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出了城,他也是去那個廢棄的礦區。
就常理而言,一個「兇手」回到「案現場」,是很平常的心理傾向,但也是很愚蠢的選擇。不過,人家靈巫都不按常理出牌了,余慈又怎能不接招?
一路急趕,但因為修為的差距,還有迴避哨卡等原因,他的度與賀五爺一行相比還是遜色一些,不過還好,他也沒有想著真的進去。在礦區之外,他尋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潛伏下來,之前,賀五爺等人已經進去礦區。
賀五爺的思維非沖晰,問清了這裡的環境,頭一個去的,就是余慈毀屍滅跡的地心火眼。火眼周圍,溫度極高,生靈絕跡,不過托他講究排場的福,余慈仍將神意星芒寄生在他隨行手下的腦宮中,拼接出一幅照神圖來。
火眼徑約半里左右,火眼邊沿下約十尺左右,就是湧動的岩漿,偶爾翻起兩個巨大的漿泡,洞口熱氣蒸騰,使上方虛空為之扭曲。
一圈人圍在火眼周圍,賀五爺也就罷了,其餘人等都是面面相覷,要說這裡,可是最好的消除痕跡的所在,只要往裡面一丟,就是鐵也化了,那個靈犀散人在這兒,又是弄得哪一出啊?
賀五爺倒是不動聲色,在火眼旁站了片刻,取出一個物件。
那是一個香袋,袋口用金線紮緊,但袋子卻是癟癟的,看不出裝了什麼東西。在人們的注視下,賀五爺抽離金線,打開袋口,稍一晃,從中便溢出一縷青色的煙霧。
這是妙洞真香燃燒後形成的煙氣,那個老靈巫沒有過來,卻讓賀五爺將這團煙氣攜來,並說明了用法。賀五爺依言而行,又拿出一個窄口瓶子,拔掉瓶塞,立時從中飛出一個螢光閃閃的小蟲,一頭撲進前方將要散去的煙氣中,轉眼間,煙氣不再散溢,反而向內收縮,應是被小蟲所吸收。
余慈還有印象,當初賀五爺一行人初到三家坊的時候,老靈巫就拿出這個螢光小蟲,作法感應,想來也要有幾分異處。
吞噬了煙氣之後,那個螢光小蟲看起來漲大了不少,扇動透明的薄翅,又飛到火眼上空,在扭曲的熱氣間飛舞,連繞了十幾個圈,在周圍一圈人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忽地換了個方向,一下了扯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蟲隨即在火眼邊緣的某個位置,那裡已經站了人,見小蟲過來,一時手足無措,總算在賀五爺嚴厲的眼神下,挪開了位置,然後就看到小蟲帶著螢光,在這片區域繞圈兒。
不一刻,螢光小蟲又繼續向前飛,這次飛得卻遠,一直到火眼所在巖窟坑道的邊緣。
「跟。」
賀五爺當下分派人手,一批跟著螢光小蟲記錄位置,一批在火眼邊緣查看,至於他本人,則直接飛到火眼上空,虛懸在剛才螢光小蟲飛繞的中心處。他道:
「仔細檢視,不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眾手下齊齊應諾,這是由十位還丹修士組成的隊伍,實力精強,更重要的是一個個經驗豐富,都在上百年的歷練中養就了一雙利眼,群策群力之下,當真是不會漏過任何痕跡。
余慈面色嚴肅,卻不是因為十個還丹修士,而是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只要是生靈,實力又不是太強的話,便逃不脫照神銅鑒的異力。在螢光小蟲飛出來不久,余慈就將神意星芒成功寄生了進去,所以此時在他眼前鋪開的,就是來自小蟲的獨特視角。
這個奇妙的生靈,沒有嗅覺,也沒有聽覺、味覺、觸覺等等,它有的只是極簡單的視覺,還有一種妖異的感應。
在余慈完全進入螢光小蟲的「視界」後,天地一下子暗了下去,卻又不是純粹的黑暗,相反,在幽暗中,次第亮起幾片螢光似的暗綠光亮,像是陰冷的鬼火顏色,照亮了這片區域。
那正是螢光小蟲繞圈飛舞的位置。
在賀五爺等人眼中,這些位置只是疑點而已,但在余慈眼中,這些暗綠光亮卻有著特殊的意義。
火眼正中那處,是他拋下靈犀散人的位置;火眼邊緣那塊兒地方,則是他在拋屍前最後一次搜檢的所在,他就是在那裡把靈犀散人的屍體從雲樓樹形成的空間中提出來,扔進了岩漿裡。
此時此刻,他不由想起老靈巫的言語:「天地間孽靈十分活躍,主殺戮陰謀之事……」
這個螢光小蟲,就是能夠辨識孽靈的異種麼?
