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靈墳場中的另一個方位,有一撥人馬亭。當頭的翟雀兒,看著遠方林間,正迅速收縮的搜檢大網,淺紫唇瓣微微抿起,目光迷離,不知在想什麼。
當日辛乙過來,三拳兩腳便將他們轟了出去,什麼魔門東支,長生真人,都不頂用,出來秘府,又被以端陽真人和楊朱兩個真人修士為首的諸宗修士擋開,不得不憋屈地遠離了黃泉秘府,在外圍遊蕩,直至今日。
便在這段時間內,辛乙以符禁鎖住黃泉秘府,使之無法移動,隻身進入玄符錮靈神通禁域,要移除禁域核心,使秘府進入毫不設防的狀態,隨後其中的諸般寶物,自然是由各宗修士瓜分。
對此,翟雀兒等人,也拿出了更絕的應對措施。
地震已經持續了小半刻鐘,仍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方圓千里、萬里都受到影響,顯示出魔門精妙狠絕的手段。
若說地脈是河,黃泉秘府就是河上的船,一直順水漂流,只是前些日子被辛乙設下符禁,等於下了錨,不能繼續移動。魔門東支今日做的,就是在「河道」上動手腳,擾動地氣正常秩序,撬動天地之威,幫助黃泉秘府掙開「錨具」的鎖拿,並以狂暴的姿態,在地氣浪潮中顛簸翻滾。
這是釜底抽薪之計,他們做成了。只是這時候,沒有人表現出喜意。
按照推斷,黃泉秘府中,鎮撫地氣的五嶽真形圖如今已經不知所蹤,玄符錮靈神通禁域用途不在此,裡面勢必已經亂成一團,地形變易,靈脈散失,都在所難免。就算是今後入主秘府,重新歸攏,還不知要花多少力氣。
這是下下之策,沒有辦法的辦法。
魔門東支想要秘府作為在北荒的支點,最終目的自然是要佔住,可若秘府真讓人給扒光了,便是佔住又有什麼意義?
眾人裡,倒是影鬼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他對黃泉秘府本身固然也有點兒想法,但退而求其次,拿到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也能滿足。就是他當日被辛乙轟出黃泉秘府,可說是頭一等的奇恥大辱,眼下也有些急不可待:
「地龍翻身,辛乙設下的符禁已不頂用,什麼時候過去?」
「還要等。」
翟雀兒回過神來,唇角向上挑起:「咱們先動了手,就要等等那些人了,十方大尊啊,陸素華啊什麼的。」
「十方那廝早得償所願,陸家的妞兒恐怕也得手遠遁了……」
「是嗎,十方大尊也許是滿足了,可我怎麼覺得,它那拜把子兄弟,費盡心機,奪走佛陀遺骸,不是個偃旗息鼓的架勢呢?以前漏了他這個人,實在是失策。至於陸素華……」
退一停,她手撫心口,唇邊笑紋倒是愈發地深刻了些:「我可是很期待,有黃泉師叔的指點,她會弄出什麼場面呢!」
話音方落,遠方森林中,就傳來氣勁爆破的聲響。那邊有人影試圖衝破諸宗修士的搜索網,卻徑直被打了出去。
開始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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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開外,刺曲和破劫二人並肩而坐,身前跪伏著數十名盤皇宗弟子,自步虛至通神境界,都在其中】位長生真人便在那裡商議接下來的行動,眾弟子只有伏地恭聽的份兒。
盤皇宗自三劫前盤尚天君開宗立派以來,其實總體上也就傳了五代而已,如今宗內兩位長生真人,當年也曾親隨盤尚天君,縱橫北荒,在宗門內聲望無以倫比。尤其是刺曲,當年全宗依附大梵妖王,他就是力主之人,事成後身登宗主之位,在宗內一言九鼎,沒有他的詔令,一切事情都進行不下去。
說到底,趙子曰都是個外人。
與破劫計議已定,刺曲轉向眾弟子:「因那人私心,我宗度劫秘法上,有極大缺陷,至長生真人後,再難寸進,當年天君那般驚才絕艷,強至大劫法宗師,也在第二次四九重劫前,灰飛煙滅。為宗門前途計,我等依附王上,如今就是生死關頭。成,我宗就是北荒之主,更可得長生之門;敗,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眾弟子當戮力同心,共渡此關。」
眾人轟然應諾,隨即各自散開,依計劃而行。見弟子們散去,刺曲站起身來,低聲道:「如今是把局勢給攪亂了。可天奪宗那一批還不夠,豐都城裡,消息已經散去了,中間批次引導,不能顯出我們來,但關鍵時候,又要能接得上,師弟你在前面,要費點兒心思。」
破劫黑面虯髯,看上去粗枝大葉,外面也有此類評價,但刺曲知道,關鍵時候,這位師弟絕對是靠得住的。破劫摸摸鬍子,點頭應了,隨即笑道:「王上今日所為,顯是仍將本宗視為在北荒的根基,趙子曰不過一小丑罷了,便是事成,也活不了太久,嘿,這消息聽著解氣。」
刺曲唇角動了動,暗忖趙子曰是小丑,難道你們二人又能好到哪裡去?
