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仁所率領的部分戰士,此刻已是躲進了榆樹莊的一處破敗的房屋之中,這榆樹莊早就沒有人居住了,不用說,也是被鬼子早就掃蕩過了,這裡的百姓不是被屠殺就是逃到別的地方去了。
一路之上,隨著大小戰鬥的發生,現在剩下的人數只有十幾個了,斜靠在草堆中的趙懷仁望著眼前這些大多數負傷的戰士,心中很是不樂觀,恐怕這次是突圍不出去了,敵我雙方力量相差實在是太過懸殊了。
躲在這裡,暫時能夠喘口氣的十幾人,個個也是愁眉苦臉,不少的戰士為了掩護他們,都犧牲了,有的是好朋友,有的是親兄弟,見過太多生死的他們,此刻,也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悲傷,留下了悲痛的淚水。
「團長,你喝口水吧…」
一直跟在團長身邊的警衛員陳泉,拿過來一個水壺,遞給手臂負傷的團長,說道。
「陳泉,咱們現在還剩下多少人,武器彈藥的情況如何?」團長忍著傷痛,咬著牙問道。
「現在能夠走動的戰士,加上團長和我就剩下十一人了,步槍五支,每支子彈也不過兩三發,手榴彈也只有十一枚,這是戰士們留給自己的。」陳泉說道。
面對如此的絕境,大家臉上都是沉默之色,哀傷之色,十一人都明白,這次他們恐怕都會犧牲在這裡,包括他們的團長,所以大家都沒有說話,靜靜的等著,休息著,希望能夠盡可能的恢復體力,好多殺幾個敵人,這樣就算犧牲了,也值得了。
「我不渴,你讓戰士們每人多喝幾口吧,現在沒有酒,不然也可以讓戰士們在決戰前的時候,也能喝上一口,最後享受一下活著的幸福了。」趙懷仁把水壺推開,如此說道。
這時,陳泉從懷中將二傻留給趙懷仁的那瓶汾酒拿了出來,說道:「團長,這是二傻臨走的時候,讓我轉交給你的,他說知道你喜歡喝這一口,之前因為太過著急而沒有多帶,只帶了一瓶,之後,他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團長,你錯怪二傻他們了啊……」
看著眼前陳泉露出一副自責悲憤的模樣,感同身受的趙懷仁也是留下了後悔的眼淚,如果當時相信了二傻四兄弟,如果當時沒有趕四兄弟走,如果當時就轉移撤離,現在也不會讓獨立團面臨這樣的局面,趙懷仁心中後悔莫及,知道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的他,唯有流下眼淚,在宣洩著他內心的悲傷與懊悔。
接過汾酒的趙懷仁,渾身都在顫抖,原本份量不重的一瓶汾酒,現在攥在手裡,卻是感覺到如此的沉重,直到現在他才深深的體會到了,被冤枉的二傻四兄弟,內心是何等的悲傷。
「二傻啊…團長讓你們受委屈了啊……」
此刻的趙懷仁彷彿是一個極度傷心的老太太一樣,手掌拍打著雜草地,哭著喊道。
戰士們都一臉沉默的看著自己的團長,他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團長這樣的傷心難過過,不過,他們之中有些人能夠明白團長此刻的心情,二傻對於團長來說有著重要的意義,就像是當年的他自己,那個時候,趙懷仁也是第一次參軍,受盡了所有人的白眼和嘲諷,只因為當時的他身體素質很差很差,後來不甘心的趙懷仁付出了比別人多的多的努力,慢慢的把自己變得強大了起來,在不少的戰鬥中,屢建奇功,一直到成為一名團長後,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面對旅長老子的不認可,面對眾戰士的嘲諷與不屑,看到二傻的趙懷仁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一樣,所以,他總是期待著,有一天二傻能夠真正的強大起來,完成自己的心願,成為一名了不起的八路軍戰士,讓他的旅長老爹感覺到,有這個兒子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驕傲。
可是這一切,都讓趙懷仁親手毀了,他不但冤枉了二傻,還把二傻趕出了獨立團,這樣就徹底的斷送了二傻將來表現的機會,徹底將二傻的希望滅殺在了搖籃裡,永遠也沒有展示自己的機會了,趙懷仁對二傻的愧疚讓他無法的原諒自己,身在敵人包圍圈的他,也感覺到了自己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去乞求二傻的原諒了。
年終考核的時候,因為父親在場的緣故,趙懷仁能夠看的到,感覺的出來,二傻是多麼的努力,多麼的想讓自己表現的最好,在老爹的面前證明自己並不是沒用的兒子,就像是他當年一樣,在戰士面前,在自己的團長面前,拚命的去表現自己,都是希望得到大家的認可與讚賞。
本來這個機會是可以給的,但被趙懷仁親手葬送了,趙懷仁甚至想到,二傻四兄弟離開了獨立團以後,說不定就遇到了鬼子或皇協軍,直到現在還被他認為沒有什麼能力的四兄弟很有可能,已經被敵人殺害了,所以,此刻趙懷仁的痛苦,是一般人所無法理解的,不然,他身為一團之長,身為一個有血性的漢子,也不會在自己戰士的面前,控制不住的哭泣了。
發洩了好一陣兒之後,趙懷仁才對著陳泉說道:「陳泉,你跟著我已經有好幾年了,今天咱們恐怕是不會活著突圍了,所以有些話,我想對你說說……」
被團長的情緒帶動的陳泉也是含著眼淚點了點頭,說道:「團長,陳泉聽著,有什麼話你想說就說吧……」
此刻,戰士們都有些被感動,眼眶微微濕潤,靜靜的聆聽著……
