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魔劫煞真正飛降肆虐之時,余慈已經遠去了百多里開外。此時鐵闌已經維持不住形體,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脫身,全身浴血,實在辛苦。
但和另一位相比,也就不算什麼了。
後面陰翳鋪展,鬼聲啾啾,但余慈明白,那其實都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念魔之屬,甚至攻不進何清身外一里區域,真正的魔頭,來自於何清心中。
按照余慈的估計,何清道基起碼有三部分:方回影響的是一塊,魚龍影響的是一塊,何清本人修行是一塊。三部分彼此扣合,情況大概和他心內虛空的生死符各分形結構相當。
事實證明,「方回」、「魚龍」、「何清」這三部分之間並不協調。
這三部分之中,當以「方回」那塊最為強大,這一點只看切分陽神時的損失便可知曉。早先何清判斷,問題出在「方回」那塊上,便想以裂心劍鎖一了百了,看似成功,但是結果恰恰相反‥去了這塊最大的拼圖,原本一直受到壓制的另外兩塊一下子反彈,表現在外,就是之前一連串莫名之舉和微妙情緒。
尤其是何清本心,這塊一直在深處受到重重包圍,平日裡用慣了另外兩部分,真到全憑自己用力的時候,反而不得力了。其影響之大,甚至出了余慈最樂觀的估計。
「借勢用力無妨,但只是因人成事,何其可悲!因人成事也就罷了,真能受其浸染,提質換性也好,可她這幾十年修行,竟是完全本末倒置了嗎?」
這一刻,余慈想到的是摘星樓上,朱老先生用傳音符送來的方回言論:
「她有野心,很好強,這是基礎。但最要的……她自卑!」
沒有信念的野心只不過是膨脹的氣泡,沒有底氣的強韌也不過是無根的大樹,本心惑而不明,外在的力量再強大有何用?七十年艱難,早將她本心拆得千瘡百孔,憑那一口氣吊著,一朝乘風得志,反而就此朽壞崩盤,這該怪誰?
一念至此,他心頭觸動,便見那邊大氣劇烈動盪,隨後就是刺耳的尖嘯,激盪八方∴壞的本心早成為天魔的樂土,此時一氣迸,將為那裡栽入新的意識,但無論如何,那都與何清無關了。
余慈回頭,正要加遠遁,心口又是一跳。
雲霞似錦的天邊,一波明顯細密的震波自後方掃來,並不如何強勁,然而擴張度極快,頃刻間就漫過百里虛空,從那邊眾域外天魔陣群中切過,餘勢不止,又往這裡推進。
影鬼怪叫一聲:「神意轉質聚形,運化如水波……這是方回!」
余慈這才知道,那震盪虛空的,竟然只是方回掃過的神意力量,一時心頭凜然,但出奇地沒有緊張的情緒。當雙方差距過大,找不到一點兒勝算的時候,再做計較又有什麼意義?
倒是影鬼比他更緊張:「相隔數千里,他也不可能精準定位……按我說的來!」
這個傢伙終於展現出它的價值,當下要余慈處理了傷勢,又封閉全身毛孔,務必使氣息不再外洩,隨後疾下行,直接撞進地表中去,同時還傳授一個藏匿氣息的急就章法門,為的就是暫時瞞過方回的感知。至於效果如何,說實話,影鬼也沒有把握。
余慈引動虛空神行符,穿透雲氣,向下急墜。度不可謂不快,但神意水波擴散的度更是驚人,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完全躲過,終究還是被掃到,當即覺得全身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影鬼低咒了一聲,還好這也在它預料之中。大劫法修士要鎖定一個目標確實容易,像余慈這樣水準的,十個裡面有九個半都逃不掉,但幸運的是,神意水波觸及余慈之前,先接觸到了那邊的天魔劫煞,多少要受點兒干擾。所以影鬼挑選的路線,就是盡量以天魔劫煞為遮蔽的陰影,爭取時間,只要能在方回跨空而至之前,深入地下千丈,就有一成把握能夠逃脫。
還有何清,她如今心魔爆,魔化已成定局,處理這件事,方回也要傷一番腦筋才是。算上這個,脫逃機率又能再加一成。
「兩成機會,小子,你要拚命了!」
不管怎麼說,影鬼也是開宗立派的大能,對人心變化頗有見地,此時便一直為余慈鼓勁,兼陳說利害:「離塵宗這幫人的心思我明白。若你事情做不成,不管出了什麼手段,他們都不吝於送你一個大義名份,給你尋個理由,囚你個百年刑期便罷,以示寬宏;可真等你做成了,這就是私相報復,縱然這些人對何清不以為然,情理所迫,怕是怎麼重怎麼來。更別說還有方回,看他這態度,怕是連話都不說,舉手一掌拍死你便罷!」
