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楊豫之帶楊悅、武照一起到霍國公府去找巴陵公主。
霍國公柴紹出身將門,自幼以任挾之氣出名,專好打報不平、抑強助弱。娶李淵的三女兒為妻,妻子平陽公主(注1)也是見識不凡,向有俠風,夫婦二人夫唱夫隨十分恩愛。當年李淵起兵,柴紹奔太原跟隨丈人一同造反,有勇有謀,立下不少功勞,功封霍國公。
霍國公府便在東宮附近的永昌坊。
不湊巧的是,三人到了霍國公府,巴陵公主不在家,她陪著婆母兼姑母平陽長公主去弘福寺聽玄奘法師講經去了。巴陵公主的駙馬柴令武到是在家,但他一向對楊豫之不屑一顧,見楊豫之引著人來,連帶將楊悅與武照一同待慢。見到楊豫之,打趣道:「『浪蕩子』怎麼有閒沒去鬥雞玩狗?」「浪蕩子」乃是李世民對楊豫之的戲稱,一班公子哥兒也時常拿此打趣楊豫之。
若在平日,楊豫之或許不去理他,只是今日有武照同在,見柴令武譏諷自己,心中大怒,便反唇相譏道:「你怎麼有閒沒去跟在魏王身後侍候?」
魏王乃是李世民的第四子李泰,自小聰慧異常,文武兼備,才華橫溢,最受李世民寵愛,常對之大加誇讚。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泰漸漸地竟然生出野心,想要謀奪太子之位。當時太子還不是現在的太子李治,而是李世民的大兒子李承乾。李泰與太子各自拉幫結派,明爭暗鬥。以至於李承乾鋌而走險,陰謀早日篡位,結果事敗。李世民斥問他為何造反,李承乾回答說是李泰所逼,若真讓李泰做了太子,死也不甘心。李世民聽了恍然大悟,心知若讓李泰果真當了太子,只怕日後子孫們更要有樣學樣,以陰謀而奪位爭權,因此廢了太子李承乾,卻也貶了魏王李泰,另立晉王李治為太子。柴令武正是李泰一黨,攛掇李泰爭太子之位的首號「功臣」。
魏王是李泰過去的封號,如今已被貶為「東萊郡王」,幽禁在將作監。楊豫之這樣說,自然是故意譏諷柴令武。
果然,柴令武聽了大怒,一把揪住楊豫之的前襟,當胸便是一拳。楊豫之也不示弱,飛起一腳踢向柴令武左腿,二人你一拳我一腳,便在廳堂中打了起來。
楊悅知道這段歷史,但並不知道楊豫之所說的「魏王」便是李泰,李泰最初封為宜都王,後來改封衛王,後來又改封過越王,再後來又改封魏王。也不知道李世民瞎搗鼓啥,如果不是搬著歷史書,誰能記的清楚李泰到底封了什麼王。見二人沒說兩句已打在一起,一時也手足無措。武照更是駭得躲在楊悅身後,不知如何是好。
楊悅見楊豫之雖然「不要命」的硬拚,卻不如柴令武。柴令武明顯武藝不錯,有路數章法,比楊豫之高明了許多,雖然一時對楊豫之的死纏爛打無可奈何,卻明顯佔了上風。時間一長,楊豫之便要落敗。
見楊豫之吃虧,楊悅豈能袖手旁觀,不過真要下手去打,只怕也是白搭,就是拉架,估計也會被柴令武一塊狂湊。當下,便哈哈冷笑起來。
聽到楊悅的笑聲,二人一愣,果然暫時停住,一齊向楊悅看去。兀自一人抓住對方的頭髮,一人扭著對方的胳膊,如同鬥雞一般。
見二人停住,楊悅收住笑,冷哼一聲道:「素聞霍國公柴老英雄急公好義,乃是赫赫有名的好漢,最愛結交朋友。沒想到卻原來如此待客,真真是勝名之下,名不副實。」
柴令武見他提到自己父親,他向來以父親為搒樣,以英雄自居。見楊悅譏諷,心中雖然不服,卻被楊悅拿理封住。古語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來是客,自己今日的行為的確有欠考慮,當下向楊豫之狠狠地瞪了一眼,收回拳頭,說道:「我柴府對待英雄好漢,自然以禮相待,對待……」掃了楊豫之與楊悅一眼,露出一臉不屑,言下之意,你們算什麼英雄好漢!
