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天喜帝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卷四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十一
    英歡眼皮淺跳一下,冷神以對。

    闌倉山此處距巍州外城一百餘里,而他竟能以天子之身,一夜之間單騎往復二百餘里,只為勘驗斥候所探是否為真。

    算下來他當是自前一日清晨至此時都未合過眼。

    卻還是如此精神爽爽,氣骨洞達。

    她纖眉略蹙,手指捲了捲袖口,當真沒想到他會如此膽大沖天,毫不顧忌自己身上尊位,為奪巍州一役而親身赴險!

    才知簡簡單單幾令之後是他的血汗之辛。

    她挑睫望他一眼,眸光清冷之中又帶了絲頓然,原以為這麼多年來他沙場常勝之名當屬帷幄決策天資,可今日才知,那勝役廣疆背後,存了多少他親身與付的艱厲勞頓。

    由是才知他為何對寸疆寸土都看得如此之重。

    她想及此,心角猛然脆砰一聲

    當日他肯許與她南岵秦山以西半地,知她奪他逐州亦未策軍反奪……

    漠漠疆鎮敞域千里,是他能給她的最珍之物。

    她心尖惶然一顫,如灌了汞銀似的,沉沉然不可轉。

    他那剖心袒肺之舉代表了什麼樣的情意,她竟然今日才明才知曉。

    她心中最想要什麼,他分辨明得,然後他給她。

    十年前諸事莫論,然杵州一夜之後,他所做種種之間,哪一樣是真的想要傷害她?

    可她又處心積慮算計了他多少次。(電腦閱讀

    內亂外禍齊逢之時。他肯棄已定之計而親自率軍助她退敵,為她負傷,不佔她土,縱是知她會圖謀以對,亦要留下見她一面。

    他負傷領軍。千里戰襲之果只因一諾便統統與她,縱是她在他傷重難戰之時奪他重鎮,他亦未反目相對。

    南岵京北,都城梁州,其實他若於那一夜後反悔、不與邰共伐而毒斷狄風大軍東進之路,她亦無法強行其兵。

    以他之狠辣霸悍天下惟其獨尊之勢,竟獨獨能容她一人至此地步,其間是何情又是何意。她竟是……今日才知。

    一向只道他掌攥天下尊權,不肯為她棄之分毫,卻不知

    他心底最珍最貴最重之物,早已毫無保留盡付與她。

    為帝者心難身亦難,她以為她退得已是足夠多,卻不知

    他身負天下一方之巔,倪傲然之態世間再無第二人,卻肯為她做這許多,卻願許她種種重諾,其實已是退到了退無可退之地。

    兩軍再伐。尊她為帥。

    她以為他往來之間、低笑之下、逾矩之舉其後不過是他私心,可卻不知,他種種之行件件所做,都是在護她。

    知道她在軍中不得將心。他助她。

    怕她一令之下壓服不得麾下大將,他才要在她行帳之中治事以對。

    他一字一句一舉一動之下,都是情都是念。

    可她卻是不知。

    她心緒飄飛,只覺身冷心熱,頸後起了一層薄汗,恍恍間聽見前面賀喜又開口道

    「方將軍若是仍舊不信,大可再派麾下斥候一路,按圖上標注之地隱探一番。」聲音涼涼。語氣淡淡。

    卻是不怒而屈人之勢。

    方愷握了握那長絹,躑躅一退,轉身低頭,向英歡道:「臣謹尊陛下此令。」說完又轉過頭,看了賀喜一眼,目光複雜不可辨。低道了聲「陛下」。而後幾步退出帳外。

    賀喜斂目,悠悠然轉身。抬頭就看見英歡正凝望著他,神色略顯古怪,不禁挑眉,「怎麼?」

    英歡回身坐回案前,嘩嘩翻開面前折子,一本連一本,垂了睫低聲道:「沒事。」

    心緒仍是不穩不平。

    一計一行一言便使邰大將伏服,她心該喜該憂?