余慈不言不語,在他眼前,蒼茫大地的輪廓已延伸開來,似乎永無盡頭。他度不減,只運起土遁之術,如穿水波,一頭鑽了進去。
天魔劫煞像是湧動的灰潮,是由千萬個無生念魔和聚陰煞魔匯聚而成。由於太過密集,原本無形無相的魔頭更聚起方圓千里的一切負面元素,形成這令人心悸的淺灰大潮♀也就是在萬丈高空,若換了任何一處人煙密集之地,勢必會惹出天大的亂子來。
而灰潮也有個中心,在那裡,何清的身影站得筆直,髻已經打散,長正隨風狂舞,雙眸血紅欲滴。方回就屹立在灰潮正上方,看著波湧浪捲的「雲氣潮水」,也看著那裡的人影,久久不語。
「何至於此?」
山門外的一連串變化,讓玉虛上人等都有無所適從之感。由於距離過遠,只有玉虛上人才對遠方的局面有所瞭解,但也很是片面,但接下來,天魔劫煞降臨,方祖師強行破開虛空,直落山門之外的舉動,卻是人人都看到了。所以,以玉虛上人為,一行人也都先後到達最後的事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
就是意見最大的魯德,此時也不由呆住。
自何清親去給余慈「交待」那刻起,魯德心中已認定余慈的結局,大概就是被宗門鎖禁十年八年之類,在他看來,這就是個狗屁的結果,但至少還沒有鬧出不可收拾的局面來。由此引起的「離心離德」且不說,他一直在想給年輕人脫罪的辦法。
可如今,這都叫什麼狗屁事情?
玉虛上人相對來說鎮定些,畢竟他也經過了四九重劫,見慣了劫數中隕落的同道,已經習慣了這種慘烈。他上前去,輕聲道:「師叔,事情宜早不宜遲,此時分明已經是魔種萌生,邪意奪舍,若再不動用手段……」
方回竟是笑了一笑:「什麼手段都遲了。」
見此,玉虛上人眉頭一皺,未等再說,卻見頭上金光罩落,竟是法天絕牢重為方回操控,只一擊,灰潮凝定,此時中間人影循本能仰頭,方回便在此刻虛捺一指。
玉虛上人見此失聲:「師叔……」
話音未落,下方何清人影劇震,萬魔消歇,整片天空都為之一滯。方回那一指,瞬間抹消了百里方圓一切魔心邪意,那些域外天魔盡都灰飛煙滅,更重要的是,中央女修軀殼之內,已成氣候的心魔,也一併抹殺。
理所當然,被抹掉的,還有何清的生機。
魯德猛地屏息,旁邊人都是一樣。此時此刻,方祖師的態度表露無遺:
此處決絕,後事亦當決絕無二!
魯德只覺得熱血沖頂,他正要挺身抗辯,天上忽有一個聲音落下:
「弟子有惑難解,請與祖師論道!」
「他回來了!」魯德重重握拳,心中卻不知是悲是喜。隨後,便有人出現在他眼前≥高個頭,容色木訥,看上去不起眼,但卻是他生平摯友,宗門三代弟子中最特殊的那個。
「解師弟!」
來人正是解良。
解良與謝嚴遵師門令諭,前方北地公幹,隨後又去了九天外域,就是劍園生變,回召弟子時,也沒回來,魯德也只是在於舟虹化後給他及謝嚴訊,沒指望他們能及時趕回。卻不想解良非但回來了,時間也卡得剛剛好。
解良卻沒有回應,而是直接來到方回和玉虛上人身畔,向兩人行禮如儀。
玉虛上人怔了怔,忽然有些明白解良的心思,想要阻止,但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方回看瞭解良一下,並沒有立刻答理他,而是示意遠處蘇己人上前,將何清遺體交付♀才道:
「臨亂而論道,不脫學究氣息……你說。」
方回對解良有極高的容忍度,但越是如此,他的心志也就越地堅定不移。解良神色不動,依禮跪坐虛空,真擺出問道的架勢,隨後,這一片天空便迴響起他平板的嗓音:「弟子讀書,見有『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的故事,惑而不解,請祖師解惑。」
這種粗淺的問題……方回面色不動,淡然道:「你是真的不明白?」
解良臉上依舊木訥,像是預先背頌了,再依序講出來:「弟子讀書,見有『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又見有『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之句,感我輩求天人交感,當行何道,請祖師解惑。
「弟子讀書,見有『源不深而望流之遠,根不固而求木之長』之句,引生『慎始而敬終』之語,不知正謬,請祖師解惑。」
至此稍頓,他用最清晰的音說話:「弟子讀書時,都還見得明白,但見祖師時,卻一地迷惑起來。此為何故,但請祖師解惑!」
昨晚上趴桌睡著了,上午十點才醒……汗,唯一的星期天一折一半兒沒了,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