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赤陰女仙是一位絕代佳人。
有人嫌她面目輪廓太過硬朗,那他決難以想像赤陰小憩時容顏柔化的嫻靜;
也有人說她神態像劍般咄咄逼人,那他必然從未見識過赤陰醉酒時的憨態;
還有人對她的冷傲不以為然,那他肯定沒有見過赤陰開心時前仰後合的恣意痛快。
太熟悉了!
相處五年,隨侍左右。余慈就是閉上眼睛,也能回想起赤陰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然後綜合成為一幅極其完美的圖景,作為所謂「美麗」的標尺,刻在心中。
那確確實實就是烙在他心裡的,難以褪去的印痕。也許暫時被埋下,但只要吹去上面那層浮塵,所有的一切,便又都清晰起來。
可就是這樣的佳人,留給余慈的最終印象,卻是陰暗冷厲,如吹陰風,如入鬼獄。
赤陰是美麗的,但又是喜怒無常的。她性子驕傲而自我,完全不顧及任何人的感受。也許上一刻她還和你言笑晏晏,但緊接著,就是雷霆之怒,讓你生死兩難。
更關鍵的是,赤陰的本性是嗜血的。她會想著辦法折磨那些惹怒她的人。
余慈便記得很清楚,在他十歲那年,有一個近侍惹了赤陰怒,女修便玩出了新花樣,手不搖足不動,甚至不見調運真煞,只在數丈外平淡說話,口呼「要左足」,那弟子左足便斷,口呼「要右眼」,弟子右眼便碎,十餘句下來,弟子五官、骨胳已無半點兒完好處,皮肉及五臟六腑卻絲毫不損,如此慘呼七日才死去。此般情形深刻在余慈心底,至今憶起,猶在眼前。
在雙仙教五年,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便是余慈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次次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察顏觀色、賠著小心,以薄自己的性命。
往事不堪回。
余慈深吸口氣,將那些記憶再度掩埋。但現在,在這南霜湖上,在這獨特的氛圍下,他卻有一個問題,乃至於一個衝動:
要不要上去,把身份挑明了?
他盯著赤陰,只是赤陰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赤陰依然是當年的涅,美麗而驕傲,她顯然是不會在意一旁修為低微的年青道士的,便是她注意了,也不會從這道士身上聯想到十二年前,那個大火沖天的夜晚,失蹤不見的近侍。
她甚至懶得往余慈身上掃一眼,走至近前,將手中一樣東西甩向慕容輕煙:
「喏,這是大洞真符吧,南松子終究沒敢把它捲走,倒是其餘的物件,沒留下半點兒。」
慕容輕煙接過寶符,輕輕道了聲謝,再看向赤陰,卻問了另一件事:「陶師叔何在?」
「山那邊……」
赤陰將詳細地點告知,末了冷笑一聲:「為你清理了門戶,非但沒有感謝,說不定還要招埋怨,真是何苦來由。」
慕容輕煙搖頭一笑,並不多言。
赤陰也不再多說,目光又朝夢微那裡瞥了一眼,道:「我的車駕便在十里外,你是和我去絕壁城,還是……」
「之前說好了要在離塵宗盤桓幾日。說起來,我還有四明宗甘師叔的一封信,要捎給於舟道長呢。」
這就是拒絕了。赤陰自然不會再勸,輕描淡寫地道了句「隨你」,甚至懶得訂後會之期,也不招呼,身形飛動,轉眼不見蹤影。
余慈的視線隨著她移動,直到完全看不見了,也沒有收回來,盯著夜空,久久不動,他終究沒有做出傻事:
便像是一隻螞蟻,走到巨人面前,憤怒地咆哮:
「喂,大塊頭,你剛剛絆了我一跤!」
巨人要麼就是沒聽到,但若是聽到了,只會是冷漠地再踏一腳下去!