他終究沒說出來,繼續囑咐道:「你要記著,自布嵯三人事敗後,我宗其實已在明處,至少離塵宗那邊是瞞不住的,只是他們尚不知王上在北荒的手段,你接下來出手,嫌疑必定是有的,所以一定要控制住火候,不能給人抓著把柄,否則我宗傾覆,就在眼前!」
「這可不容易……」
「有一個說過去的理由就好。」
刺曲冷冷一笑:「讓北荒保持原貌,也是雲中山的想法。不管是對魔門俯首帖耳,還是對名門正派望風景附,北荒一有偏頗,緩衝的效力便是驟降,豈是八景宮樂意見到的?亂一些,也沒關係。」
雲中山便是八景宮中的山門,號稱位於「天下之中」,三十六洞天福地,號稱「三十六天」,幾自成一界,自五劫之前,八千睫西征,論靳敗落之後,八景宮便是東方修行界當之無愧的第一門閥,就是元始魔宗全盛時期,也只是與之平分秋色。
沒有人願意碰上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也沒有人敢忽視這等門閥的意圖。
辛乙的想法簡單,只是誅除魔劫而已,其他宗門趁這機會佔佔便宜也就罷了,絕不敢藉著這由頭,把事態擴大,重新給北荒洗牌。
想通了這一點,裡面可操作的空間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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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持續時間之長,讓豐都城的居民都大感驚訝。他們深居地下,對地震的防護自然是從來不會掉以輕心的,像這種程度的衝擊,其實不足以撼動地下城的防護,不過由此而來的騷動,卻是以最快的速度蔓延。
拍賣場的震動停止的時候,已經是一刻鐘之後。余慈和顧執仍坐在原處未動,場中卻是稀稀落落的沒剩下幾個人。人們並不是害怕地震造成坍塌,而是前面那一刻鐘,豐富而混亂的消息已經席捲全城。
總結起來,也不外乎這一句:「黃泉秘府出世,防護禁法已經給剝乾淨啦!」
然後,人們就自動腦補了下一句:裡面的寶物,見者有份啊!
也許是場中情形帶來的錯覺,余慈覺得,整個豐都城都變得安靜了。
「九煙道兄不?」顧執的聲音在空曠的拍賣場中,顯得頗為響亮。
余慈遲疑了下,搖頭道:「暫時還是不湊這個熱鬧。」
他沒有把話說死,是為了符合常人的心態,不過心裡面早早就有了決斷:剛剛跑出來,傻子才再跳進去!
