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賞花會(六)
張員外見大家都沒有異議,便轉身向台下道:「經過眾位大人相商,同意江公子提出的條件。江公子你準備好了沒有?準備好了就請于先生出題,出題的規定仍跟原來一樣,以你這株花的花名、花色、花形、花品任選一樣為題。」
於清明一聽這個規定,臉上的表情就陰沉了幾分。他不知道這位看似貧寒的少年是何來頭,竟然讓台上那些當官的盡向著他說話,把出題的範圍定得這麼死,讓他想刁難一番都不行。
「請于先生出題吧。」全場的人都感覺到了於清明想要為難江凌,張員外當然不例外。所以一說完前面那番話,就催促起於清明來,不讓他有思考的機會。
於清明想要為難江凌,哪裡會等到這個時候才想詩題,當下很乾脆地道:「那便請江公子以山巖上蘭花的花品為題,十步內作出一首詩來。」他早已想好了,詩中有花名,那個太容易;而無論是花色,還是花形,都是具體的,只要江凌用五言或七言描述一番,再作兩個比喻,這詩就成了,也是比較容易;唯有花品,比較抽像,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用詩句把抽像的品格描模出來,最是不易。既要四個題裡選一個,那便它了。
江凌聽了題目,也不用張員外催促,就往前一步步踱起來。唐之前的蘭花詩,除了《離騷》提過幾句,其他的她不清楚。但自唐以後,寫蘭花的詩極多,光鄭板橋他老先生為了畫蘭,就寫過無數的蘭花詩。而且大多數的蘭花詩,都在讚頌蘭花高潔的品格,這樣的詩,隨手拈來就一大把,她只要從中選一首就可以了。
不過,曹植七步成詩,她十步成詩,也挺出風頭啊江凌苦惱的想。這個風頭,要不是被逼到這份上,她真的不想要。悶聲發大財,才是最明智的行為。唉,等會後,一定要請張員外他們幫保保密,不要把她的底細洩露出去才好。
江凌皺著眉,一步一步地在場上走著,胡思亂想。
大家都看到江凌很乾脆地踱了出去,步子不快也不慢,要不是看她眉頭微蹙隱隱有些思慮,怎麼看這孩子都像在閒庭散步。要是有人會讀心術,知道江凌此刻正在思索苦惱的是如何不那麼出風頭,估計非得上去揍她一頓不可——大家可都在為她著急,不帶這麼氣人的。
江凌知道當初曹植是一邊走一邊吟,七步走完正好把詩吟完,這叫七步詩。雖然她這個偽詩人很不想出風頭,但也得在十步內把詩作完。為了保險起見,她可不敢第九步才開始,否則第十步還沒吟完,那她不是輸的很冤枉?所以走完第八步的時候,她的嘴裡便開始吟道:「身在千山頂上頭,突巖深縫妙香稠。」
張員外看到江凌皺著眉低頭猛走,已走完七步了還沒動靜,心裡正為她著急呢,此時見她吟出兩句,也沒來得及細想吟的如何,就忍不住叫了一聲:「好。」能作出來就是好啊,管它是好是壞
「好。」台下也有人幾乎同時叫了一聲。聽聲音,卻是秦憶與江濤。
這兩聲「好」叫完,江凌已又向前跨了一步,來到了於清明面前,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盯著於清明高聲吟道:「非無腳下浮雲鬧,來不相知去不留。」念完這句詩,剛好十步走完。
「好。」有了前面那兩聲引領,這回大家也不再去細想,江凌話聲一落就一齊叫出「好」來。在壓力如此大的情況下,十步出詩,多難得啊能作出詩來,就值得大家為她喝采了。至於好不好的,且先不去管它。
這回張員外卻淡定了,回味了一下江凌這四句詩,臉上露出狂喜,高聲重複了一遍:「身在千山頂上頭,突巖深縫妙香稠。非無腳下浮雲鬧,來不相知去不留。」
這一重複,大家都靜心品味了一下,便有人真心叫起「好」來,叫「好」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而有些腦瓜子轉得快的,卻看著於清明「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旁邊的人疑惑道。
