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朱隸從哪裡來,程奇駿已經有些逾越了。不過看到朱隸一身大汗的樣子,順口關心一句,還可以解釋,若再追問朱隸為什麼去石料廠,就明顯過分了。
喝了會茶,享受著丫鬟們扇出的清涼香風,朱隸終於涼快了下來,望著程奇駿說道:「本王此番次重建京王府,還有勞程所正多多操心。」
「京王爺說哪裡話,興建王府,正是卑職的職責所在,能為王爺效勞是卑職的榮幸。」程奇駿忙說道。
朱隸微微點點頭:「本王事忙,重建京王府一事由王妃協助本王處理,程所正若有事,找王妃即可。」
「是,卑職記下了,王妃娘娘才學出眾,睿智謙和,我等自愧不如。」程奇駿謙卑地答道。
朱隸和沈潔對望一眼,見沈潔微不可查地眨了一下眼睛,朱隸沉聲說道:「本王聽說第一批石料已經運過來了,是優等漢白玉,程所正點查好了,千萬不要出錯。」
程奇駿一個勁點頭:「是,是,請王爺放心。」
朱隸忽然起身,走到程奇駿面前,低聲說道:「你應該明白,這王府表面上是給本王修的,其實是聖上的別宮,你上點心,這工程小不了,所用的材料一定不能出錯。」
修王府其實是為皇帝修別宮,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程奇駿並不吃驚,但仍然對『工程小不了』這句話嚥了一下口水。
朱隸說到這個份上,就指明這個工程已經不是普通工程,而是皇家工程,出了問題,那是欺君,輕則殺頭,重了會株九族的。程奇駿若是個新人,聽了朱隸這句話,一定會小心謹慎,兢兢業業,就算不求有功,也一定但求無過。但可惜程奇駿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干了五六年,早已沒有了當初戰戰兢兢貪墨的心理,朱隸的這番話,不僅沒有為程奇駿敲起警鐘,反而讓程奇駿看到了更多的錢財。
他甚至把朱隸的這句警告,理解成朱隸也要分一杯羹,反正這塊蛋糕太大,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吃不下,給朱隸分一塊,既有人幫自己背包袱,又不會影響自己的收入,確實是不錯的想法。
朱隸當然明白自己這句話能起到什麼作用,也不再往下說,走到沈潔身旁示意沈潔一同告辭,朱隸過來的目的,用沈潔告訴程奇駿的話說,來接沈潔的。
程奇駿理解的是,朱隸當著自己的面,把大權交給了沈潔。
程奇駿心中暗自高興,朱隸的狡猾有口皆碑,原本程奇駿仗著這些年的經驗,倒不是很怕朱隸,但總要防著些,如今朱隸把權利下放,讓他跟一個婦人打交道,那可是容易多了。
「京王爺、王妃慢走。」程奇駿也不多留,朱隸雖然不管了,但他去石料廠這事,程奇駿還是要查一查,有道是小心使得萬年船,貪了錢,也要有命享受才合算,貪了卻被抓住,沒等享受到就死了,還不如不貪。
程奇駿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這些年他一直活得很好。
遇到這項百年不遇的大工程,程奇駿當然不會放過,但前提還是保住自己。
可惜,他這一次選的對手太強,朱隸和永樂帝兩人在一起,智慧不是相加,而是相乘。
天氣太熱,馬車裡悶得很,朱隸、沈潔和燕飛三個人都沒坐馬車,沈潔帶著丫鬟小翠走在前面,朱隸和燕飛跟在後面。
程剛趕著馬車走在最後。
這段時間沈潔出門辦事,都是程剛和小翠跟著。朱隸瞥了一眼悠閒地坐在馬車上的程剛,低聲問燕飛:「程剛到底是什麼人?」
