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有些尷尬】位仙長本是為他的事情而來,此時卻生爭執,偏偏他還插不上嘴,更不好走開,滋味可著實不好受。
尤其是他看見老道的情緒,分明快要被解良刺激得爆了,若真在這裡鬧得不可收拾,又該怎生是好?
正想著,於舟的目光朝這邊來。雙方視線一觸,余慈福至心靈,對他露出一個苦笑。
天知道余慈在苦笑什麼,但那情緒是明明白白送出去了。
老道果然還是看重他的,見此似乎是記起了本來目的,激湧的情緒也為之一挫——也許老道眼下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緩衝吧。
於舟的情緒還是控制住了,只是有些煩躁地擺手:「事已至此,我不想和你爭辯這些♀和我們今夜的目的無關。我引薦的這個弟子,心志堅強,極具膽色決斷,精擅錦符法,又有魚龍將獻宗門,一切條件都已齊備,我只是想為他錦上添花,你又何必做這種姿態!」
「你舉薦的弟子沒有問題,可你教育的方式卻出了大問題!」
解良今天是和於舟頂上了,刻板的面孔下竟是不依不饒的心思。讓旁邊的余慈暗叫聲娘,正考慮是不是要再想個招數緩和氣氛,卻聽得旁邊有人怯怯言:
「余師兄符法修為真的很厲害呢。當初在南霜湖,就是用那個『縛鬼符』捉了水相鳥……」
說話的是寶光,小道士過來為眾人倒茶時,也覺得氣氛糟糕,便仗著與兩位長輩都熟,強行插話進來。話說得未必得體,用意也太明顯,可時機卻是剛剛好。余慈心中大讚一聲,順勢便道:
「在解仙長面前,你也不怕閃了舌頭。我那點兒本事,全是照著符書描出來的,抓一隻水相鳥,也值得誇了?」
「怎會,我看著就很厲害,那條縛鬼鏈真像從冥獄中扯出來的一樣……」
兩仙見兩個後輩爭著說話,如何不知他們的意思。於舟的情緒有前面的緩衝,控制更容易些,再看瞭解良一眼,微側過臉,將面容掩進燈光的陰影中,語氣和順了些:
「這些道理,咱們辯了幾十年,也沒什麼意思。今夜咱們過來,不是在弟子面前出乖露醜的。今日到此為止,可好?」
解良靜默半晌,微不可察地一點頭。再開口時,卻向余慈道:「天下『縛鬼符』凝而成鏈的有二十二種,你學的是哪個?」
此言雖也是考較,但與前的問題就完全是兩個層次了。余慈微怔,待看到他努力維持的專注姿態,又怎會不明白這位仙長的用意:解良也是後悔了,他在努力消除前面的不快氣氛,只是顯然不太擅長這種手段,方式太過笨拙。
余慈當然不會揭穿他,而且在努力配合他的態度:
「稟仙長,是陰都黑律縛鬼符。」
「是嗎,確實是玄門嫡傳。」
解良不是口舌便捷之輩,剛剛那長篇大論,是他多年來一直堅持的觀點,才能說得流利,眼下想著轉移話題,一時間卻是找不到合適的言語,憋了半晌,才又擠出一句:
「那符書可否借我一觀?」
這話其實是唐突了,不過余慈也不在意,忍著笑取出了《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雙手奉上。
解良雖是心有旁騖,禮數還是周到,仍不忘道聲謝,同樣雙手接過。
只是看他那眼神,心思根本不在符書上,只將經卷握在手中,皺眉沉思,天知道他能看出什麼玄機來。
此時,還是於舟老道開口,打破尷尬的氣氛:「解師弟是宗門同輩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雖是兼通多門,但最擅長的還是符法,今是在顯德殿中,你是見識過了。」
余慈應聲道:「弟子受益匪淺。」
乾巴巴的一句話當然不行,余慈也努力地羅織詞彙,還好,他對顯德殿上的課程印象很深,不怕沒有話說:
「仙長開場三句要緊的心法極妙,雖然弟子也在符書上見過,可將三句那般順序排列下來,就別開生面,讓內裡關係一下子明白起來。至於後面戒律、貫氣法和周天運盤術……唔?」
余慈忽然有些感覺。解良在顯德殿中所言,好像也和開頭那三句一樣,帶著層次關係。按照解良的說法,戒律是最貼近「純粹之理」的標準,這應是最宏觀的層面了;隨後的貫氣法則應是宣示某種符法真意,稍次一級;而到了「周天運盤術」,不是道法,而是某種精簡、急就的技巧,自然等而下之。
現在想一想,當時在顯德殿上,滿殿修士,聞戒律而昏昏然、見貫氣法而茫茫然、睹「周天運盤術」則雀躍不已,豈不是從另一個方面符合了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之類的說法?