「非無腳下浮雲鬧,來不相知去不留。這句詩妙啊尤其是那個『鬧』字,下得極妙。『腳下浮雲』,似有特指啊。」那人笑的一臉的意味深長。
「哦,明白了。」大家都恍然起來,看向了於清明。饒是於清明早已把人世之事看得極淡,在目光各異的注視下,仍被看得臉上一紅一白的,心裡煞是煎熬。
一個老儒生歎道:「唉,這位小公子看樣子也就十三、四歲吧?如此小小年紀,不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寫出詩來,還能借詩言志,借詩諷人,實在是高才啊如果我有一個這樣的孫子,就是讓老夫少活十年都願意啊」
「是啊。不過這位小公子面生的很,哪位知道他是誰家的孩子?」他旁邊的中年人問。
「不認識。」旁邊的人都搖頭。
那位中年人見大家都搖頭,望著台上的江凌,眼睛瞇了瞇:「一會兒去找那位姓于的打聽打聽。嘿嘿,這江公子不是自己家的孩子沒關係,到時候把他變成女婿不就成自家的孩子了?」
有這樣想法的人何止是他?有跟江濤等人站的近的,乾脆直接找江濤打聽,然而秦憶冷冷的一句話:「這是我家親戚。」說得眾人悻悻而返,息了結親的想法——將軍府上的親戚,不是他們能高攀得起的。
台上的張員外可不知江凌已被眾人當成佳婿盯上了。在他主持的賞花會上,當著兩位大員的面,江凌以十步為限,作出如此好詩來,他的成就感大生。這種感覺,不亞於零陵城考上了進士,讓他這位主考官無尚光榮。帶著激動的心情,張員外滿面紅光、聲音宏亮地當場宣佈:「這首詩,寫出了蘭花那種來去無意、寵辱不驚的幽潔孤傲的品格,實為不可多得的好詩。更難得的是,這首詩是江公子於這樣的環境裡,在十步內寫成,尤為難得。我宣佈,此詩過關。」
「好。」台下眾人一齊大喝,一品園裡熱烈的氣氛達到了頂峰。
江凌站在台上,感覺到眾人目光的灼熱,心裡苦笑連連。沽名釣譽,說的就是她呀捧殺,說的就是她的下場啊接下來這一陣看來她都得穿女裝出門了,江濤也在家呆一段時間,避避風頭再說吧。此時,江凌無比慶幸自己住在了沒有讀書人的小山村。
「好,接下來,就是評花時間。江公子可以在我們幾位老傢伙評花的時候斟酌。待我們幾位老傢伙評花結果出來時,江公子的結果也一起出來。」張員外見無異議,便宣佈下一項。
「張大人,這台上就這麼點兒大的地方,幾位大人討論的時候,如果不巧讓江公子聽到了,這豈不是作了假?我建議,給江公子一柱香的時間,讓他先評,把答案寫在紙上,交由刺史大人和將軍大人保管。等各位大人把結果宣佈後,再宣佈江公子的答案。大人覺得這樣如何?」於清明第一場卻輸得不甘,又提出一個條件來。
大家雖然覺得這位于先生得理不饒人,對他心生厭惡。但他這建議,從公平的角度來想想,也覺得甚有道理。否則真像他說的那樣出了假結果,那這熱鬧就看得沒意思了。
「江公子,你覺得呢?」張員外此時已起了惜才之心,所以想幫江凌一把,但不想這於清明還是死咬著不放,他也不好當眾袒護得太過厲害,只得轉臉去問江凌。
反正最大的風頭都出了,江凌也不想在鑒花上再被人說三道四,說她是靠作假贏的,遂很乾脆地點頭道:「行,就按于先生所說的辦吧。」
見江凌答應得如此乾脆,台下的人又議論紛紛,猜想她是不是對花也極有研究,否則怎麼會這麼有信心?而家裡有閨女的人心思就動得更厲害了。不管結果如何,有這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氣度,有十步成詩的高才,此少年前途無量啊這樣的女婿,搶都得把她搶到手。
早已有機靈的儒生把香拿來了,張員外吩咐他點起來,便對江凌點頭,示意她開始。
