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柳葉新芽,燕子飛回。年關剛過,大唐就迎來了勝利的消息。洛陽紫宸殿內,武天後端坐在殿前的寶座上,傲視著台下的眾臣們,目光中帶著七分得意,三分凜冽。
許君竹的平叛大軍已經回到了洛陽,想當日徐敬業的起義聲勢何等浩大,最終卻前後不過四十四天就被消滅,只不過一個月,他們的首級就被獻到了東都洛陽。上蒼注定,任何阻止她登臨大位的都會是死路一條。
許君竹果真沒有讓她失望,一個月內消滅叛軍做的乾淨而利落。只可惜,當浩浩蕩蕩的三十萬人馬駛向洛陽,報告得勝的消息的時候,這個她最為信任而青睞的主帥,卻不見了蹤影,滿朝嘩然。
朝堂之上,每個人的心情都忐忑到了極點,每個人都在等待著天後娘娘要如何處置許君竹,處置她這如此荒誕的行為。
武天後將手中的錦書放下,順手遞給了黃門內侍。目光掃過眾朝臣,收起了剛才的凜冽,平靜如深淵中的潭水,望不見底,也無法窺探。這錦書便是那日許君竹臨別時交給瑤琴的,而現在,又通過了魏元忠的手交給了朝中那個執掌著無上權力的女人。
武天後淡淡道:「許元帥之事哀家早已知曉,這的確是哀家安排的,她辦完事情自會回來向哀家覆命,眾位卿家就不要多費唇舌議論紛紛了。」
只是一句話,便徹底阻止了要彈劾許君竹的聲音,讓眾人無話可說。
眾大臣們心中都在犯著嘀咕,到底許君竹去了哪裡,天後娘娘到底有什麼事情要她辦,那封錦書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個未知的謎團。
望著堂下的朝臣,天後的心中卻是悲喜交集,叛軍雖然已經消滅,可是她卻不允許自己的臣子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的背叛她。裴炎死了,難保不會出現第二個裴炎。她要行動了,為了她的夢想,為了她的抱負,她需要搬開能夠阻止她的一切。
武天後一臉的威嚴,朱唇輕啟,緩緩道「傳哀家懿旨,如今年關已過,就改年號為垂拱。」
堂下的狄仁傑心中一動,暗暗尋思:這垂拱一詞,來自《尚書·武成》篇,原文為「諄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垂拱的意思就是「垂衣拱手」,看來天後娘娘已經不願意再大動干戈了吧。
武天後頓了頓,不動聲色的繼續說道:「哀家輔政二十餘年,一心為天下事操勞。公卿富貴,皆乃我賜與;天下安樂,皆乃我治理。先帝棄世,將天下交付給哀家,哀家不敢愛己身而愛百姓。如今為首叛亂者,皆出於將相,辜負哀家何等之深!你們中有受遺命之老臣、倔強難制逾於裴炎的麼?有將門貴種、可糾合亡命逾於徐敬業的麼?有握兵宿將、攻戰必勝逾於程務挺的麼?此三人在群臣中素有威望,因不利於哀家,哀家必殺之!」
群臣聽聞武天後發難,心中皆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出,整個朝堂,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弄不清楚,天後為何突然這般疾言厲色,怒斥朝臣。
「眾卿家,你們還是聽話的好,否則,想要效仿三人的即可早日叛變,否則,到時候就莫怪哀家無情。」天後眼神說不盡的凌厲,直穿眾朝臣的心,大臣們只覺得脊背發涼,冷汗已經出了一身。
眾大臣們連稱不敢,幾次的叛亂,武天後相信她不得不拿出些手段來了,如此敲山震虎到底有多大的用處,她還不得而知,但是她明白,去年她沒有完全採納許君竹的意見廢除酷吏來俊臣,以及東都城門外的剩下三個『銅軌』算是正確的了。
公開獎勵告密的政策又一次的恢復,整個洛陽城乃至整個中原的官員心中再一次的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春日的太陽漸漸的溫暖起來,可是官員們的心中卻冷得好似隆冬的臘月,每個人都謹小慎微,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了什麼得罪了那幫酷吏,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徐敬業起義的失敗,酷吏的橫行,使眾元老氏族大臣們再也不敢提出還政與陛下之事。武三思等一系列的武氏親族屢次上書讓天後臨朝稱制。天後幾次駁回詔書,表示要還政於皇帝。皇帝李旦似乎也害怕走上自己哥哥李顯的老路,主動辭讓,提出讓天後娘娘臨朝稱制。