在開始講述之前,趙懷仁也是苦笑了一聲,才繼續說道:「陳泉啊…其實自打我見到二傻之時,我就在他身上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樣,即使他有點傻里傻氣,也不怎麼長進,甚至是咱們獨立團戰士中最差的一個,我都沒有怪過他,也從來沒有嫌棄過他,因為我相信,在他小小的心裡與我當年一樣,有著一顆不服輸的心,因此,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一直對他有著期待,希望他慢慢的強大起來,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男子漢,端槍揮刀就能殺死小鬼子的蓋世英雄,我這麼一直的等待著……期盼著……
可是,當知道他擅自離開部隊幾天後,我本來是很期待的,希望他的魯莽他的任性可以使他的命運遭到改變,可是他讓我失望了,這次的無視組織紀律,他不但沒有使自己改變,反而回來就是逃避責任,捏造謊言,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我很失望,很生氣,可是即使再生氣,再失望,我還是不忍心槍斃他,於是我狠心趕走了他。直到咱們被包圍之前,我始終認為自己是對的,並且,還在質問自己,這樣的處罰是不是有些輕了……
呵呵,可是得知了咱們真正被包圍的時候,得知了二傻並沒有撒謊之後,你知道我當時的感受嗎?對,是懊悔,是自責,我恨不得當時就槍斃了自己,可是想到獨立團的三百多名戰士,我必須的活下來,我需要領著他們突圍,讓他們能夠活下來。
帶著這份懊悔和自責,我率領著三百多名戰士開始突圍了,可是結果讓我難辭其咎,都是因為我的錯誤,讓一名又一名的戰士犧牲了,每當看到有一名戰士犧牲,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子挖掉一塊兒肉一樣疼,本來,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趙懷仁流著眼淚說著,手掌還不停的抓著自己的胸口,他真的很內疚,很難過。
「團長…我們並沒有怪你……」
實在看不下去自己的團長如此自責的模樣,陳泉流著眼淚上前阻止,其他戰士也是紛紛哭喊,團長,我們並沒有怪你這樣的話。
趙懷仁一把推開了陳泉,不讓他阻止自己對眾位犧牲的戰士的懺悔,繼續說道:「你們看看,我如此錯怪二傻,讓他受盡了莫大的委屈,到後來他不但沒有記恨於我,還留下了一瓶汾酒,他知道我最愛的就是喝酒,這是一份孝道,就算他沒有什麼本事,能有這樣一個孝順的孩子,任哪個做長輩的也該心滿意足了,可是我呢?我真是不配做這個團長,對不起二傻這個孩子啊……」
「團長,二傻走的時候,除了讓我把這瓶酒交給你外,還讓我好好的保護你,當時他的眼神他的語態,我能夠感受的到,他是發自內心的拜託,他是真的不希望咱們獨立團出事,不希望團長你出現什麼意外啊……」陳泉哭著說道。
聽到這個話,趙懷仁心頭又是一震,他現在感覺自己虧欠二傻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孩子如此的一番心意,他不但沒有領會,而且還完全的辜負了,這讓懊悔的趙懷仁感到更加的內疚,他不知道怎樣做,才能彌補這個孩子,開始的時候有哥哥的保護,趙懷仁可以放心的讓二傻上戰場,可是後來哥哥犧牲了,趙懷仁就再也沒有相信過二傻,沒有給他歷練的機會,讓他快速的成長起來。
雖然趙懷仁是出於關心,不想看到二傻還沒有成長起來,就死在了鬼子的槍口下,但,捫心自問,這一切的結果,都是他趙懷仁從來沒有相信過二傻的緣故,從來就沒有把他當做一名真正的八路軍戰士來看待,始終把他當做一個小孩子,需要慢慢成長,才能上戰場殺鬼子。
現在知道自己大錯特錯的趙懷仁,知道這麼做,自己認為是愛護,其實是對二傻的侮辱與不信任,他也知道,自己讓二傻受了多麼大的委屈,可是現在明白了,想去彌補,卻是恐怕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二傻…團長對不起你啊…斷了你在父親面前表現的機會啊…二傻…你讓團長我該怎麼去彌補你啊……」
此時此刻的團長,完全不像是一名戰士一名有血性的漢子,更像是一個失去了疼愛的兒子的極度傷心的婦人一般,對此一幕,眾戰士沒有感覺好笑,反而被團長的真情所打動,之前對二傻的戲弄和不屑,都讓他們感到了深深的懊悔,如果有機會,他們一定會以最真誠的微笑來面對,即使二傻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普通戰士,他們也會給予鼓勵和支持,不再會冷嘲熱諷了。
就在大家傷心懺悔的時候,屋外忽然響起了喊話聲……
「趙團長,我知道你在裡邊,也知道你們幾乎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所以,還是放下武器乖乖出來投降吧…皇軍說了,是不會虧待趙團長你和所有獨立團的戰士們的。」這喊話的赫然就是獨立團的那名叛徒。
陳泉急忙探窗一看,發現自己等人已經被包圍,大致看了一眼,就發現鬼子和皇協軍的人加起來,不下兩百人,這次,他們可是陷入絕境,無處可逃了,剩下的就是投降和決一死戰了,當然他們會選擇決一死戰!絕對不會當俘虜走狗漢奸。
就在這裡突發狀況發生的時候,二傻四兄弟經歷了數十場大小的戰鬥後,已是向著榆樹莊的所在地慢慢靠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