對於這十株花,江凌原本都已看過。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她還是走過去,仔仔細細地把它們的霧氣再一次對比起來。
「你說這位江小公子會不會贏?我看他剛才似乎挺有把握的樣子。」下面的人無事可幹,便又開始議論起來。
一老儒生應道:「我看是懸。這小小娃子,作一兩首詩,還可以用天才來解釋。可對於這些花木,說實在的,老夫我於此道浸yin多年,也不敢說能把這天下的花認全了,更不用說分清楚貴賤好壞了。要知道,雖然看起來牡丹要比杜鵑好,但一株變異的杜鵑,卻又比一株普通的牡丹要珍貴。這其中的區別變化,又豈能是一個小娃子能知道的?」
「那這賭局……哦不,這比賽,一贏一輸,不知台上的大人們會如何宣判啊」
那老儒生哂然一笑:「這你還看不出來嗎?大人們讓這小娃子上台,不過是為了讓大家明白這賞花會是讀書人賞花作詩的雅事,而不是開局賭錢的地方。這小娃子既然能在十步內把詩作出來,而且還是這麼一首出色的詩,那麼這場比試就是他贏了。即便是鑒花失敗,也正合諸位大人的意,大人們就是要咱們明白,在賞花會上,『詩』要比『花』重要,明白嗎?」
「哦,原來如此,還是王兄看問題透徹,可謂是一針見血,愚弟佩服。」
……
原來有些焦急、擔心、躁動的江濤,聽到這些人的議論,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裡去。全然沒有看到秦憶和趙崢明一臉沉思地望著台上,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睛裡卻閃著他看不懂的東西。
台上的江凌不慌不忙地把花都仔細看了一遍,見香燃得差不多了,這才走到桌子前,提筆把順序依次寫在紙上,吹乾後折好,交給了旁邊的儒生。那位儒生拿著走到秦、趙兩位大人那裡,將紙放在了他們中間的那個矮几上。秦將軍和趙刺史為了避嫌,並沒有去打開來看一看。
接下來便是五位大人一起鑒花的時間。因為是比賽中,擔心眾人等得久,所以歷年來他們都會在頭天晚上看過這些花,盡量做到心中有數。所以也是一柱香的時間,他們便已鑒定完畢並討論出結論,由秦將軍當場公佈。這公佈的不光是花名和花主,還會具體說明一下此花的珍貴之處。
「第一名,蘭花綠雲。」這個時代可不搞懸念那一套,把名次從後往前念。秦將軍拿著手上的紙,把第一名大聲地公佈出來。
「綠雲」台下有幾個聲音驚喜地叫了起來。這十株花裡頭,就有四株是蘭花,疑似綠雲者。所以這一宣佈,幾位進了前十的蘭花主人心裡頓時一跳,摒住了呼吸,生怕接下來自己的名字給聽漏了。
就是江凌此時心裡也不再淡定,有些緊張地望向秦將軍。要知道,這四株蘭花她都看過了,只有她的那株蘭花才是綠雲。其餘者,不是大荷,就是偏荷。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這些評委都沒認出她的綠雲,或者這時代乾脆另有一種品種叫綠雲,那這一百兩銀子的獎銀豈不是要跟她說「拜拜」了?
好在秦將軍沒太過釣人胃口,只頓了一下,就接著宣佈綠雲的主人名字:「花主:江林。」
聽到這個名字,台下靜默了一下,猛地議論聲大起:「就是台上那位江公子。」
「天哪,又是那位少年」
江凌臉上也忍不住綻放出喜悅的笑容。為了保密,早在報名時,她就把名字改動了一下,變成了江林。所以這第一名江林,正是她也。啊哈,第一名,一百兩銀子,終於是她的了。為了這一個賞花會,她可謂是犧牲良多,跑到眾人面前給大家表演了一把,後續麻煩可小不啊。如果再不收回點銀子,那豈不是虧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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