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中的長安,風雪中的大興宮,風雪中的承天門。風雪中的空曠橫街。天地一片混沌。
承天門前的衛士百無聊賴。若在平時還可以看一看橫街上訓練的衛士,品評一下哪一隊走得更齊。風雪中的橫街,空曠得了無生趣。
突然,有一個衛士指前遠處一個的一個點,叫道:「那兒好像是個人。」
「不會吧,一動不動……」
「不對,一定是個人。看,又來了一個……」
「怎麼這麼傻,在風雪中一動不動……」
……
「呵,都過了一個時辰,那倆人怎麼還是一動不動……」
「我打賭,這倆人堅持不了一刻種了……」
「一醞『西市腔』,若超過一刻種,算你輸,超不過一刻鐘,算你贏……」
「好!『西市腔』一醞。這鬼天氣不喝兩口還真受不了,贏了酒,我請兄弟們一起喝……」
眾衛士立時哄然叫好。見有酒喝,立時興趣大熾,有人開始計沙漏,一齊緊緊盯向廣場……
「走吧。這麼冷的天在這兒幹啥……」
「這倆人,是不是凍住了,動不了了…」
……
不少衛士口中祝願地勸著,可惜距離太遠,那兩個人跟本聽不到。二人走了,眾衛士才有酒喝,便一心巴望著二人走。不過,橫街上兩個幾乎看不出來的兩個白點,根本沒有一點想走的跡象……
一刻鐘,立時便要到了。
「西市腔一壇,拿來……」打賭超過一刻鐘的衛士已得意起來。
只是很可惜,正在此時。
一支手抬起來,落下。楊悅回過頭去……
一個雪人,楊悅只看到一個雪人,一個頭上身上已落滿了雪的「雪人」。楊悅想笑,卻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笑。楊悅低頭看了看自己,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中也已變成了一個「雪人」。
「哈哈哈。」兩個雪人,同聲大笑。
一個少年,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靜靜地立在她身邊。
「你看什麼?」少年重複道。
「我在看一幅畫!」楊悅回道,其實她更想說,「我在看電影」,一場3d大片,而自己在其中也將會扮演一個角色,至於是什麼角色,她似乎還沒想好。
「畫?」少年驚奇地說道。
「你看眼前不像是一幅畫?」楊悅指了指風雪籠罩的皇宮,笑道。高高的門樓,朱紅的門,朱紅的牆……
「你已經站了很久。」少年說道。
「嗯,是有點久。」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好。」
「我知道那邊有個茶館。」
「好。」
兩個雪人終於離開了……
「哈哈,是我贏了!」
眾衛士開始大笑,有酒喝了……
————
「是你?」等到兩個人將身上的雪花撲散開,看清楚對方的張像,不由又同時大笑。
原來是「金昌寺」裡下棋的少年。
「要不要喝點酒?」少年問道。
「茶館裡也賣酒?」
「我常來這兒,店老闆的酒,可以喝點,而且免費。」少年眼中突然露出狡黠的笑,「我其實是來喝酒。」
「呵呵!」楊悅笑了,原來還是個有趣的少年。上下打量著他,從他的言談舉止,不像是一個沒錢人家的少年。他身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氣質,至少說明他不是個買不起酒的人。落拓書生身上有一種氣,那是一種恃才的傲氣,外加囊中羞澀的窮氣;而他即沒有傲氣,也沒有窮氣,更沒有富貴公子的紈褲氣,如果非說有點氣的話,是一種斯文氣,一個有著極好修養的少年……
少年似乎也在猜測著她的來歷。上下打量著她,眼中有欣賞與探究。
「公子貴姓?」少年問道。
楊悅搖了搖頭:「相逢何必曾相識。」
「公子果真灑脫。」
「你喜歡下雪?」
「嗯。我喜歡淋雪。」楊悅笑道,又回了一句,「公子似乎也喜歡。」
大笑。
……
一場輕鬆的交談,一場輕鬆的酒。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想法。只是兩個逢水相逢的人,在某一個點上碰到了一起。一起大笑,一起吃酒……
「很高興認識你!」從茶館裡出來,已是傍晚,八百下落更鼓已開始晌起來。楊悅看了看風雪不回頭地向東走去。
「很高興,你不認識我!」少年低頭自語,同樣頭也不回地走了,是相反的方向。
*****
「你去了哪?」
楊悅回到蜀王府時,李愔正等在門口,急得在門前踱來踱去。看到楊悅才鬆了一口氣,急切地問道。見到她醉得雙頰通紅,身上衣衫盡濕,微微吃驚。顧不上多問,忙拉她往內院走去。
「洪道怎麼樣了?」楊悅笑嘻嘻地望著李愔。今日吃酒好通快,醉得無憂無慮,醉得輕輕鬆鬆,醉得沒有一點心機……
