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嚴心是說不出的迷惑,按照他和余慈接觸的經驗,這個小輩心思深沉,又很有自知之明,像這樣莫名其妙的言語,說不定……不,肯定是有什麼深意。
他沒有浪費精力去尋找那早給抹消的記憶,而是運化神意,倏乎間將十里方圓的山林探了個遍,一切生靈活動都歷歷在目,但論修士,仍只餘慈一個。
「小輩好大的膽子……」和尚心下一鬆,又覺得奇怪,「真以為他能一個人能應付得來?爭功奪利,也不是這麼個招法!」
但無論如何,只這小輩一人,他是絕不懼的,也只是沉穩一笑,不急不緩地說話:「真對不住,貧僧卻是不記得了。」
余慈見他涅,便笑道:「看來還是證嚴師傅那日受驚過度的問題,不過沒關係,我這裡倒有一法,能活化人腦,使人憶起前塵往事,甚是靈通,證嚴師傅不妨一試。」
話音方落,劍光驟起!
證嚴和尚已經心提防,也想擋來著,然而這具肉身畢竟還沒有完全活絡開,且這一劍余慈蓄勢已久,劍出便如風雷迸,迅如疾電,又用著半山蜃樓的劍意,劍光一閃,已經神乎其技地繞過他伸出的手臂,斜劈在他頭蓋骨上,穭鳴響,巾震顫著彈開。
余慈一劍的,身形借勢飛退,恰到好處地避過證嚴反手回擊,落地便叫:「且住!」
證嚴和尚臉上冒出黑氣,森然道:「你幹什麼!」
余慈只是微笑,同時伸手拈住巾,平平一抹,奇道:「和尚的頭骨為什麼這麼硬?練過鐵頭功?」
希光劍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神兵利器,可作為萬靈門向余慈送上的禮物,削鐵如泥不在話下,可如今一近在證嚴頭骨上,才破皮進去,便給彈了回來,在余慈抹劍之前,還嗡嗡顫鳴,這場面可是怪異絕倫。
證嚴和尚摸摸頭皮,上面黏乎乎的已是冒了血,臉色也就愈地陰沉。余慈卻不管他的想法,只笑道:「證嚴師傅還沒想起來?這可就怪了,難道說腦殼硬了,也能把以前的救命之恩都忘了不成?」
「救命之恩?」
和尚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天裂谷……」
「對啊,證嚴師傅終於記得了!天裂谷,你被伊辛賊禿和盧明月拋下,命懸一線,不是我救你出來,還千辛萬苦地送你上崖?這種事情也給忘掉,那可大大地不應該!」
聽余慈陰陽怪氣地說話,證嚴和尚抿唇不語,心思卻是動盪起來。他只以為那最隱秘之事,已經順利瞞過,可聽小輩言語,當時分明就在不遠處,對他們行止一目瞭然,這豈不是說,機密已洩……可何清等人當日滅殺金身之後便放手,又是什麼道理?
他終究是才智絕高之輩,盯著余慈看了半晌,慢慢有個答案浮出來:小輩剛入離塵宗未久,未必是和宗門一條心,或許是有什麼忌諱,沒有把確切的消息交上去?