余慈深深吸氣,他忽然覺得心臟跳得非常厲害。有一種緊迫感、前所未有的緊迫感揪住他,慢慢地勒住他的脖子。
「余師兄,余師兄!」
大清早的,院子裡面寶光的叫聲很惱人,余慈昨晚研究符書到很晚,此時不過剛睡了一個時辰。不過,寶光和他熟慣了,才不管他怎樣,穿門過戶,一路直達他的臥室。
「余師兄,不要睡了。慕容師姐專程到觀中辭行來了,還向師傅問起你呢!」
「唔?」
余慈眼睛睜開,「慕容師姐」這個稱呼,一下子把他的思維揪起來。
如今已經是南霜湖一戰後的第二十天了,然而當時湖上生的事情依然歷歷在目,便是想忘記都不成——慕容輕煙、南容子、夢微,當然,還有最重要的赤陰女仙,這些人的形象,幾天來一有空閒,便走馬燈般在他腦中打轉。
那日戰後,南松子神魂脫竅,遠遁無蹤,
按照常理,南松子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找一個合適的肉身奪舍,保護神魂不滅。而以南松子還丹上階修為,精氣神早已盤結一處,七還九返,凝成最上品的金液還丹,神魂堅固,便是肉身粉碎,也能維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更能薄肉身在時的一些本領∫從當時的情形看,那廝神魂走脫時,還攜走了身上的法器,這樣,他的危險性也就大大提升。
所以,止心觀已經提升了戒備級別,更從宗門內調來一位還丹上階修為,又精擅鎮魂驅邪法術的仙長,輔助於舟,確保此地的安全。
相對於這邊的有條不紊、把握有度,夢微傷勢的嚴重程度,便讓人非常意外了。
根據宗門仙長的權威診斷,她很可能是被「誅神刺」擊中,還丹受損,之後又強行提氣,以至於連道基都有所撼動。
要知那「誅神刺」,乃是此界一門極有名的凌厲殺法。傳說是修士以特殊手法,凝煉週身真煞,化虛為實,凝成的一件凶器,可化為億萬氣芒,聚散由心、化時可無視任何屏障,包括修士護體真煞,而一旦入體,則自攻入修士氣源要害,損壞根基,陰毒之至。
還好,大概是南松子修為不足,又或法門殘缺,凝成的誅神刺威力沒有傳說中那麼厲害,夢微雖是道基受損,卻也不是不可逆轉的傷情,只是需要一段較長的療養時間。
也因為如此,當日與前來接應的於舟等人會合後,夢微便被緊急送回離塵宗山門治療修養,作為她的客人以及事件的關鍵人物,慕容輕煙也跟著去了。而如今,她在離塵宗的行程是結束了麼?
寶光看起來非乘奮≡從那夜見了慕容輕煙戲弄南松子,這小道士對女修便很有些敬佩和好感。在她前往山門之前,還和她「攀談」幾句,至少在佳人面前混了個臉熟。如今見女修回返,情緒便帶著些亢奮。
其實,見面的過程是很平淡的。
慕容輕煙到此,主要還是和於舟道別。她來時,替四明宗的某位長輩捎來一封給於舟的信,此番離開,也是禮貌性地問一下,有沒有回信之類。
有於舟在前,無論是余慈還是寶光,也只輪得上給女修打聲招呼,然後便是聽於舟和她說些禮貌性的閒話。
很快,這場辭行的禮數便算是周全了,慕容輕煙正式告辭,唯一有點兒意外的是,於舟老道臨時有事,便讓余慈和寶光送女修下山。
寶光非常地開心,路上說話便多起來,余慈只是偶爾插兩句。寶光長年在山上,便是開啟話題,也說不出太多,轉了兩圈,便扯到了水相鳥身上。
說起來,那水相鳥已被夢微轉給了慕容輕煙,此時正很靈性地在半空盤旋,看起來已經接受了它的新主人,讓一直和這鳥兒處不好關係的寶光,十分羨慕。
「這鳥兒機靈得很,就是有一點奇怪,只見它變成別的鳥兒,卻見不到它本身是啥涅。好幾次了,都是這樣。」
「很正常,便是一個人的面目轉換太多,到最後,也會辨不清自己的本相呢。」
慕容輕煙不像在回答,而像是感慨。
余慈盯著她看。
其實對慕容輕煙這樣風華絕代的美人,形容五官輪廓的詞句,其實都是累贅,只一個「賞心悅目」,便極是恰當了。更吸引余慈的,倒是別在女修髻上的那朵白色小花,那是慕容輕煙為祭奠她的師叔、也就是死在赤陰手中的陶容而配帶的。
很奇怪是不是?
余慈現,他也很難把握眼前女修的真實面目。從南霜湖上初見時起,潑辣的、嫵媚的、雍容的、圓熟的、柔和的乃至眼下思辯的和悲憫的面目,時時變化,似乎每一刻都有不同,但每次轉化,都能讓人如沐春風。當然,作為她的敵人,必然是另外一種感覺。
寶光還有疑問:「慕容師姐要水相鳥做什麼呢?」
「授課啊。」
慕容輕煙給出的令人相當意外,不過聽她解釋,又是合情合理:「我萬象宗以符法、幻術起家,宗內各法門雖屢有增補,但根本還是不變的。水相鳥乃是此界奇物,其水相變化之術,可與宗門諸法相印證。有一件實物,比空口說話要來得生動太多。
「而且,這水相鳥,可是我最敬佩的一位長輩,當初練睫行時,悟道成道的關鍵呢。」
「呃,哪位?」
看到兄弟姐妹的支持,感慨又熨帖。再沒什麼可說的,謝謝大家,減肥在此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