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天喜帝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卷四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三
    箭羽通白勝雪,一線望去,鏃尖厲稜光凌爍爍,灼日之茫如針一般刺瞎了週遭人人之眼。

    狂風撲地而過,前方黑色戰馬氣勢洶洶,鐵蹄揚沙踩石,震地轟然,快似飛箭,直直衝將過來。

    英歡胸中怒火滾滾而燃,烈焰滔天似海,翻沒了所有理智,眼底黑紅一片,光精閃,眼定定地望著那人那馬,那碎白盔纓於眼中匯成一汪雪水,冰且懍人,亂飛如狂。

    持弓之手穩而快移,叩弦之指遽然一鬆!

    銀長弓弦錚錚而鳴,橫鏃利箭呼嘯而沖,劈風劃沙,躍空凜日,直直射向前方百步,准對白纓盔下之中。

    淬黑之眉,命之所懸。

    箭未至,而戰馬昂脖狂嘶,聲劃厲天飛沙,蹄下驟停!

    鏃尖穩穩沒入蹄前土中,漸起碎沙一片。

    白羽在抖,箭身在顫,只差一步。

    英歡喘息急劇,伸手又抽一箭,飛快搭弦開弓,持弓於前,直瞄前方已停那人。

    且不敢信,那人竟敢只率千騎而犯她邰之土,又在此處攔她御駕之陣!

    眼前血飛血沒,又是夢中那張蒼黑亂之面。

    心口抽痛得緊,人幾要癲狂跌馬

    定要那人,以命償命!