「知道暗門嗎?」燕飛沒直接回答。
暗門是十多年前昌盛一時的殺手組織,卻在一夕間銷聲匿跡,有人說是被人挑了,也有人說是暗門的老大被殺了,暗門,存在得神秘,消失得更神秘。
朱隸點點頭,江湖上的事情他知道的並不多,暗門消失多年後,朱隸才聽人說起。
「知道暗門的老大是誰嗎?」燕飛依舊背著手走著,陽光落在燕飛的身上,有幾分炫目。
暗門朱隸才知道沒幾年,老大是誰,朱隸當然不知道。剛想搖頭,朱隸忽然停下了腳步,一把拽住燕飛的衣袖:「你?」
燕飛用手拽開朱隸抓住他衣袖的手:「用不著這麼吃驚吧,當初給你你不要的。」
朱隸再次驚愕:「你什麼時候給我了?」
「十多年前,你把我這個活死人背回來的時候,馬車上,我給了你一塊牌,你沒要。」燕飛停下腳步看著朱隸,眼睛笑得彎彎的。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他對朱隸並沒有那麼深的感情,朱隸卻為了激起他生存的意志,什麼東西也不要。
「你聽著,我不會要你任何東西,你想感謝我,就好好活著,你該知道我為你冒了多大的風險。」
朱隸當時的這句話,注定了燕飛這一輩子,都會跟著朱隸。
「給我一塊牌?」朱隸想了半天,仍然沒有印象。
燕飛笑笑沒說什麼,他知道很多讓他刻骨銘心的話朱隸早都忘了,因為朱隸說的時候發自真心,而不是刻意的設局。這也是讓燕飛最為感動的。
燕飛的話一向很少,是因為在他長大的那個環境裡,每個人每說一句話,都會斟酌很久,都是有目的的。
「程剛是暗門的人?」
燕飛點點頭:「右護法。」
朱隸真想噴血,燕飛竟然讓暗門的右護法給沈潔趕車,以朱隸所知,當年暗門的殺手各個身手不凡,從未失手過,右護法,武功不會比燕飛差多少。
「暗門還在?」朱隸說完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右護法都調來了,暗門當然還在,只是一定不再接暗殺的事情,不然朱隸不會不知道。
燕飛沒有回答,只是再次停下了腳步,笑著看著朱隸。
朱隸忽然知道暗門在哪裡了。
「靠你丫。」朱隸飛起一腳,直踢燕飛的左肋,燕飛倏地閃身,腳步微晃,讓過朱隸的腳尖,不進反退,一個倒躍坐在了馬車上。
朱隸如影隨行地跟上了馬車。
看到朱隸和燕飛突然打了起來,再看燕飛一臉笑意,程剛知道燕飛把一切都告訴了朱隸,見朱隸上來,程剛恭敬地喊了一聲:「門主。」
朱隸翻翻眼睛,直挺挺地躺在馬車上。
怪不得燕飛把情報組織發展的如此盡善盡美,情報組織就是暗門,暗門就是現在的情報組織。
「曼妙,也是暗門的人?」
「她是左護法。」燕飛答道。
朱隸呻吟一聲。什麼把情報組織交給燕飛打理,燕飛本來就一直在打理。
「朱隸。」燕飛叫了一聲,朱隸故意閉上了眼睛。
「生氣了?」燕飛碰碰朱隸。
朱隸厭惡向一旁挪挪身體。
「不是故意瞞你,你的事情夠多的了,不想你太操心。」燕飛低語。
朱隸沒吭聲。
「對不起,暗門可以解散,但情報組織對你有用,你得留下。」
「解散?暗門就是情報組織,你解散了,情報組織也沒了。」朱隸冷言。
「暗門只是最初的情報組織,這些年擴展進來的人,根本不知道暗門,暗門的人也漸漸脫離了情報組織,現在基本上都負責暗中保護重要情報人員,護送情報的工作,解散暗門,對情報組織沒有影響。」燕飛望著車外,背影有些落寞。
