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看得清楚,那一刻,妙相頂門上,先起了道灰霧,然後才有一道白光衝出,將軻憂的手掌沖得猛向後折,雙方都是步虛強者,反應也該差不多,邪門兒的是,軻憂竟是錯過了直接傷及妙相致命要害的機會,一路飛退,剛剛摸上女尼頂門的手,已經僵得不聽使喚。
也在此刻,妙相睜開眼,輕聲慢語:「聰明一世,卻是糊塗一時。翟雀兒也有挑錯人的時候?」
咦,有古怪啊……但自己不直接動手的話,豈不更好?
余慈意圖出手,也是一貫吃軟不吃硬的性情使然,而非理智的考慮。如今既然事態生變,自然樂得安穩,忙收住正要拎出來的法印,想了想,還是換了一枚上洞真霄辰光感應神雷符,不動聲色往後退,冷眼旁觀。
妙相緩緩站直身子,寬大的緇衣也不能盡掩她豐腴優美的曲線,只是如今軻憂是沒有欣賞的興致。
他半抬著僵木的右手,咬牙切齒:「巫毒?」
妙相輕聲回應:「經過多年的提純,你沾一下,還滿意麼。」
聽到妙相沙啞的嗓音,軻憂一時說不出話來。
所謂巫毒,與其說是毒素,不如說是詛咒,只是以毒素的形式存在,乃是巫道中人背棄巫神所必然承受的代價。更可怖的是,這詛咒是能夠轉移傳染的,就算轉移之後,自動掉落一個檔次,其毒性也直透骨髓、難以祛除。
如今雖是傳說巫神永久沉眠,以至巫道式微,可一旦牽扯到某位神主,哪會有好果子吃?
妙相見他臉上變色,語氣倒是愈平淡:「翟雀兒以為留你一個在此,十方那邊出來兩個,以二對一,能剎住你的邪性,卻不想戈大愚蠢至極,竟一個人追上去,當然,你也不遑多讓……」
戈大就是剛才急匆匆追上去的十方大尊方面的修士。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妙相的口吻,有些不符合既定的身份。
軻憂恨怒交加的情緒微冷了片刻,再看妙相,忽地就明白過來:「對了,你出身飛魂城,你是……」
話沒說完,他身形如電,急飛退,竟然是直接跑掉,如此虎頭蛇尾,實在讓人目瞪口呆。
余慈不是傻瓜,看到這情況,如何不知道雙方的立場有變:
呃,似乎聽到什麼不得了的內幕了。
念頭急轉之時,妙相看過來,啞聲而笑:「讓道友見笑了。便是雀兒小姐精明強幹,也不能盡除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輩……」
能不能別說得這麼明白?你們私下媾合,關我屁事?
余慈暗咒之餘,心裡面只有慶幸。
原來妙相竟是翟雀兒這邊的!想當初趙子曰想給他在十方大尊那裡使把力,特別是妙相和幽蕊的那裡,把「追魂」和「盧遁」的身份問題解釋得更完滿,余慈卻因不算授人以柄而拒絕了。如今看來,也幸虧如此,否則今日等著他的,就不是太虛青蓮袍,而是當頭一刀了吧!
他動動嘴角:「這種事情,我不想摻合……」
這話有點兒掩耳盜鈴的意思,卻能夠很清晰地表明態度。妙相卻不那麼配合:「也許吧,但剛剛道友的態度可是不同。」
她的語氣比較親近,在黑月湖的那幾日,他們也確實是以這樣的態度在交流:「你修為遠遠不及,卻硬頂軻憂,不令其欺侮於我,真要再承你一份情。」
余慈心事頗重,只漫聲道:「一時義憤而已,還是法師胸有成竹……」
妙相視線始終投注在他面上,聲音低啞卻溫和:「我給軻憂一個教訓,免得他今後目中無人。只是此人向無格調可言,不敢對我動手,你卻要小心一些,不要落了單,給他機會。」
余慈聽得皺眉,其他時候他倒不怕,可這黃泉秘府中,勢單力孤的,且事態百變,他又怎能保以萬全?