他又反問顧執:「顧道兄……」
「禁不起啊。」
顧執刷地一聲打開折扇,給自己扇風,扇面上精緻的美人行樂圖分外扎眼。繼而咧嘴笑道:「寶物再好,也要看看都是誰在那邊!這些蠢貨,難道還想從辛天君手底下刨食?九煙道兄不去,也是明智之舉。」
說著,他有些唏噓:「不過,早三十年的話,我說不定真會去湊個熱鬧。喊了你這麼多聲道兄,其實我有一半兒是在裝嫩。觀你週身氣血元息斂藏極好,不過結合口鼻吐息和雙眸神光推測,應該至多不過兩百歲年紀,而我嘛,已經在世間虛耗了三百零六年了!」
余慈看他那年青而輕浮的臉,愕然無語。
「嘿嘿,天天吃不老丹,終究還是有些用處的。再說和那些動輒千載萬年的老傢伙相比,我不正是個小字輩的?關鍵是心態,心態嘛!」
顧執能把手中扇子玩出花兒來,同時笑道:「長青門注定了是無法顯達於世的,結了那麼多財貨,有什麼用?我做個土財主,幫門中花費一些浮財,也是應該。
余慈真服了他這心性,顧執哈哈一笑,站了起來,也許是剛剛藥粉吸得多了,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在原地轉了一圈兒,才對余慈道:「來,九煙道兄,不,九煙老弟,咱們換地方,這場子今天是沒法辦了,別說今天,不等到那邊塵埃落定,這隨心法會就別想有個善終……」
「顧掌櫃,你甩手掌櫃當多了,不把生意當回事兒,可別把我們隨心閣拖下水啊!」
空曠的場地上,突地多了另一個聲音,余慈扭頭,卻見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其中一位容色清妙動人,卻自有一番端凝氣度,正是多日不見的沈婉。不過,說話的是另一位,此人看上去略嫌蒼老,頭髮斑白,還有些駝背,服飾卻相當華美,看上去有些不甚搭襯。
顧執見這二人,一怔便笑:「啊哈,沈掌櫃,多日不見,倒似清減了。隨心閣的掌櫃勞心勞力,實不應該由沈姑娘一般的佳人操勞主持,呃,皇甫兄,別來無恙?」
他先後主次的劃分,煞是有趣,不過那兩位已經見慣了他的作派,不以為意。那老者嘿然一笑,根本不答理他,只對向余慈,稍一打量,就恍然道:「是九煙道友,敝人皇甫傑,忝為隨心閣北荒總櫃大管事,聞得道友遷入豐都,偏偏近日事頭繁瑣,未能到府拜會,失禮失禮。」
他拿出商人和氣生財的姿態,至少面子上是過得去了。余慈也答了禮,並未多說什麼。不過緊接著他就感覺到沈婉的視線落在他臉上,似乎頗為關注的樣子。
難道是露出了什麼破綻?
念頭剛轉過,便聽那邊招呼,態度也很和善:「陰窟分櫃沈婉,見過九煙道友。聽聞道友調香術神妙非凡,這廂可好奇得很呢。」
隨心閣的消息也太靈通了點兒。一怔之時,皇甫傑已笑道:「顧掌櫃,九煙道友,既然見了面,不妨在一塊兒聚聚,我做東……」
顧執哈地一聲笑:「皇甫兄,你還有這心思?」
「這有何妨?」
環視一眼,見空蕩蕩的場面,皇甫傑卻甚是從容:「若是別的場面我還的,可這隨心法會,早在一年前就公示天下,又有青錄紫章等等,廣而告之,方邀來這八方賓朋℃正的大金主,都是早有計劃,攜款奉命而來,難道就因為一個突發事件,兩手空空地回去?
「至於湊熱鬧的、撿漏的,原也沒指望能從他們身上有什麼進項,僅是賺賺人氣而已,如今情形,不過是地震和消息混在一起,讓大夥兒有點兒不適應。」
他說的恰與顧執所言背道而馳,不過說話間,還是如他所言,競拍者陸續回流,雖然嗡嗡地討論剛才事項,有些分心,但與前面的冷清場面,仍不可同日而語。
還有一些人認出了皇甫傑,紛紛與他打掃呼♀位大管事也是笑瞇瞇地回應,便像是一個和藹的老人,奉上迎下,都是從容親近。
顧執看到這一幕,嗒然不語,良然方歎道:「是我眼窄了,娘的,在北荒呆久了,便以為北荒就是天下,只看這一片兒,活脫脫一隻井底之蛙。唉,罷了罷了!」
他意興闌珊,對拍賣更沒興趣,扭呼余慈要走的時候,一旁的沈婉突然開口:「九煙道兄有調香妙術,不知可否願意做一筆生意?」
余慈奇怪,沈婉怎麼就盯住他了?還未回應,顧執已執扇在他胸前一攔:「慢來,沈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