「還好,你還記得洪道。」李愔有點埋怨地說道。
「洪道怎麼樣了?」楊悅只是在笑。看著李愔吩咐婢女拿了衣衫來,讓她們幫她換衣衫,自己轉身走了出去。不久又看到李愔進來,從婢女手中拿過手巾幫她擦拭頭髮。沒有反抗,酒意上勇,她已醉得坐都坐不穩,只能輕輕地靠在李愔身上。
「跟誰一起吃酒?怎麼醉成這樣?」
李愔望著她吃吃的笑臉,即好氣又好笑。不過,她醉了,女兒的本色盡露,眼神溫婉地望著他笑,他喜歡。分明是她醉了,他卻跟著醉了……
「洪道怎麼樣了?」楊悅除了笑,似乎只剩下一句話。至於李愔在問什麼,說了什麼她一點都沒有聽到……
笑靨如花,嬌媚無比……李愔望著靠在懷裡的楊悅,禁不住伏下身去,想要親吻她。她卻在搖頭,她已沒有力氣反抗,卻還知道搖頭……
「我知道你喜歡我……」
李愔一怔,不由笑了:傻子都知道,看來你平日假作不知,原來不過是裝的。
「可是,我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李愔怔住了,剛要湊上去的唇停住了。
「我不要當小三。」
「小三?什麼是小三?」
「我不要喜歡一個有婦之夫。」楊悅摸著李愔的臉,好英俊的臉,「我喜歡。可是,我不要喜歡,不要喜歡……」楊悅使勁地搖頭。
「有婦之夫?」李愔啞然失笑,「是因為我已經有王妃?不過你放心,我會給你更好的……」
「我只要愛一個人,那個人也必須只愛我一個……」楊悅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已沒有了意識。
「好,我只愛你一個,我心裡只有你一個,我不會愛別人。我發誓,今生今世只愛你一個人……認識你,我終於明白了古人為什麼說喜歡一個人會『輾轉翻側,寤寐思服』,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種感覺,真奇妙……」李愔摟著她仔細地訴說自己的相思……
可惜,楊悅一句都沒聽到,她已經醉倒在他的懷裡,沉沉地睡去。
————
夜半。
突然楊悅感到一陣呼吸困難,像是被什麼東西摞住了脖子。她想睜開眼,可是眼睛睜不開。她想喊,可是怎麼都喊不出來。掙扎,楊悅努力地掙扎…「救我,李愔,救我……」
漸漸地失去知覺。
…….
原來是一個夢魘。
第二日,楊悅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李愔書房的臥踏上,而李愔則坐在她身邊,半抱著她,打著盹,看上去像是抱了她一夜。
「真是醉糊塗了……」楊悅不由失笑。不自覺得摸了摸脖子,似乎有點隱隱作痛。想起夜半的事兒,原來是在做夢。
楊悅看了看自己衣衫完好,心頭流過一股暖意。古人的道德還真靠譜,果然是謙謙君子之風。自己醉了,李愔這樣的紈褲竟然也能守之以禮,的確…溫暖之下,卻也有一絲惆悵……楊悅又不由暗自好笑,酒後無德,難道自己故意要睡在他懷裡?是要勾引他?渴望什麼?楊悅摸摸自己發燒地臉,望著李愔英俊的面龐,不自覺地有點迷醉。只是,很可惜,這個人不屬於自己……
悄悄地移開李愔的手,楊悅想要坐起身來,結果李愔也立時驚覺。
「別怕!」李愔似是下意識的握緊她的手,從睡夢中喊出一句,才猛然醒過來。看到楊悅在笑,不自覺地也笑起來。
「昨天,你到底跟誰在一起吃酒?」李愔見楊悅已醒,便盯著她問道。
「誰?」楊悅慢慢地想起來,笑了,「雪人。」
「雪人?」李愔納悶地問道。
楊悅卻沒再回答他,問道:「洪道怎麼樣了?」
「敢情我昨天說的話,你一句都沒聽到……」李愔無奈的笑道。
「你說了什麼?」楊悅怪道。
「算了,我什麼也沒說。」李愔見她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覺得那些肉麻的話也只有在昨晚她看自己的那種眼神下才能說得出口。
「洪道到底怎麼樣了。」楊悅追問一聲。
「父皇下旨,讓他出家……」
「啊,這怎麼可以???」楊悅跳起來,「洪道怎麼樣,他怎麼說。」
「別急,父皇只是讓他答應出家。不過洪道提了很多條件…….」
「什麼條件?」
「就是你教他的,要吃酒吃肉,還有,女人……」李愔笑了。
「聖上怎麼說?」
「父皇答應了!」
「這也能答應?」楊悅吃驚不小
「的確出人意料,不過,父皇都答應了。」
「洪道出家跟不出家有什麼兩樣?那叫什麼和尚?」楊悅大笑。
「走,」李愔站起身來,伸個懶腰,舒活一下筋骨,「去看洪道拜師。」
「什麼時候?」
「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