一念既出,他微有汗顏,又有些明悟。等醒覺過來,卻見於舟和解良都在看他,只不過前者疑惑,後者若有所思。
余慈見解良眼神,便忍不住心中疑惑,脫口問道:
「敢問仙長,運使『周天運盤術』是否有什麼忌諱?」
這已經不是在刻意活躍氣氛了,而是依著白天的感覺問出來的,當時他覺得解良說起「周天運盤術」的時候,情緒略有變化,便留了個心眼兒。但此刻開口,卻不是簡簡單單地詢問,而是對解良用意的試探。
解良似乎比前面要專心點兒,聞言淡淡回應:「捷徑要在道中求,而非在術中求。我傳道授法,滿殿弟子不能領會,只好傳以詭術。倒是你能問出這話來,便有感應,很不錯。」
再看他一眼,解良終於攤開了手中的符書。原本神情還是平靜無波,可在看到經文總綱時,他臉上便顯出意外和關注的神色,與素來平板的表情對照,分外明顯。
他沒有刻意掩飾,所以屋裡幾個人都看到了。余慈奇怪之餘,也見到寶光向他折,似在詢問究竟,至於老道,乾脆側過身去,和解良一同觀看符書。
解良已經完全將身邊幾人忘掉了,與先前禮數周備的涅截然不同。他從總綱文字看起,一路後翻,不過小半刻鐘便把整卷符書看了一遍,然後又從頭看起,這回就要仔細多了。
余慈和寶光兩人只能擠眉弄眼,不敢有半點兒聲息。
好半晌,還是由於舟老道打破了室內靜默:「符法我是不懂的,不過,觀絲帛上的刺繡的針法,細膩繁密,偏又層次分明,施展開來如浪捲雲舒,數萬言,千餘圖示,看似若斷若續,其實一氣呵成,好生悅目。若刺繡此人使劍,必然極是了得。」
解良嗯了一聲,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應,又看了一會兒,方道:
「這裡面有一道『玉音乾元丹天雷法』,後附咒文有些缺憾♀破綻在六百年前普遍存在,便是符法大家也不能免俗,直到八景宮的辛天君完善此咒並公諸天下,才都改正過來。但此前的製作的符書經籍上,卻是沒有修正的。」
他的意思就是說,此卷符書至少是有六百年的歷史了。
緊接著他又道:「絲帛材質是苦枝蠶絲,質地堅韌,水火不侵,久置卻會泛出墨色。能保存到現在,光澤如新,必是以咒法附著其上,卻不見絲毫痕跡,手法非常高明。
「這裡面收錄有上千道符菉,乍看去大都泛泛而已,但極是精細準確。而且,至少有兩道仙符和二十餘道符咒為宗門所無或已確認有訛誤的,頗具價值。」
一口氣在符書上找出這麼多信息,讓余慈和寶光都非沖服。不過,此時余慈倒是有些小小的期待,這本符書,相當珍貴麼?
於舟在旁笑道:「看起來不是凡物,不知可值得多少善功?」
此言既出,解良臉色微沉,但終究沒有再頂回去,只對余慈道:「不知此卷符書來歷如何?」
余慈自然沒什麼好瞞的,便將他少時逃出雙仙教的經歷略略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照神銅鑒一節。解良沉吟道:「紫雷赤陰?卻是不曾耳聞。」
想了想,他將符書合攏,然後問了一聲:「此書來歷還要再詳查一番,但上面一些符菉極具價值,可對宗門現在符經察缺補漏,不知可否拓印一份?」
余慈便笑:「有何不可?」
聽他回答得如此乾脆,於舟在旁搖頭,又是微笑。解良又一次躬身致謝,余慈卻已經習慣了,也很規矩地回禮。
還未完全挺直身板,忽聽解良說話:「你今天聽我授課之時,有兩處表現得極好。
你提了『純粹之理』的問題,非有切身體會者難以問得,神魂修為上很是紮實,悟性也不錯,已初步窺得洗煉隱識的門徑,這是其一;我畫符時,你氣機活躍,筋骨血肉無不響應,必然是長久浸淫在符法中的,感應方能如此敏銳,這是其二。」
不明白解良為何突然誇他,但余慈還是欠身謝過。
可緊接著,解良便道了聲「可惜」。余慈微愕,抬頭看他。
解良道:「可惜你雖有這些條件,但在符法上仍未真正入門,週身元氣雖是質性凡,也沒有運用得法……我有一門先天煉氣術,本是很適合你,但真要傳法,你還差著火候。」
於舟在旁一震,竟是捋了幾根白鬚下來:「你能把『玄元始氣』傳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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