楊悅見二人不再打,趁機一拉楊豫之,惜字如金,向柴令武拱手,說道:「告辭!」昂然而出。顯然是在告訴柴令武,你不把我們當朋友,我們也不把你當什麼好漢。
雙方話不投機,柴令武也惜字如金,只說兩個字:「不送。」
楊豫之本待還要理論,已被楊悅攜著走出柴府。三人悻悻而出,興致全無。楊豫之頭上淤清了一大塊,嘴角也被打破,流出血來。楊悅便勸他先回家休息,有事以後再說。武照悄悄地將手絹塞到楊豫之手中,低頭不語,顯然是為楊豫之痛惜。楊豫之原本在心上人眼前跌了面子,正氣得不打一處來,見武照關心自己,一時激動,忘了傷痛,不肯就此離開。非要到弘福寺再去找巴陵公主。楊悅指指他的衣衫,好說歹說,才將他勸住。楊豫之見自己衣衫不整,不想將自己的負面形象給武照看去,便乖乖回去。
卻說楊悅等人各自回家。沒有注意到走出柴府的時候,恰好被一人看到。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被楊悅幾次三番戲耍的無賴子。無賴子姓柴名進,屬柴姓族人,不過家道中落,只是個落破子弟。他的哥哥柴榮在霍國公府上當總管。那日與楊悅分手後,第二日,柴進按照楊悅所說的路線,向東向西向南向北一路折騰,最後走到的地方卻是皇城。才猛然醒悟,又被楊悅耍了。暗暗恨道:「秦業啊秦業,看我不……」又意識到「秦業」正是「親爺」,連姓名都是在耍自己。從前的「王八蛋」王大哥,不用說也是在罵自己。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後,越想越氣,柴進這個恨呀,恨不能立刻將楊悅揪住生啖其肉。卻又不知去哪裡找楊悅,便到霍國公府來找大哥商量。
沒想到冤家路窄,他剛進柴府,恰好遇到楊悅與楊豫之、武照從柴府出來。別人他不認識,楊豫之卻非常認識,這得益於楊豫之這個紈褲少年,每日架雞鬥狗,於市井之間亂混,混出不小的名氣。加上他是皇親國戚,正經的皇上外甥,誰人不給點面子,哪個敢去招惹於他。因此柴進見楊悅與楊豫之在一起,心中一驚,道:「莫非這小子也是皇親國戚?」忙閃身避開,不敢讓楊悅看到。
柴榮見兄弟來找自己,問他有什麼事兒。柴進長歎一聲,心想:看來這仇是報不了了,自己再怎麼混也不敢跟楊豫之這等皇親國戚較勁啊。當下將來龍去脈給哥哥說了。柴榮聞聽大怒,道:「誰瞎了狗眼,敢在咱兄弟頭上動土,也不瞧瞧咱柴府是什麼地方。」
柴進說道:「只怕這仇不好報,正是剛才與楊豫之一起出去的那小子。」
柴榮聽了喜道:「如此真是太好了。此事定能讓柴二公子為咱做主。」便將剛才楊豫之與柴令武打架的事兒詳細地說於兄弟。
柴進大喜,心道:老天有眼啊,你得罪誰不好,偏偏成了柴二郎的對手。忙讓哥哥快去向柴二公子處告狀。
柴榮眼珠一轉,說道:「兄弟想要報仇,只怕要委屈一下。」柴進問怎麼辦?柴榮如此這般地將自己的計策說了,柴進一咬牙點點頭。柴榮從門後將「門插官」取下來,狠狠地向柴進頭上敲下,柴進當即頭破血流。柴榮又找了一塊破布,隨意四處的擦擦,將柴進弄得滿面血污,十分淒慘。兄弟倆直奔柴令武的書房而去。
柴令武無端與楊豫之打了一架,雖然沒吃虧,卻也沒沾光,眼角被楊豫之打成鐵青,頭上還被揪下一小縷頭髮。正悶悶生氣,見柴榮慌慌張張地跑來,倒地便哭,奇道:「你幹什麼?誰欺負你了?」柴榮哭道:「公子爺,不是小人,是小人的兄弟無端被人打了。」
柴令武皺皺眉,道:「你兄弟怎麼了?」
柴榮見柴令武不耐煩,忙嚎道:「還不是楊豫之楊公子仗勢欺人,在外面作威作福……」
一聽跟楊豫之有關,柴令武心頭火起,說道:「楊豫之那斯又怎麼了,你快說來。」
柴榮不答,反而問道:「公子爺,與楊豫之一起來那人是什麼來頭?」
柴令武不知他什麼意思,說道:「那姓武的小子,好像是武士擭的兒子。」
見說楊悅不是什麼皇親國戚,柴榮心中大定,便一把鼻涕一把淚,把楊悅如何仗著與楊豫之之勢,如何欠了他兄弟三百銀銀子不還,還將兄弟打成重傷,說得有鼻子有眼兒。
