依稀認出是個男子。見他匆匆而去,不由暗暗好笑。
突然一陣風吹來,帶著化去的雪的寒氣,楊悅不由打了一個冷顫,這才想起雖然穿了綿衣,卻忘記了穿上裘皮大氅。
楊悅回身向殿中走去,卻一頭撞到了一人懷裡。定睛看時,見是李世民正笑吟吟地看著她,心下不由大驚,立時酒醒了一半。
「朕聽到有人在此做詩,想來定然是你,果然不。」李世民扶了一把,楊悅才站穩了身形。
見到楊悅雙手冰冷,李世民乾脆趁機握在手中。
楊悅不由暗暗叫苦。
這兒離瑤光殿有一段距離,李世民定是見出來,也跟了來,才會聽到做詩。而非聽到有人做詩才跟看。
「剛才聽到這兒有簫聲,因而看看。」楊悅笑了笑,環顧左右,悄悄地把手從李世民的大手中抽了出來,盡量讓做得十分自然。
然而,不待楊悅完全抽出,李世民突然反手一抓,將楊悅的雙手抓得更緊,緊盯著她的雙眼說道難道卿對朕真的一點情意都沒有?」
楊悅心中咯登一下,漲紅了臉,大急道臣對聖上只有……」
「不忙,」突然,李世民又放開了楊悅的手,略有些緊張地說道,「你不必急著回答朕。朕給你足夠的,好好想一想,等朕從遼東,你再告訴朕不遲。」
「臣只有…….」楊悅想立時拒絕,只說了一半,忽然覺得有點說不下去。
突覺到這個場面十分滑稽。有點像出征之前男女送別的對話。
在後世的電視、電影中常看到女子送男子出征的場面,無不情意綿綿。只可惜李世民找她是找了對象。
楊悅抬起頭看了看李世民,眼中閃過一道不忍。說李世民也是即將出征之人,這一去不知「死活」。儘管楊悅李世民必然不會有事兒,但李世民並不。若是這個時候給他「打擊」,是否是有點太殘忍?
「好,臣定會仔細考慮。」楊悅頓了頓,沉吟片刻,改口說道。
第230章洛陽宮(3)
第230章洛陽宮(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