    右手叩弦三指將松之剎,風遞寒意,前方戰馬急轉幾步,馬上之人陡削之面及日而亮。褐眸冷光畢現。

    百步之距,亦能辨之。

    他側身,左手鬆韁,自身側抽出一物,對著她。猛地高高舉起。

    鐵黑冰青之色,於當頭烈日之下,湛湛生輝。

    她遙望,眸光漸凝,看清後眼底冰火同生,心間刺裂之痛愈盛,整個人都將碎了去,挽弓之手驀然一垂。弦松箭落,激起輕塵一方。

    她急急勒韁回馬,對陣高聲道:「留此待命,莫得朕令,誰都不許動一戈一矢!」

    沒人作得反應,統統愣在原地,動也不動。

    她回身,定望那人一眼,深吸一口氣,而後揚鞭震馬。朝他飛馳而去,風起過身,絡璃軟甲片片輕響,人在晃心在抖。眼底儘是血。

    他端立於馬上,高舉左臂漸漸垂下,臉側微陷,眉飛橫揚,定睛看她朝他奔來。

    礪石沿蹄而滾,沙塵蔽目遮耳,眼中只有那一把劍。十六k文學

    彈指幾瞬之間,人馬已近他身。

    英歡猛然拉韁。面色沙掃作紅,青絲亂散紛飛在鬢,任座下青馬嘶鳴不休,抬眼望向他,又恨又怒,眸火撲將灼人。

    賀喜左手翻劍而落。掛劍於腰間。重又捲韁,眸中寒光凌及她面。下一瞬便斂了神,輕輕抽韁,欲調馬轉向。

    「給我!」英歡怒喝,手中馬鞭直指向他,鞭尖劃空,響顫一聲厲。

    他斜眉陡揚,側目望向她,薄唇緩開,低聲道:「跟我走。」

    她怒極,持鞭之手狂抖,見他猛地轉身抽鞭策馬而行,心間劇顫,腦中作不得任何思量,下意識便揮鞭急甩,馭馬飛奔而追。

    二馬八蹄答答之聲交錯紛響,踏飛一路砂石塵沙,疾馳之道於漫天黃土之下劃出一抹凌厲之傷。

    千人之眾,馬陣將兵,二國槊戈相向在後,但看二王離陣馳向遠方,卻無一人敢行一步。

    虎視眈眈怒目相望,兵戈箭矢在手,生怕一離之瞬,陣破於對方之攻。

    石走沙揚,烈日當風,熱意及身。

    前方平地一側突起山坡一方,黑馬疾行而轉,攀坡而上,度漸漸緩了下來,待至坡頂之時,急轉而停。

    賀喜回身,眼望正沿坡急上的青馬,眉峰稍展,左手鬆了韁,身子一轉,躍馬而下,穩穩落於地上。

    硬底馬靴踢起一片土。

    英歡馭馬勒韁,未待坐騎停穩,便急匆匆地翻身下馬,連馬鞭都顧不及收,直走幾步至他身側,高聲怒道:「給我!」

    他側身,朝她逼近一步,褐眸灼灼而亮,近望著她,半天不一辭,左手探至腰間,慢慢取下青黑之劍,臂肘一揚,掉柄向外,遞與她。

    她伸手去接,手卻瘋狂在抖,好容易才握住那劍,捧至眼前,而後一把壓於胸前,牢牢不放。

    狄風佩劍。

    劍身湛黑無紋,沉甸甸地壓在她手心裡。

    她開口,聲音抑不住地顫,「你是如何得來的?」

    「江西岸。」他開口,灼亮之眸忽而一黯,「楚越率軍赴巍州,臨撤前於江邊現地。」

    江西岸,狄風屍被投之處。

    她心頭似被薄刃凌削而過,血肉模糊,痛至不能言.

    伸手抽劍,金屬輕擦之聲如沙場戈戟相交,斷刃映光,血染劍鋒。

    蒼青之色於這烈日之下更加令人心驚。

    血,和痛,幾要讓人狂。

    賀喜看她兩眼,目光僵漠,辨不出其間何情,而後撇開眼,轉身,側背著她,低聲開口道:「狄風戰逝,我心亦痛。」

    尾音猶在耳側未落,背後甲片便被尖物抵住,器甲相觸帶起錚然一響。

    他未動,身子僵住,眼底如被墨染,半天嘴角才是一動,卻也未言。

    英歡手握劍柄,斷刃之鋒直抵他身,日落劍上血跡,寒戾之光沒入玄甲間縫之中,透心滲骨的涼。

    他在她身前一步,背影蕭清,盔上白纓軟軟而垂,帶塵撲灰。甲冑之光漸漸黯沒,徒留蒼猙之黑。

    她咬牙,眼中恨火幾要將他燒穿,手腕猛地一動,刃鋒抵進他片片鎖甲之間。金屬裂劃之音,刺耳萬分。

    他仍是未動。

    腳下沙塵忽被血濺,一滴,再一滴。

    她眼中血霧升繞,不禁頓腕,收劍一寸,抬眼去看。

    刃鋒只進甲間不及一厘,並未觸到他甲下之軀。

    血珠順甲而滾。凝於甲衣之緣,又砸落在地。

    肩背右邊,劍刃牴觸之處,傷血緩溢玄黑鎖甲之間。

    血色不似鮮紅,赤中帶黑,竟像腐淬之毒。

    她握劍之手開始抖,腦中記憶滾滾而翻,他肩背此處,血……

    竟還是那一次的舊傷!

    手中斷劍鏗然垂落。

    睹此黑血之色,到底是下不了手。

    她低頭微喘。抬手,將劍一把收回鞘內,唇彎揚,冷冷笑出一聲。「也算蒼天有眼。當日西進奪賓州,不知你此時後悔與否!」

    他仍然在僵,半晌才緩緩動了一下右臂,甲片錯動,血湧愈多。

    她唇角冷笑瞬時淡去,握劍之手攥得生緊,心中一**在恨,卻又一**在痛。

    這才現。他先前竟是一直未動右臂。

    挽韁是用左手,舉劍是用左手,便連揚鞭策馬時,也是扔了韁繩用左手……

    人瞬時惶然驚痛,此痛同心中怒情憤意揉雜相錯,叫她眼中熊燃之火統統成了水。

    當恨他。卻為他痛。

    她。恨她自己!

    他側挪一步,終是轉過身來。臉上不帶喜憂,只是定定望著她,眸中忽明忽暗,開口道:「邰軍中有細作。」

    她萬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得這一句,怔愣片刻才乍然回神,纖眉驀然高揚,面又作怒,「此話怎講?」

    他挑眉,眸中更黯,「中宛燕朗之部,若非得了鄴齊邰二軍共伐巍州之報,怎會折南援岵。」

    她看著他,不語,心中卻在飛快轉思。

    「撤軍北上是幌子,南下助巍州南岵大軍剿殺你我二軍才是其意。」他語氣平緩,卻又篤定異常,「我西進攻賓州,他定會南下,我南下伐巍州,他照樣也會南下!」

    她還是不語,眼中光波攪蕩,神色有變。

    他仍是不動聲色,一字一句道:「因是鄴齊大軍未至,只損狄風一部,若鄴齊大軍當日及時趕赴,怕是二軍莫論如何都戰不過南岵十萬大軍加燕朗麾下數萬之眾,其損兵折將之數,何止狄風一人同風聖軍五千將士。」