柴令武聽了大怒,一拍桌子道:「好一個武悅,竟敢仗著楊豫之那敗家子的勢,欺人太甚,無法無天。」讓柴榮把他兄弟喚來,仔細問了情況。柴進正等在門外,巴不得訴說,又將楊悅如何連罵帶打,在那打了他,仔仔細細地說了,每個細節都清清楚楚。柴令武又見他頭上冒血,一臉慘狀,果真是傷的不輕,怒道:「姓武的,看你長的文文弱弱,手也太黑了!你們不必害怕,本公子一定為你討回公道。將你哪三百兩銀子分文不少地討回來。」
柴榮柴進聽了,心中暗喜,表面上卻裝作忠厚老實,可憐巴巴地道:「公子爺,我們也不求要回什麼銀子,只想求公子爺給咱講句公道話,向楊公子求個人情,莫讓武悅那小子太囂張,求他放過我兄弟,不要再找我們麻煩就行。」
這哥倆其實剛剛才知道楊悅的名字,心想原來是武家子弟。那武士擭不過是個賣豆腐地出身,趕上運氣好,認識了太祖李淵,李淵提攜他當個官,沒什麼根底。反道是楊夫人楊氏系出名門,與楊豫之的父親是堂兄妹,但也不是什麼皇親貴戚,在這長安城中,比他們權高勢眾的多如牛毛。更何況武士擭一死,他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不過做個少監、少卿之類的小官,如何能放在柴氏兄弟眼中。心想:自家公子想要找他們悔氣,還不是如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柴令武見二人如此委曲求全,更加激起心中不平,說道:「你們不必多說,楊豫之那小子,我早看他不順眼,正要教訓於他。既然有這等事兒,少不得為你們打報不平,將那姓武小子揪了來,為你們賠罪。」
柴榮假裝要息事寧人,說道:「公子爺,你的厚愛我兄弟心領了。只要公子爺出面,我二人不再受人欺負便好,一切聽從公子吩咐便是。」
柴令武見二人通情達理,那裡會想到有假,表示這個閒事自己管定了,一定會為二人做主。柴榮柴進暗喜,千恩萬謝。
楊悅不知已被人算計,每日照樣四處玩耍,不亦樂乎。那日到柴府上,聽說巴陵公主去聽三藏法師講經。想起唐僧,心想:三藏法師豈不就是「唐僧」——「唐三臧」。這麼說他已經從印度取經回來了。自己既然來到這個時代,不去結識一下大名鼎鼎地「唐僧」豈不遺憾。
「唐僧」在大唐時代當然不會叫做「唐僧」。這一稱號對於當時的外國人來說,不過是「大唐僧人」的統稱。而非後代《西遊記》中的專指三藏法師一人。唐僧俗家姓陳,法號玄奘。並非像《西遊記》中所說他的父親在上任途中被人害死,母親將他放在容器中任其順流而下飄到了寺院從此出家。他的外祖父更不是大唐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殷開山,而是窮苦人家出身。事實上唐僧有兩個哥哥,他的二哥也是出家人,法號長捷。因為家境貧困,玄奘自小便跟二哥住在寺院,學習佛經。後來也成為佛家弟子。玄奘遊學各地,遍訪名師,很早便名聲大振。因為當時小乘佛教流行,而大乘佛教由於經典較少,許多要義解釋不通。因而玄奘有心到印度學習,研究大乘佛教。於貞觀二年到達印度,在印度遍訪名師,四下辯經,無人能敵。十幾年後才回到大唐。
打聽「唐僧」可能沒人知道,但打聽玄奘並不難。三藏法師正是「唐僧」玄奘,已於貞觀十八年(注2)正月從印度回到大唐。帶回了大量經書,受到李世民器重,而且將他留在弘福寺,由朝廷供給所需,組成譯場,進行翻譯、著作、講經。因其通曉經藏、律藏、論藏,尊稱為「三藏法師」。
楊悅心道:不知那「唐僧」是像《西遊記》中寫的那樣英俊,被眾女妖所愛;還是像《大話西遊》中那樣是個囉哩巴嗦的麻煩精。抽個時間約了楊豫之以及武照一起去弘福寺玩耍。
大家心照不宣,楊豫之與武照另有目的,楊悅一到弘福寺便「閃」走。由楊豫之「照顧」武照,自己四下去找「唐僧」。
不是開壇講經的日子,想找「唐僧」還真不容易。楊悅四下轉了一圈,拿著大掃把掃地的凡僧見了不少,唯獨沒有見到樣貌「不俗」的神僧。
左轉右轉,見到大殿左面有一處單獨地院落。院門虛掩,裡面無聲無息,不知是什麼地方。楊悅好奇心起,推門進去,正要往裡走,突聽有人說道:「施主,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