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大唐之竹影月黃昏 第三卷紅顏主亂世江山幾多嬌 第十九章 枝分連理絕姻緣
    九重宮闕,狹窄的龍尾道,平日裡不知走了多少次,而這次,只覺得路程竟然這般漫長。

    眸光撩過車窗外,金色的秋菊在陽光的照耀下更加的燦爛奪目,飛展的宮簷漸行漸遠,終於走出了丹鳳門,視野漸漸開闊,沒有了洛陽宮的繁華似錦,宮外落葉飄零,宛若沒有根基的浮萍,家,在何方?

    馬車在蘇府門口停下,小心翼翼走下,踏上石階,心裡卻是平靜萬分,她篤定,憑著他們的夫妻情深,她的要求,蘇昭明一定不會拒絕。

    雙手正要舉起叩門,門卻突然打開,出現在眼前的竟是蘇良嗣。淡黃衣衫,長眉入鬢,眸似寒星,端的是一派沉穩。

    「嫂子,你怎麼來了?」顯然,許君竹的到來讓蘇良嗣顯得有些驚訝,她是有孕在身的人,這個時候更不應該出門走動。

    許君竹嘴角輕輕揚起,一副笑意卻顯得疲憊萬分:「你哥哥在嗎?我有事情找他。」

    蘇良嗣見許君竹的神色有些異常,料定必定是有什麼事情,心中不敢有絲毫大意,急忙道:「嫂嫂快進來吧。」

    許君竹點頭答應,帶著瑤琴、雪劍跟著蘇良嗣一同進了蘇府。

    「母親剛從普陀山回來。」蘇良嗣一邊走一邊道,「所以這幾日一下早朝,就馬上趕回來陪伴母親。」

    「看來我今天還算是來對了,自從嫁進蘇家,還沒有拜見過老夫人。」許君竹淡淡的笑,可笑意卻沒有融進她心中。

    「先去哥哥的書房吧,母親現在還在佛堂。」蘇良嗣輕聲勸道。

    「也好。」許君竹點頭答應。

    行至書房,原本沉穩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變的猶豫。

    眼前的他,端坐在書案前,眼神清明,笑顏溫潤。不知為何,才一見到他,眼淚便止不住的留下來。

    「君竹,你怎麼來了?」蘇昭明放下書本,走到她的面前。

    淚水不停的留下,蒼白的面色,嘴唇翕動,卻始終無法開口。

    「到底怎麼了?」蘇昭明雙手扶住她的肩膀。

    許君竹的眼神直勾勾的,不知看向何方,就這樣僵僵的靠入蘇昭明的懷中。

    蘇昭明心中也是一驚,從未見她如此,懷中的她,身子不住的顫抖。一股淡淡的蘭香拂過鼻尖,幽冷似雪,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眼眸閃過一絲憂色,將懷中的她抱的更緊了些。

    「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良久,開口說話,聲音依舊顫抖,帶著陣陣的哽咽,抬起頭,望著他,似是在等他的答覆。

    「君竹我……」蘇昭明一時有些語塞,雙眼閃過一絲猶豫。

    「七天後娘娘會在則天樓登基稱帝,可是我不想等了,我們現在就走好不好?」

    「君竹,這段日子,我一直想和你說……」蘇昭明溫潤的嗓音中帶著幾絲鄭重。

    「你要說什麼?」許君竹鬆開蘇昭明,聲音帶著興許冰冷,雙眸死死的盯著他,屏住呼吸,等他的回答。

    「我們留下來,好嗎?」這次,換成了蘇昭明去懇求。

    「原來,你早就想好要留下了,你後悔了。」唇角微揚,端的清冷高遠,一字一句,咬字清晰,也說的極重,原本安定的心沉了下去,倏然冰寒。

    蘇昭明心中一痛,曾經想過太多這一刻的情景,誰料想,親臨此刻,卻是這般痛苦。

    「君竹,你聽我解釋……」蘇昭明抱住許君竹,急著道。

    「夠了,我不想聽!」許君竹猛地推開蘇昭明,摀住耳朵不斷的搖頭,聰慧如她,怎麼會不知蘇昭明要說的是什麼,她不想聽,更不願意聽到這借口和理由從他的嘴中說出。

    知道與不知道,結果還不都是一樣?他的選擇,她已經知曉。從未想到,自己終究還是算錯了,天下和愛情,他選擇了前者。原來自己在他的心中竟然抵不過那些無關的百姓。

    心中不再是痛徹心扉,而是變的麻木,沒有了知覺。她知道了那個天大的秘密,千回百轉,終於決定和他遠走高飛,卻沒有想到,他拒絕了她。甚至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她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嘿嘿冷笑兩聲,聲音乾癟無力。眸光流轉,依舊盯著他,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氏族權勢,不過是氏族權勢,世人皆在意的富貴榮華,原來他也不能免俗。