    她攥劍在掌,恨不能再抽劍而出,心中怒火又湧,「休要為你自己找此荒謬藉口!你說此密為邰所洩,我倒要說,共伐巍州之計是你鄴齊會通南岵中宛,背盟棄約,為圖占疆之利而洩!」

    他眸色歸然而亮,亮光卻轉瞬即逝,嘴角輕輕一扯,似是在笑,可臉上卻又絕無笑意,左手抬起,輕搭於右肩之上,道:「賓州一役,谷蒙山外伏兵近萬,我未以身戰死,確是蒼天庇佑。」

    她僵然,再駁不出一字,微啟紅唇又隱隱作顫。

    他看著她,左手緩垂,又道:「便是苦肉計,我也不至於會忘國忘民,忘己之責到此地步!」

    她順目而下,見他右臂甲下腕濕血色,再一抬眼,便見他雙眸冷邃幽深,薄唇緊抿,看著她。

    她掌間全是汗,劍鞘粘濕欲滑,半晌才扳過心神,依舊冷冷道:「不可能。」停了一瞬,又道:「此計邰軍中未有幾人得知,只狄風麾下幾個高階武將事先知道,斷無可能有人漏密給中宛!」

    他眸間火跳迸濺,黑淵之澗星萃萬方,聲音亦是極冷,「我統軍之下,所知此計之人,均是多年伴駕的心腹親將,此次同我於賓州一役血戰至死地!」

    風乍然又作,卷沙蔽目而過。

    灰作僵色,瞬時在他二人之間隔起一層沙簾,怒恨眸光,濃濃諷意,統統再也看不清。

    她心神惶惶,人被這燥風刮得透干,十幾日來心沉於狄風戰死之慟當中,只道是鄴齊貪利背盟,卻無想過燕朗之部為何精於那日南下至巍州以西!

    然,鄴齊邰二軍共伐南岵巍州殘部,到底由何能被中宛先知!

    她再望他,目光頗是複雜,信不敢信,可他肩後甲冑上地黑血,震目顫心,由不得她對他存疑。

    他斂了眼中寒意,低聲又道:「之所以來此攔你御駕,是因越州邰東路軍中恨我入骨,若待你至越州再見,怕是會被越州大軍撕個粉碎。」

    她手中劍震,盯著他,狠狠道:「我亦恨你入骨,便是此時,也想能將你撕個粉碎!」

    他面色陡峻冷漠,忽而上前一步,「燕朗占倉、順二州,屯兵在西,人人都道邰鄴齊二國盟裂不穆,你我二軍當待此時,再伐巍州!」

    猶是不甘。

    如何能甘!

    她抑住心火,冷眼望他,諷道:「以邰東路軍中此時之怨,如何能同鄴齊合力再戰!」

    「國事私怨,孰輕孰重,你自有思量。」他低低開口道,眼裡一點點黯下去,「便是恨我入骨,也不當錯失此時良機,否則往後想要再俘滅邵定易,定是難上加難。」

    她胸口急劇起伏,恨亦難,痛亦難,江山天下,私情將置何處!

    他見她不語,又道:「給你五日。五日後,我調鄴齊雲州之部疾南下,你若定念,便領軍往東,闌倉山下,兩軍背山紮營,莫論何動,全都不瞞彼此!」

    她咬咬牙,眸光抵進他眼底,僵望一眼,而後驀然揮劍,轉身便走。

    青馬於坡邊抖鬃,蹄下輕沙在揚。

    走一步,人便空一分,待行至馬邊,渾身氣力都無。

    伸手去拉馬韁,腰間卻驀然橫過一臂,將她攔住。

    她手垂人僵,下一瞬便跌進身後堅實懷中。

    長臂似鐵,將她圈得緊緊。

    絡璃軟甲撞上玄黑硬胄,錚叮作鳴。

    他低頭,嘴唇擦過她的耳,聲音中冷漠之意盡數消彌,徒留焦灼之切,「你竟然御駕親征!」急急一喘,「可知我有多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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