這些年,燕飛一直沒有跟朱隸說這件事,一來確實不想讓朱隸太操心,二來,他也知道朱隸反感暗殺的那一套。靖難期間,沒有暗門的人,情報根本送不出去,這些年太平了,燕飛漸漸地將暗門的人撤了出來,就想著有朝一日跟朱隸攤牌,朱隸若是仍然牴觸殺手組織的人,就把暗門解散,讓情報組織乾淨地運作,也許因此會少了一些重要情報,但以朱隸現在的位置,有沒有這些情報都傷不了他了。
朱隸看得出燕飛的落寞,暗門是燕飛一手辦起來的,解散,當然會捨不得。
起身坐在程剛的身邊,目光望著前方問程剛:「暗門的門主是誰?」
程剛一愣,回頭看了一眼燕飛,見燕飛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根本沒理他,猶豫了一下答道:「朱四爺。」
朱隸回過頭疑惑地望著程剛,程剛繼續說道:「十多年前,暗門的門主就換成了朱四爺,但暗門中,只有幾個人知道,朱四爺是就京王爺。」
「燕飛呢?你們叫他什麼?」
「副門主。」
「這麼說,暗門是本王的了。」朱隸瞥了一眼燕飛問道。
剛咬咬牙答道。他知道朱隸這一問,很可能真的將暗門解散,他跟著燕飛近二十年,暗門也存在了近二十年,他當然不希望將暗門解散,但他更知道這些年來燕飛對朱隸的感情,朱隸若不願意,燕飛會毫不猶豫地解散暗門。
「本王的東西,本王當然會好好珍惜。」燕飛,你知道顧及我的感受,難道我不知道顧及你的感受嗎?暗門雖然最初是殺手組織,但這麼多年來,它早已經變質了,都是兄弟,你捨不得,我怎麼會強迫你。
「王爺,不是,門主?」程剛激動得有些語不成句。自從燕飛逐漸地讓暗門的人撤出情報組織,程剛等幾個核心人物已經猜到燕飛要做什麼,當他們自知無法改變燕飛的決定,朱隸的喜惡他們也很清楚,到底京王爺是正道上的人,對於殺手組織,不排斥已經很不錯了,怎麼也不會融合其中。
攤牌的那一天,很可能就是解散的那一天。
「不接殺人任務,這是本王的底線。」朱隸沉下臉,冷冷地說道。
「當然當然,自從王爺你當門主那天起,暗門就沒有再接過一件殺人任務。」程剛忙興奮地答應著,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燕飛也收回散亂的目光,望著朱隸坐在車轅上的背影。
「說,還有什麼事瞞著我?」朱隸沒回頭,但很清楚燕飛在看著他。
燕飛長長歎口氣,壓抑下湧出的激動,盡量讓聲音顯得平靜:「我早上沒吃飽。」
「中午也沒有你的飯吃。」朱隸說完,縱身跳下馬車,追上了沈潔。
馬車上的燕飛和程剛都沒有再說話,程剛終於明白,為什麼朱隸身邊,有這麼多死心塌地跟著他的人,從今往後,程剛也將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不讓燕飛吃中午飯,只是朱隸說說而已,事實上,朱隸不僅讓燕飛吃午飯,而且還請燕飛吃了一頓好的。
朱隸帶著沈潔和燕飛,上了燕角樓。
大堂掌櫃見朱隸進來,忙趕過來打招呼:「爺,您終於來了,我們大老闆問了您好幾次,您樓上請,小的這就去請大老闆過來。」說著話,大堂掌櫃沖一個店小二使了個眼色,那名店小二立刻跑了出去。
將程剛和小翠安排在一樓大堂,大堂掌櫃親自帶著朱隸等三人上了三樓雅間:南海戲鯨。
燕飛已聽朱隸講過此間的事情,他也很好奇是什麼人打著朱隸的名義開酒樓。
菜還沒上完,樓梯上已響起咚咚的腳步聲,聽得出,那腳步聲相當得急促,像是跑上來的。
南海戲鯨的房門隨之被推開,一個人出現在門口,滿臉通紅,胸口還是急劇地起伏著。
一直大老闆大老闆的叫,朱隸萬萬沒想到,此時站在門口的,竟然是個孩子。