    「君竹。」蘇昭明上前一步,輕聲呼喚,見她如此模樣,他的心也在滴血,為了天下,為了百姓,他只能如此。他只奢望,這個他摯愛的女子,能夠陪伴在他的身邊,「陪在我身邊,搬出蘭心苑好嗎?」

    緩緩伸出右手,等待著她回答的那一刻。

    「不可能。」簡單的三個字從喉嚨裡發出,有些沙啞,拒絕了他的請求。

    「為什麼?我們不是說過,要相守一生的嗎?」放下右手,指尖滑過錦緞衣裳,觸感冰涼,亦如他的心。

    「不為什麼,我不想解釋。」許君竹看著這個溫良如玉的男子,她摯愛的丈夫,終於還是要選擇決絕。們之間是家族的仇恨,她可以因為愛他而忘記這段仇恨,卻無法容忍自己同這些殺害她整個家族的人生活在同一屋簷之下。高傲如她,根本不能允許自己做仇人的媳婦。

    再次冷笑,眸色清亮灼人,「既然你已經做了選擇,就寫休書吧。」

    猛地抬頭,看著自己的妻子,片刻間的怔忪,竟沒想到,她可以這般決絕。

    靜默,他沒有回答,屋內變得沉寂的嚇人,空氣也跟著讓人窒息。

    「想不到天下間竟有你這樣的女子,竟然逼著自己的丈夫休妻!」屋外一聲斷呵,聲音沉穩,卻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驀然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長婦人,衣著素淡,神態祥和,看著手腕上的佛珠,許君竹料定,這便是蘇昭明的母親。

    見到許君竹的那一剎那,老夫人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色,隨即又換成了如初的淡定。

    「你便是許君竹。」眼神遊弋,來回的打量著這個被稱為關中才女的自己的長媳。

    「不錯。」許君竹從容應答,聲音依舊冰冷,恍若她不曾有過那場愛戀,恍若她一直都是那個無情的玉虛女子。

    想到家族間的仇恨,許君竹實在做不到和她的『婆婆』去強顏歡笑,她本來就是叛逆女子,為世家大族所不容,現在也不怕落下不敬長輩的罪名。

    老夫人冷哼一聲,目光冷淡,沒有絲毫的畏懼。顯然,她不喜歡這個女子,她所做的一切,她早有耳聞,這樣厲害的女子,不知以後會惹出什麼樣的麻煩,更何況,她的樣子,竟然和那個女子一樣。只看她一眼,就已經清楚她是誰家的孩子,這樣危險的人物,她必須讓她遠離自己的兒子,遠離蘇家。

    「既然你執意如此,就成全你,昭明,寫休書吧。」老夫人緩緩開口,原本的慈祥化作了縷縷冰寒。

    淡然一笑,蘇母的反應,她心中已經明瞭,果真,是心虛了嗎?

    「母親!」身後的蘇昭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已然哽咽。沒有多說一句話,但懇求的意思任何人都聽的出來。

    原來,他是捨不得自己的,淚水悄然滑過面頰,顆顆晶瑩,轉過身,走到他身前,抓住他的衣袖:「你說啊,只有你說帶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願意跟隨你。」

    抬眼看看許君竹,如花的清麗面容,淚珠滴滴滾落,惹人心疼。再看看站在門口的蘇母,原本動容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嘴角微揚,卻是慘笑,原來自己竟然這般懦弱,不能違抗母親的意思,不能違背對常樂公主的承諾,承載了太多的責任,終究變的沒有自由。

    手指輕輕拂過,輕輕地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衣袖挪開:「君竹,我不能。」

    蒼白冰涼的手指滑過衣衫,心亦隨著冷然。艱難的站起身:「還有什麼好說的,休妻吧。」

    蘇昭明依舊沒有動彈,跪在那裡,母親和妻子之間的兩難,他實在不想去選擇。

    「男子漢大丈夫,這麼猶豫不決,很容易抱憾終身的。」眸底換過一絲冷意,緩步走到桌案前,拿起紙筆,一揮而就,拿起寫好的休書,端詳了片刻,天下間,有哪個女子,自己休了自己?