    賀喜看了她半晌,轉回去收案上諸物,從中揀了幾紙捲起折好,收進長靴側筒內,便準備要走。

    恰有夥兵送膳食入帳。

    英歡未抬頭,餘光看見他要出帳,忽而扔了筆,眼睛仍盯著折子,卻對他輕輕道:「留在這吃罷。」

    賀喜人已走至帳簾一側,聞言稍滯,以為她是饗客之辭,不由低笑道:「無礙,我回營便是……,

    英歡抬眼看他寬背,手扣住案邊一角,語氣不甚平穩,又道:「在這吃。」

    賀喜轉身對上她的目光,見她神色篤穩不可逆,眸中不禁微動,低聲應道:「好。」

    英歡再也不語,兀自下案,去一旁烏木矮几前坐了,伸手取了一盤夥兵送來地吃食,拾箸等他。

    軍中膳食自是不比京中宮例,英歡每餐不過比底下將兵們稍好一些,一幾飯菜看上去普普通通,只那兩雙冷光銀箸貴氣凜人。

    賀喜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眉揚眼垂,看她挑揀了一番,竟是只吃飯菜不碰肉。

    軍中糧草全仗東境重鎮壓配,牛羊送來大營時早已不新鮮,雖不致染疾,可入口之味絕不算美。

    常年在外行軍打仗之人早已習慣,能吃上葷肉便算是上幸之事;英歡雖明此理,可對著那骨塊甚大的粗糙肉食,卻是怎生都動不得口。

    由是餐餐素菜簡飯,未動葷食都叫夥兵送與底下將兵,可夥兵仍是餐餐都送牛羊之肉入帳,生怕怠慢了聖體。

    兩人隔幾相對,均是不言不語。英歡默聲小口吃著飯菜,也不看他,垂下的長睫蓋住眼中神色,讓他更是不解,只覺她對他的態度突然變了,可到底是哪裡變了,一時卻又辨不明。

    賀喜低眉,不碰銀箸,手探至長靴裡側,抽出把一掌之長的短小匕,寒刃沿錦袍袖口擦了幾下,扯過她眼前地帶骨羊腿,利索地開始劃割。

    那一片羊腿本也不大,被他剔骨刮肉,三兩下的功夫便散成了方寸大的肉塊。

    英歡抿抿唇,抬眼盯住他的動作,不知他要做什麼。

    賀喜翻掌,握在匕柄前,慢慢地,一下下地切割那些肉塊,待一整片羊腿肉骨分明,羊肉都成了一口即入的小塊才止。

    他這才看向她,扯了扯嘴角,低聲道:「先前還以為你是因太過勞心才日益見瘦的,」長指敲敲盤邊,「卻不料是你不碰葷食。」

    英歡微惱,將面前盤子驀地一推,抽了軟綢拭拭嘴角便要起身。

    賀喜手臂長伸過幾,牽住她手指,將她的手按在桌上,低聲笑笑,道:「統軍為帥,怎能不進牛羊之肉。」

    她無奈坐下,看著那羊肉,眉頭攢蹙起來,膻腥味陣陣飄過來,聞著便覺反胃,哪裡能吃得下去。

    賀喜鬆開她,用匕之尖挑了一小塊肉,遞至她唇邊,微微彎唇,道:「吃語氣寵溺,似是在哄年幼不知事的少女。

    她臉龐乍然一潮,紅雲染頰,抬手去推他硬腕,可一碰上他袖下皮膚,指尖便覺麻癢,放不開手。

    他眸中黯黯漾光,捏著匕地長指輕晃,又道:「你若再瘦下去,可就真的只得任我擺佈了。」

    此言端的是曖昧無比。

    一句話便將她心頭淺情撩得浪翻十丈而高。

    匕刃寒光凜凜在前,他惑人的低聲在耳側響蕩不休,不敢看他的眼,也受不得他這般相迫,只得垂眼,輕輕張口,將那塊肉從匕尖前咬下來。

    利刃無情,人卻有意。

    她此生未有一次進膳進得如此驚心動魄,入骨纏綿。

    口中肉塊也變得無味起來。

    如若他的目光話語動作能夠溺人,她早已呼吸不得,推在他腕前的手都開始微微作顫。

    賀喜翻腕而下,又挑起一塊肉,送至她唇邊,眸中黯光含笑,低聲道:「以後不得拒葷不進,不然哪裡能有力氣……」

    後面半句話被他生生截斷,可他眼中那忽明忽滅之光,頓時讓她明瞭他話中何意。

    她心間被他攪得一室狼藉,身子奇軟,由著他一塊快地餵她吃完那盤羊肉,臉都要綻出血來。

    從不知單單兩句話而已,便能被他挑弄到這境地。

    賀喜見盤中已空,便將匕插進飯中,將刃上油漬擦了擦,而後收回長靴裡側皮套中。

    他聽不見她開口,不由挑眉,見她臉龐僵紅誘人,便揀了軟綢,手探至她唇邊,輕輕撫過她的嘴角,笑道:「若是不肯吃肉,以後我便餐餐都來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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