說孩子誇張了一些,但這人確實很年輕,一張娃娃臉上,掛著驚喜的笑容,額角上粘著幾縷頭髮,汗水順著面頰滴落。
「朱大哥、沈姐姐,終於見到你們了。」那男孩撲通一聲跪在朱隸等人面前,聲音中充滿了興奮,剪裁合體的衣服,在後背的地方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
「這位可是賢國公?」男孩有些不確定地望著化了妝的燕飛。
朱隸和燕飛、沈潔三人互相交流著疑惑的眼神,這人說的這麼熟絡,可三人卻不認識這個人。
「你是……」半晌,還是沈潔先開口。
「沈姐姐,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智杺,馬智杺。」男孩著急地解釋道,眼中射出期盼的目光。
「馬智杺?」沈潔望了朱隸一眼,見朱隸也仍然疑惑地搖搖頭。
「朱大哥,沈姐姐,你們忘了,十多年前在河南開封府,朱大哥幫我娘掙回了遺產。」
「你是小智杺?天啊,你都長這麼大了?」沈潔驚呼著上前一把拉起馬智杺,欣喜地望著,「有你朱大哥高了,都長成大人了。」
馬智杺反握著沈潔的手:「沈姐姐,智杺真想你們。」說著話,馬智杺的眼圈濕潤了。
「你和你母親後來去哪裡了?」沈潔拉著馬智杺的手坐下,「我和你朱大哥後來去看過你,你大娘說你們搬走了。」
「娘得了遺產後,將財產都變買了,大娘也給了我們一些銀子,我娘帶著我搬到了南京,娘說,讓智杺好好學習,長大後做一個像朱大哥那樣的人。」馬智杺望了朱隸一眼說道。
沈潔也笑著看著一眼朱隸,又問道:「你怎麼又成了這裡的大老闆?」
「這棟酒樓原本是我娘堂兄的,堂舅舅一生無子,臨終前堂舅舅讓我過繼到他的名下,這個酒樓就留給了我。」馬智杺解釋道。
「怎麼小二說說這酒樓的老闆是京王爺。」沈潔笑著問。
馬智杺立刻又跪到了朱隸面前:「朱大哥恕罪,智杺太想你們了,所以跟夥計說,如果有人聽了雅間的名稱後,打聽這座酒樓跟京王爺關係的,就說這個酒樓是京王爺的,朱大哥,智杺保證沒有用您的名義做壞事,所言若虛,天打雷劈」馬智杺舉起右手發誓道。
「起來,大哥相信你。」朱隸一笑,起身拉起馬智杺。
馬智杺露出開心的笑容,那笑容是這麼多年來,自己的努力終於被自己心中的偶像所認可的笑,多少委屈,多少苦難,在這一笑中,煙消雲散。
「你母親親還好嗎?」四人重新落座後,沈潔問道。
馬智杺垂下眼眸:「娘親年前去世了。」
沈潔聞言,輕輕拍了拍馬智杺的手。
「娘親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能再見到沈姐姐和朱大哥一面。」馬智杺努力壓抑著悲痛,讓聲音盡量平靜。
「怎麼一直沒有去找我們?」朱隸輕聲問道。
「娘親說,朱大哥和沈姐姐太忙,不好去打擾你們。」馬智杺的言語中閃過一絲猶豫。
不好打擾,朱隸苦笑,不是不好打擾,還是門檻太高?永樂帝登基後,前來巴結朱隸的人讓朱隸不勝其煩,朱隸不得已吩咐門衛,除了不用通報的人,其他不管什麼人一律不見。
不用通報的那幾個人,無非是馬三寶、房寬、朱能、張輔等,門房倒是想通報,也得他們有耐心等,特別是朱能,腿一向比門房還快,門房還沒走進去呢,朱能已經到了。
後來想見朱隸的人,都繞彎找房寬等人引薦。
引薦的人這裡面當然不包括燕飛,因為燕飛比朱隸更絕,除了朱隸的管家,燕飛的門房所有人都擋駕。
至於朱隸,門房看到朱隸跟沒看到一樣,敢擋駕朱隸,那是活膩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