天後表面上半推半就,內心卻順勢而為之,早就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垂拱元年,天後臨朝輔政,大權總攬一身,已與帝王無異。
洛陽城的蘇府,是當年蘇家的老宅子,徐敬業的叛亂平定之後,天後突然下旨,要蘇良嗣也遷移到洛陽,所有人都很奇怪,或許是因為蘇昭明逃亡在外,天後想要時刻瞭解他的弟弟的動向吧。蘇良嗣似乎毫不在乎天後對他的監視,同卿芫居住在這裡,安閒的過著尋常百姓的生活。
蘇府內雖然平和安靜,二月初來,院內梨花盛開,到處都飄蕩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可是卿芫卻越發的感覺到了洛陽城內恐怖的氣息,任憑怎樣清新的花香,都無法遮掩住那股血腥般腐臭的味道。
蘇良嗣越發深鎖的眉頭,閒暇時也不再如從前那般倚窗讀書,近來總是將書放下,發出無奈的歎氣聲,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麼,對於朝中的大事,也從不談論,將一切都埋藏在內心深處。
可是顧卿芫卻看的清清楚楚,這個男子心懷百姓與國家,而現在他卻忍受著不能為國效力的煎熬。
站在梨花樹下的顧卿芫就這樣凝望著窗邊這個眉頭深鎖的男子。
自幼便同顧文游在深山中長大的顧卿芫,見慣了文游疏懶的笑臉。對於蘇良嗣嚴肅和冷靜、不懂的玩笑為何物的性格的男子,心中多少有些牴觸、甚至是不耐煩,自打認識他的那天起,她就習慣了和他抬槓,習慣了和他唱反調。而今天,面對著院外的腥風血雨,清風都變的肅殺,她還怎麼忍心讓他煩惱。
窗邊的蘇良嗣,不經意的一個轉身,一眼便瞥見了窗外的顧卿芫,梨花樹下的卿芫,一身翠綠的水袖襦裙,清風拂過,潔白如雪的梨花,朵朵飄落,宛若花雨,清風也將卿芫的襦裙吹起,恍若洛水河畔的神女。蘇良嗣心中一動,這是第一次,他見識到了顧卿芫如此的貌美,原來這個嬌憨可愛的女子,已經不再是一個孩子了。
顧卿芫抬起頭,目光恰好與蘇良嗣的目光交匯,見他望著自己出神。心中不免有些害羞,面頰不禁變得有些紅潤。
「你這個呆子,在那傻看什麼,再看的話把你的眼睛挖掉。」顧卿芫開口罵道,樣子雖是有些蠻橫,聲音卻如冰雪初融一般潤徹好聽。
蘇良嗣聽了這話,不禁一愣,隨即嘴角便揚起絲縷的笑意。素日來冰寒的面色忽而顯出陣陣暖意。他依舊看著顧卿芫,表情有些怔忪,猜不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良久,唇角動了動,嗓音清朗:「看來是我無意中冒犯了卿芫姑娘還望姑娘見諒。」說罷,竟然拱手作揖,臉上似笑非笑,似是有意在打趣她。
顧卿芫早就羞紅了臉,歪著腦袋,氣鼓鼓的看著窗前那個淡黃衣衫的男子,蘇良嗣為人向來嚴肅,她哪裡想出此舉是在逗她,站在那裡,手指擺弄著腰間的黃色蝴蝶結,清澈的雙眸直直的盯著地面,嘴邊嘀咕著:真是個傻乎乎的呆子,平日裡談論國家大事時候的那份機靈勁哪去了?
抬頭看著蘇良嗣,只見他剛剛略帶笑容的面孔漸漸的隱去,換來的又是那眉宇間淡淡的憂愁。
顧卿芫歎了歎氣,走到窗前,胳膊伏在窗台之上,手托了腮,脆聲道:「我知道,你現在心中煩悶,一定是因為朝中酷吏橫行一事。」
蘇良嗣看了眼卿芫,純真的面龐上,微微蹙起的眉,談起天下大事的她,竟然別有一番的風致,心中只覺得一暖,原本抑鬱的心情舒暢許多,微笑著緩緩道:「酷吏之事,我的確憂心,但是我現在心煩的可不是這件事。」
卿芫一聽,心中不禁奇怪,秀眉一挑,歪著腦袋問道:「不是酷吏那是什麼?酷吏現在在外面到處抓人,就連太平公主的丈夫薛駙馬都被處死了。你不憂心這個,那憂心什麼?」
蘇良嗣的神色瞬間變的凝重,依舊帶著冷意,低眉暗思,他沒有回答顧卿芫的話,靜靜的轉過身,向客廳的座椅走去。
顧卿芫的心中更加的疑惑,連忙跑進廳堂,跑到蘇良嗣身前,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蘇良嗣,手輕拽了拽蘇良嗣的衣袖,脆聲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啦,到底是什麼啊?」
蘇良嗣抬頭看著顧卿芫,嚴肅的面容稍顯緩和,輕聲道:「酷吏之事,並不可怕,歷朝歷代,總會有幾名酷吏,漢朝的張湯皆是如此。以前三大酷吏橫行,又能怎樣,不是照樣被許君竹玩弄手段而除掉兩個?現在只有來俊臣一個人能成什麼氣候?天後無非就是想威懾下群臣罷了,風頭一過,自會取消恐怖統治。」