想到這裡,他心中倏地一動:「法師可願意幫我的忙?」
果不其然,妙相頷應道:「道友助我良多,至今無以為報。若真為此事苦惱,我願誅此獠!」
真是爽快,這就是還人情了。
余慈知道,妙相雖是女流,又是出家人,可為人甚是大氣,曾說過要償他的人情,許他以重酬,便絕不會賴帳。當然,類似的人情,也是用一回少一回。妙相雖不至於此次事了,就翻臉不認人,可真斬了軻憂,接下來連續的影響勢必不小,牽扯到魔門東支那邊,一輪糾葛下來,原本的人情紅利,想必也要用得七七八八。
不過,余慈何嘗又在乎妙相的人情之類?用掉就用掉吧,他倒想看看,妙相怎麼下手……至於軻憂那廝,早早死掉,才是天下人之福。
嗯,還能順勢測一測,妙相在翟雀兒那邊的地位。
他正要開口,妙相忽地舉手作勢,余慈也警醒過來,扭頭一看,這片除了連天業火之外,並無什麼起伏的曠野中,竟是慢慢走來了一個人影。
余慈瞇眼細看,緊接著心口就是重重一跳:「觀主!」
幾乎不分前後,妙相也驚聲道:「幽燦!」
兩處喚聲一碰,便激起靈光如電,接下來二人當真是異口同聲:
「咄!」
妙相以是類似的佛門獅子吼的音殺力,余慈則是動用了天龍真意,兩邊的聲浪對在一起,沒有抵消,反而更有增益,轟隆隆一聲雷震,那邊人影晃了一兩晃,面目驟然模糊不清,然後,整個身形都消失不見。
這是什麼手段?
余慈還在困惑的時候,妙相已經有了結論,她沉聲道:「軻憂,你還敢回來!」
縹緲的聲音隨即響起:「美人兒莫怪,主要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這些日子,天天追究那位十方長老的底細,對你們這些人,也有一些瞭解。聽說,你修煉陰幻舍利,難以大成,最怕天魔侵擾,是也不是?」
妙相沒說話,軻憂則是大笑:「與其讓你來誅除我這惡『獠』,不如我先下手為強了。剛剛那個,是我在九天外域,花了好大力氣,誘捉回來的正牌域外天魔。當初是有天外劫的境界,如今衰弱了許多,但想來,也足夠美人兒你消受!」
他說這一大段話,沒有任何一句是在同一位置,讓人難以捕捉。可相較於這等小術,真正麻煩的,還在別處。
余慈知道,軻憂那傢伙說的十有**是真。剛剛有那麼一刻,他竟然見到了已經虹化而去的於舟老道,雖然轉眼就與妙相的反應衝突,就此醒覺,但已是心神搖動。
如此直指人心的惑神手段,傳說中,域外天魔最是擅長。
世上沒有能被驅役的天魔。
但出身魔門,像軻憂這樣的人物,卻有幾十上百種法子,在短時間內,使天魔完全忽視自身的存在♀本是元始魔宗的秘傳,是在九天域外保命的上乘法門,用在這裡,真的挺合適。
面對隱匿不見的域外天魔,妙相外表看來依舊從容,但余慈能夠感覺到,她如今有些緊張。
余慈並不清楚,身蘊巫毒,又修煉陰幻舍利這等旁門,對天魔的抗力會降低多少,但他能感覺到,遠處的軻憂,似是正拿不懷好意的眼神盯視過來。惡意如同陰冷的毒蛇,擇人而噬。
有天魔牽制,妙相怕是很難及時伸出援手,危機時刻,果然還是要靠自己呀……
他又將心神沉入心內虛空。
直接對上軻憂,就是找死,但若換一個思路和目標,對付域外天魔,余慈倒還真有辦法,只是如今還要看,怎麼才可能地將事情做到天衣無縫。
雲樓樹空間打開一條縫,將上洞真霄辰光感應神雷符送到他手心。
此符乃是諸天飛星之術中,三大雷法之一。論威力,自然非同小可,不過余慈這次用它,卻不指望它滅敵,只是要用其無儔威煞,遮掩住後面的手筆——有照神銅鑒在手,天魔也收了好幾隻,怕他怎的?
只是,做戲做全套,上洞真霄辰光感應神雷符確實是早早做好了一批,可如今是還丹中階了,余慈已有了進一步提升其威力的方法。
諸天星君,請借白虎凶煞一用!
心中默禱已畢,心內虛空,顯化的星海之內,那顆本命星辰大放光明,與之同時,西方白虎星域,七宿灼灼,與本命星辰交相輝映。
天人交感,余慈雖是在黃泉秘府之中,也能透過心內虛空顯化之能,遙感九天之上,有精純煞氣化育,借本命星辰,投射而下,在體內稍一盤轉,就被本命金符運化,注入上洞真霄辰光感應神雷符中。
雷符立時躍躍欲動,其中威能,盡被白虎星力引,正是火上澆油的態勢。余慈正待趁勢打出,忽又一愣。
自從被五嶽真形圖禁術困住,他還是頭一回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家方位所在♀一刻,他像是神魂出竅,直入雲霄,寄托在本命星辰之上,居高臨下,俯瞰這個世界。
既知本人所在,五嶽真形圖,甚至於黃泉秘府的方位信息,自不必說。
這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