不得不說,余慈的性格做派,在真正聰明人的眼,實在沒有什麼隱秘可言。和尚這個想法,與當初何清的推理幾乎是同一條線,所得的結果,也極其相近。
「若是如此,倒是好辦了。」和尚喃喃說話。
對面余慈離遠了,沒有聽清,叫道:「證嚴師傅說什麼來著?」
和尚再看他一眼,垂眸合什道:「貧僧忘記此事,確實是大不應該,如今煩請仙長提示,當日貧僧究竟許了什麼?只要仙長提出來,貧僧必當應諾,以償恩情。」
「哦?和尚忘了那事兒,卻還要送我好處?」
「言出無悔。」和尚聲音沉靜,全無波動。
此話說完,山林二人一時都沒再開口,待話音散盡,周圍連鳥獸之音都沒有,只有風吹葉梢的輕音流動,愈襯得山林空寂,如入死地。
余慈看著和尚,和尚看著余慈,雙方心都如明鏡一般:什麼許諾、什麼恩情,都是笑話空談。二人真正計較的,是和尚的身份,是他身份之後,那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是由此衍生出來的,誰也難以承受的嚴重後果。
和尚非沖楚,當余慈追上來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已經暴露了,前期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再無意義。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用盡一切辦法,讓身份之後的「秘密」繼續掩藏下去。
滅口當然是最簡單的選擇,可是不提他現在還存著幾分功力,就是真將余慈斬殺在山林,後續而來的問題,恐怕要更加嚴重——離塵宗的反應無所謂,和尚倒很消離塵宗不依不饒,將此事鬧大,引來全天下人的注意,恰符合菩薩的要求,可是,羅剎教那邊,就真的不好交待了。
他和那邊有著默契,讓此事在絕壁城啟始,也在絕壁城休止,他則另起爐灶,重新佈置,消除影響,以此換來雙方繼續合作,並幫助他全身而退的承諾。
和尚不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毀信背諾對他來說全無壓力。然而這是他和那位專程前來收拾殘局的大人物達成的協議,雖然那位是天下有數的大忙人,此時早回返東海處理那一屋子案牘書去了,可坦白說,他不想去觸碰那位的逆鱗,就算擺在他位子上的是菩薩本人,恐怕也要重視起來。
如此這般,殺掉余慈,能不能處理得乾淨利落,讓人不至於有別的聯想,是擺在和尚面前的大難題。況且,他還不知道眼前的年輕人,有沒有留著後手!
相比之下,他還是覺得用別的方法更簡單點兒。
心緒轉了許多圈,和尚終於開口:「長生之難,難於上青天。余仙長在離塵宗,不過是外室弟子,所接觸者,不外乎先天氣法、丹訣之類,便是練到極處,也不過是三百年的壽元,與長生相去何止霄壤?」
余慈看他一眼,嘿聲笑道:「沒想到在別人眼,本人竟是如此不堪。」
和尚只當沒聽這句話,繼續道:「余仙長機緣心性都有凡之處,要說真正進入離塵宗門牆,也不甚難。然而離塵宗的所謂藏形、九度真、乃至天府玄微之類的法門,在長生一途上,效用還稱不上頂尖】劫以來,離塵宗能成就長生者不過七人,有度劫之能的,也只三人而已。至於永劫不滅的至境,則是一個也無……」
余慈直接打斷他道:「抬頭不看路,早晚摔骨碌。和尚不如說點兒實際的。」
他這麼說話,和尚眉頭便是一皺。和尚修行多年,佛門六通上也頗有造詣,聽音辯意,便知余慈心全無動搖,但話到這裡,他還是要說下去:
「余仙長是聰明人,貧僧也不多說,這裡只提出一條:只要余仙長肯讓一步,我願立下重誓,捨得一身修為,為仙長做一回引路人。保證仙長十年之內,還丹大成,期以百年,步虛之上,長生有望……」
余慈再打斷他的話:「像明法師那樣?」
此話一出,和尚心頭劇震,眸光陰寒如冰霜,刺在余慈臉上。只此一句,便可證明余慈確實知曉他的部分根底,若是這類信息傳出去,又談何千年大計?
「看來是如此了。明法師是羅剎教,拜的是鬼王;卻不知和尚是什麼教,拜的又是哪路神仙?」
「休得無禮!」和尚沉喝一聲,「余仙長當有敬重之心!」
余慈卻是微微一笑:「對前輩高人,在下自然是要敬重的。不過總要讓人看到前輩風範才好。引魔亂、奪舍弟子、戕害凡俗……林林總總的手段,是貴教神主默許的吧,可真是讓人欲敬無從哪。
「要說『血僧』本身就是個好借口,什麼髒東西都能往上潑,圓個謊什麼的,正當其用,可惜,謊言終究是謊言。話說回來,難道和尚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挖出這段因果來的?」
還是撕破了臉,滅口是一定的,就是後續處理是個麻煩……
和尚沉吟著,雙目瞇起,盯著余慈唇齒啟合,隨時都要動致命一擊,卻見對面,小輩咧嘴一笑,牙齒雪白,森然如刀!
腦宮驟然劇痛,正如刀子直插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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