    白紙帶著墨的味道,輕輕從手指尖滑落,恰好落在蘇昭明的面前。

    向前走了兩步,驀地轉身,咬牙堅決道:「蘇昭明,從今天起,你我二人,各走各的路,今生再無瓜葛!」

    話已出口就再無反悔收回的餘地,心中雖是萬般的疼,卻只能嘴角淺笑,掩飾內心的痛。

    蘇昭明面色蒼白,他不解,不明白為何許君竹會如此決絕,為什麼不能和他共同進退,心已墮入深淵,話說的如此狠絕,還有什麼轉圜的餘地?他和她,終究要止於此了。

    斂衽站起身,輕拂衣上的灰塵,拿起休書,終於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到底是誰休了誰,又有誰能說的清楚?清楚的卻是,轉了一圈,他們又回到了從前的界限分明,不同的是,這一次,兩個人都帶著滿心的傷痛。

    許君竹的腳剛剛抬起,正要踏出書房,門外的瑤琴、雪劍忽的衝出來,跪在地上。

    「這是做什麼,還不走?」許君竹冷然呵斥,眸色沒有絲毫光彩。

    「不能走。」瑤琴已是淚流滿面,止不住的哽咽,「小姐,你不能這樣,你已經有了姑爺的孩子了啊,何必這樣去折磨自己?」

    許君竹心中一緊,咬著唇,雙手攥的越發的緊了些,面上依舊冷笑:「那又怎樣?這孩子,是我許家的,和蘇家沒有任何的關係。」

    「君竹你……」身後傳來蘇昭明的輕喚,原本蒼白的面龐變得愈加鐵青。

    「不可以,小姐,你怎麼可以這樣。」雪劍大聲呼喊,一把抓住許君竹的裙擺,面朝著蘇昭明等人,「姑爺,你知不知道,小姐是因為什麼進了朝堂?」

    「雪劍,你住口!」許君竹一聲斷呵,氣勢非常,似要阻止雪劍的和盤托出。

    這個情況,雪劍根本不理會許君竹的警告,爬到蘇昭明的面前,哭道:「她是為了你,為了你成了天後的謀臣,為了救你的性命,心甘情願的幫助天後登上皇位。姑爺,你這般愛小姐,為什麼不和她一起走?」

    「不要再說了。」許君竹已經面如死灰,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身子微微顫抖,「雪劍,你再說下去,讓我情何以堪?」

    「小姐。」雪劍失聲喚道,從方纔的不顧一切中清醒,她忘記,她的小姐,是個自尊極強的女子,她忘記,她的小姐,既然決定的事情,便絕不更改。

    癱軟在地上,已是梨花帶雨,怔怔的望著許君竹,不知該如何是好。

    許君竹轉過身子,凝望著屋外的秋陽,異常的刺眼,瞇起雙眼,腦中倏地映出了當年西北荒漠中的大漠孤煙、血色殘陽,記憶中那個青衫飛揚的男子,漸行漸遠。

    閉上雙眼,沉默片刻,驀地開口,音色變的低沉:「瑤琴、雪劍,我們走!」

    腳步踏的沉穩,只是為了讓自己不再留戀。淚水依舊不爭氣的滑落,終究還是放不下這段刻骨銘心的愛。命運逼著自己必須放下,也只能如此。

    轉過迴廊,恰好遇見蘇良嗣。步伐驟停,看了他片刻。

    面前這個冰冷沉穩的男子,深邃的眼中略微帶著紅潤,怔怔的望著自己,似是在為自己歎惋。

    同情嗎?她從不需要,邁步前行,不理會他的動容。

    「你為人雖然偏執,但卻不至於如此決絕。」蘇良嗣輕聲開口,嗓音依舊冰寒。

    沒走幾步,再一次停下,卻不回頭,似是等著他下面的話。

    「一定是另有原因,我會找出真相。」唇角勾起的依舊是一股冷意,語氣堅決,這個節骨眼上,唯一保持冷靜的,只有他一個人。

    許君竹冷哼,心中暗忖蘇良嗣果真細心如發,心機之深,不可小覷。面露微笑,故作悠然:「既如此,我就等著那天,不過,君竹也恭喜你,從此,氏族蘇家,多了你哥哥這個幫手。」