卿芫聽了這話,覺得有幾分道理,尋思半晌,盯著蘇良嗣,質問道:「你是說君竹姐姐玩弄手段,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卿芫挑起的秀眉,微有些怒意,蘇良嗣知道她心中維護許君竹,隨即笑著解釋:「我可沒有說她不好的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顧卿芫抿著嘴,有些不依不饒。
蘇良嗣嘴角淺笑,心想顧卿芫既然想知道,不如跟她解釋清楚,免得她胡思亂想:「她冷眼旁觀,早就瞧出了三大酷吏之間的矛盾,於是誣告周興,借來俊臣之手除掉周興,接著又趁機除掉索元禮,這一系列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只可惜,她到底還是算不到,徐敬業起兵造反給天後帶來的震怒。」
「你怎麼知道那是君竹姐姐做的?」顧卿芫雙目依舊緊盯著蘇良嗣,揚起鵝蛋的面龐,眉心微蹙,有些疑惑。
見顧卿芫如斯模樣,蘇良嗣不禁莞爾,笑的平靜而自然:「朝廷中,權力傾軋向來都是如此,充滿血腥,充滿無情。你要明白,我是官宦世家,自小便見慣了這血雨腥風,廟堂的鬥爭,要比那沙場險惡百倍,所以正因為如此,哥哥才不堪忍受,提出鎮守邊疆。」
「官場險惡,你竟然看的這般清楚,那麼你也會成為那些整日活在爾虞我詐中的人嗎?」顧卿芫看著蘇良嗣,聲音輕柔,有些感慨。
四目相對那一刻,蘇良嗣的心動了一下,柔和溫暖的目光,從顧卿芫清澈的雙眸中發出,他的心竟是從未有過的感覺。方纔的話語脫口而出,蘇良嗣有些怔忪,自覺的有些失言,除了哥哥,他從不和任何人去談論朝中大事,而這次,在顧卿芫的面前,他竟然和盤托出自己心中所想,難不成僅僅只是因為她帶給自己的溫暖?
他沒有再多想,日子久了,他信任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輕聲喟歎,繼續開口,聲音雖是有些微寒,卻緩和了許多:「當然不會,朝中兩派我兩不相幫,只為堅持自己的理想,為百姓做些實事,或許,這就是哥哥出事之後,天後不殺我的原因之一吧。」
「不是那最好啦。」顧卿芫聽了這話,心中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不禁舒了口氣,喜色掛在眉梢之上。
「許君竹無意而為之,雖耍弄手段,到還是做了件好事。而我擔心的,卻還是她。」蘇良嗣沒有注意到顧卿芫面色的變化,依舊想著剛才許君竹的事情。
「你是說君竹姐姐沒有還朝的事?」顧卿芫晃過神來,接著問道。
蘇良嗣點點頭:「不錯,她一定是遇見了哥哥,才沒有還朝,但是,這一切都太過奇怪了。」
「你是懷疑她遇見蘇昭明,然後跟他離開是另有所圖?君竹姐姐不是那樣的人。」卿芫睜大了眼睛,言語中毫不掩飾其中的驚異。
見顧卿芫這般大驚小怪的激動樣子,蘇良嗣笑著搖搖頭,雙手搭在了顧卿芫的肩膀上,安慰道:「你不要激動,我沒有說她什麼,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做的既唐突又奇怪,跟我哥那般敢於冒險不同,許君竹為人心思縝密,凡事力保穩妥,主帥私自離去,絲毫不是許君竹的作風,她堅持如此,一定是另有隱情了。」
顧卿芫抿嘴微笑,笑著說道:「你何苦想那麼多,如果他們能在一起,那不是更好嗎?他們兩個,總是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離,而現在,有機會讓他們平靜的生活在一起,我們應該祝福他們才是。你啊,就不要想那麼多了。」
蘇良嗣聽了卿芫的話語,淺淺的笑了笑道:「是啊,或許真的是我想的太多了,我心中也是希望他們兩個能夠美滿幸福。」望著卿芫明媚的笑臉,蘇良嗣不再多說什麼,他心中擔心的事情又豈止這些,可是,這些事情,都只能埋藏在心裡,卿芫是個單純直率的女子,他害怕說的太多,會惹來她的煩惱,萬一她一時間衝動做了什麼事情,他反而更要擔心她。蘇良嗣輕輕舒了口氣,目光從卿芫的面龐離開,望著窗外。
不知何時,他開始關心這個一身綠衣的女孩子,甚至,沒有她在身邊問東問西,吵吵鬧鬧還真的有些不習慣了。
庭院內的梨花依舊飄落,滿地的雪白,同城外的血雨腥風比起來,這裡似乎真的純潔了許多吧。可是,若想真正的去改變外面的世界,蘇良嗣心中清楚,他必須走出這寧靜的蘇園,去面對那殘酷而冰冷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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