除了這兩處,還有一道暗綠長痕從火眼邊緣一直沿伸到遠方,也就是螢光小蟲此時飛行的路線,中間還隔著一個突出地面的巖刺,他有印象,那個應該就是他來此的……
不,不對!
余慈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細思後猛醒:這個路線大方向是對了,可是具體的路徑卻不對。他記得當初走進來的時候,是從巖刺的右邊過去,走的時候則是直接以遁法離開,沒有原路返回。
可是螢光小蟲眼中這條暗綠光帶,卻是從巖刺左邊過去……
「五爺!」
那邊有人叫了起來,余慈與賀五爺都是一驚,前者迅調整視角,後者則是直接飛過來。
「怎麼回事?」賀五爺到了近前,便見手下正從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幅撕裂的袍角,不過就是兩分長短,原本是貼在一處地面突起的岩石側面,已經被此地的高溫烤得酥了。
這種線索,若是別人,或許還要撓頭,但絕不包括賀五爺。就是沒有靈巫的手段,他手下也是多有人材。在他示意下,便有人接過這幅袍角,很謹慎地嗅了嗅,很快得出結論:「像是『破真蝕元香』……」
「別給我『像是』,究竟是不是?」
賀五爺的喝斥與其說是惱怒,不如說是興奮。那位手下也是機靈,忙用最肯定的語氣回應:「正是『破真蝕元香』,是靈犀散人的獨門手段!」
得到這回答,賀五爺瞳孔中碧光劇盛,一把將袍角奪過去,舉在眼前:「靈犀散人?」
和靈犀散人鬥智鬥勇多次,賀五爺對那個狡猾如狐的傢伙也有很深入的瞭解了。破真蝕元香可謂是那廝最厲害的手段之一,非遇大敵不會使出來。顯然,在他們不清楚的情況下,靈犀散人與他人進行了一場激戰。
當然,傻子也知道這裡不是第一戰場,僅從這些線索上看,還分不清結果,但若是結合靈巫的判斷,賀五爺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一種之前從未考慮過的可能:
「看這情況,難不成,靈犀散人吃了虧……被殺了?」
余慈遠在數十里外,卻覺得心頭冷。
不管什麼孽靈善靈,先必須確認的是:他行事的時候,非場心,沒有留下什麼痕跡,若是有痕跡,也只能是他將靈犀散人屍身從雲樓樹空間內取出的位置,也就是火眼邊緣,而絕不會是那個八桿子打不著的鬼地方,且又是這種近乎弱智的東西!
這是栽贓!
他的思維定義上有些荒謬之處,不過大致的意思是沒錯的。
余慈現在想的,只有一件事:他斬殺靈犀散人的事情,莫不成已經走漏了風聲?或許,有一個他所未知的傢伙,正隱藏在暗處,隨時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也許現在這些線索,還不足以指證出他來,但只要那人有心,稍稍透露些消息,整個北荒,不,整個修行界都會掉轉方向,蜂擁而來,讓他也深切品嚐靈犀散人這些年來的滋味!
一時間,余慈整個脊柱都是涼浸浸的。
余慈的心思,外人無從知曉,但聰明人的想法,總有相似之處。相隔數十里,初時的興奮過去,更多的疑惑從賀五爺心頭翻出來,他剛剛的設想是有幾分道理,但若是順著結果反推,還有一些不怎麼圓順之處……
「再找找!」賀五爺將袍角收起,命令手下繼續。但此時,螢光小蟲卻不再出力了,搖搖擺擺飛回來,逕直落入之前棲身的瓶子裡去。
「咦?」
兩邊都是一愣,不論是余慈還是賀五爺,都現了其中不對勁兒的地方。
尤其是余慈,他能夠代入螢光小蟲的視角,看問題也就愈直觀。在這小蟲子的獨特感應中,那種暗綠光芒,應該就是靈巫所指「孽靈」的某種表現,或者說,就是「孽靈」的移動軌跡。若按常理推斷,這「孽靈」應該摻著靈犀散人的印記,否則世上「殺戮陰謀之事」何其多也,又怎麼判斷那與目標相關?
余慈還能夠判斷出,隔著雲樓樹另辟的空間,螢光小蟲是不起作用的,否則他來的路上早該鋪滿那暗綠顏色了。而這就引出一個問題:
那一道延伸出去的線路,又是怎麼來的?又為何中途而絕?
剎那間,余慈與賀五爺都是醒悟,余慈尚未有計較,賀五爺已經一閃身,來到火眼邊緣,盯著那不規則的裂隙,眼光熾熱。
但緊接著,他就猛吃一驚,身子突向後移,身前,巨大的漿泡炸開,裂隙中紅光劇盛,滾沸的岩漿像是具備了潮汐的力量,猛地拍擊岩層,出低沉的轟鳴。
比他面臨的情況更早一線,余慈眼前,照神圖倏然滅去。
影鬼尖銳的意念刺過來:「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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