    說罷,朗聲一笑,淒厲劃破長空,拂袖離開,不帶絲毫留戀。

    孤傲的面容掛著笑,不是嘲諷,而是敬佩,此刻如她,竟也看的這般清楚,洞悉一切,自己果真是小瞧了這個嫂子。想到這裡,心中忽的一驚,這樣的人物,倘若真的幫助庶族,又該是如何的狀況?唯一做的,只能是沉著應戰。

    又是一個深宮冷夜,月初,只有微弱的月光,隱隱間照耀宮闕,卻顯得更加陰冷。

    靜夜,思緒飛亂,亦如這寒夜中的風吹的燭影亂動,一地細碎,最終吹滅了燈燭。

    一個人蜷縮在床榻上,頭深埋在臂中,周圍已是漆黑一片,空蕩的蘭心苑,只剩下許君竹一個人。

    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獨,她向來我行我素,從不懼怕孤單,而這次,卻真的害怕了,不是因為那是可恥的事情,而是,她有了被拋棄的感覺。

    下地,趁著月色,在屋內遊蕩,地上散落著碎成無數片的銅鏡。那是她摔在地上的,第一次,竟然這般沉不住氣,發起狠來,才發現自己也不過是尋常女子,也會拿著尋常事物出氣。

    行至窗前,霍地推開窗,仰頭望月,月光照映在臉上,更襯出了她如玉的面龐,清麗絕世。

    明月高懸,月光朦朧,像籠罩著一層白紗,似霧非霧,似煙非煙。

    眼底冰寒,月光的柔軟,沒有讓她靜心,反而越發的淒寒。

    晚風拂面,吹動青絲,拂亂她的面龐,眼前變的有些凌亂。星子無言的沉默夜空,看不到方向。

    從來良宵短,只恨青絲長。原來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幸福只如曇花一現,繁華終究轉瞬。

    順手拿起窗欞旁懸掛的寶劍,抽出劍身,冰寒的劍光露出絲絲殺氣。

    一劍揮過,原本齊腰的長髮,短了一尺,地上飄落著青絲無數。

    啪嗒一聲,寶劍落地,冷意蝕骨,綿延百骸,不是因這清寒的夜,而是來自她的內心。

    青絲亦是情絲,揮劍斬斷,便與從前再無瓜葛。

    很好,你終究為了天下,捨了我。那我就要你的氏族萬劫不復!

    忽的一刻,眼中燃起了復仇的火焰,自己身負血海深仇,還有什麼資格去尋求幸福,去尋求你儂我儂?

    蘇世長的背叛,許敬宗的陷害,武天後的殺伐狠絕,一切的一切,她都要他們償還,血債終要用血來償還,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雙手攥緊,骨骼咯咯作響,心中已然堅定。她的大仇,不能不報。

    露水微濃,帶著秋的冰涼,霧氣還未散去,天還未大亮。

    清早起身,天後便聽說許君竹跪在上陽宮前,已經兩個時辰。心中微微驚詫,不知到底為何。

    急忙召見,只覺得她面色憔悴,眸底暗含著淡淡憂傷,神色卻堅定異常。

    沒有人聽見許君竹到底和天後說了些什麼,只看見她朝著天後恭敬的叩首拜了三拜,隨即絕塵而去。

    馬車順著龍尾道緩緩駛出丹鳳門,鈴鐺清脆,伴著車輪碾過石子的吱嘎聲。車內,人隨著車子搖晃,偌大的馬車內,只坐著兩個人。

    其中一個便是許君竹,身披黑天鵝絨的斗篷,紫色衣裙,流蘇搖曳,目光說不出的冷清。

    馬車離洛陽城越來越遠,寬闊的平原上,落日通紅,似要融進這夕陽暮色之中。

    眼眸來回的打量面前坐著的女子,體態嬌小,沒有北方女子的修長高挑,卻生的嫻靜。許君竹的唇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靨,她叫謝瑤環,是自己專門求天後賞給自己的侍婢,遣散了瑤琴、雪劍,無論她們願意與否,自己終究還是做了,或許,這對她們是一種解脫。不必再跟著自己受苦,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頭微微探出車窗,洛陽的宮闕已經越來越遠,高大的明堂,也逐漸變的模糊。

    洛陽城,亦或者說,武周王朝,許君竹,還會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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