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四週一片黑暗，我和冉冉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冉冉緊緊拉住我的手，說好黑。我說你別怕，有我呢。我們在黑暗走著走著，忽然掉進了一個深淵。風聲在耳邊呼嘯。我的衣服被樹掛住了，停止了墜落。冉冉從我的身邊飛快的落下，呼喊著我的名字，我伸手去抓她，卻沒有抓到。
「先生？先生？你醒了沒有。」朦朧之中，有人在叫我，我努力張開眼睛，眼前是一位靚麗的女警，樣貌似乎很熟悉，仔細一回想頭疼欲炸。
「我……，我這是在哪裡？」四周是潔白的牆壁，渾身上下都在疼痛。
「這裡是北京市人民醫院。您的身體受了傷，現在我想向您瞭解一起6月24日發生在小湯山傳染病醫院隔離區外公路上的交通事故。」女警拿出一個筆錄本墊在膝蓋上，準備記錄。
6月24日，小湯山醫院，公路，交通事故。
過去像電影片段一樣飛快的從我眼前閃過，我終於想起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天我剛從小湯山醫院出院，冉冉就站在隔離區外的馬路邊等我。我們互相喊著對方的名字，向對方奔了過去。在我們剛抱在一起的那一刻，一輛卡車行駛過來，撞到了我們。我們飛了起來，在空中打著轉，緊緊地抱在一起，一起重重摔在了堅硬的水泥路面上，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
「冉冉呢？冉冉怎麼樣了。」「對不起？冉冉小姐因為失血過多，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什麼？冉冉死了。」我的世界一下子天旋地轉，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想要動，身體卻不聽使喚。
「讓他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再來。」女警向護士交代了幾句，轉身離開了。
「冉冉死了，冉冉死了……」我兩眼呆呆的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嘴裡一直不停的念叨著。當我聽到噩耗的那一刻，錯愕的無所侍從。很多年以來，冉冉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現在她走了，我的生命便少了一大塊，空洞洞的，沒有依靠。前一天，我們還是開開心心的，構想著未來的美好生活，我還準備要把那個象徵著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胭脂蘭送給她。可命運太殘酷了，命運選擇了讓卡卡在我們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繼續折磨著我。天堂與地獄之間的距離，就是那麼短短幾米。
我想到了自殺，用自己的死來成就一段浪漫淒美的愛情。其實，對於活在痛苦中的我來說，死反而是一種最好的解脫，不用思念，不用愧疚。刀片劃過手腕，一種溫熱的液體緩慢流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是生命的聲音。
身體漸漸無力，知覺在慢慢消失，甚至連四肢的疼痛都無法感覺到了。身體輕輕的，飄飄的，感覺要飛了起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堂，我就要上天堂了，那裡有我愛的冉冉。我的眼光慢慢變的迷離，最後看到的，是那盆擺放在病房窗台上的胭脂蘭。不錯，那就是我種出來的打算送給冉冉的胭脂蘭，六個花瓣象徵著愛與希望。不！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不但對不起死去的冉冉，更對不起退出的卡卡。我掙扎著用最後一點力氣按響了值班的警鈴。
經過搶救，我脫離了危險。按醫生的說法，我剛經歷過車禍，又流了那麼多的血，能夠活下來是個奇跡。我知道，是冉冉在冥冥之中保佑著我。冉冉是那麼的善良，她死後一定能夠上天堂，成為一隻美麗的天使。
醒來的時候，對面還是上次的那個女警，第二次的見面，讓我感覺她真的在哪裡見過，而且印象曾經很深。
「胭脂蘭是你幫我拿過來的？謝謝！」聽護士小姐說，窗台上的胭脂蘭是這位女警同志帶過來的，這花對我的意義非常重要，剛剛還救了我的命。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當日事故發生後，肇事司機駕車逃逸，我們警方需要你配合我們將那個肇事司機繩之以法。」「我會合作的。」
我的身體一天天回復，超出醫生所預料的速度，一定是冉冉所給我的力量。這幾天來，那個靚麗的女警經常過來詢問一些案件的情況，並經常給我打一些水果書籍，讓我感受到一陣溫暖。在北京這個城市，失去了冉冉我便沒有什麼親人了，女警的關懷讓我從心裡的感動。
我很快的就出院了，女警前來接我出院，並告訴我那個肇事司機已經找到，即將等待法律的判決，要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她，我發現她真的很漂亮，一身警服英姿颯爽。最奇怪的是，我對她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你是來茵！」我終於想起了她是誰，她就是我的初戀女友，來茵。我們已經有十年沒見了，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相逢。
「是啊。翔！你還是把我認出來了。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是你了。」「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們的故事，已經過去。而現在我所做的，是我的工作。現在，我的工作結束了，我也要走了。」來茵說著，轉身就走。
「來茵！在這個城市裡，我就你這一個老朋友了。」聽到聲音，來茵停住了腳步，說：「我的電話是37281544，如果你遇到什麼情況可以隨時報警。」
回到了家，卻不敢面對家裡的一切。很多天沒有人打掃，房間已積滿了灰塵。魚缸裡的兩條金魚漂浮著，茶几上的玫瑰花枯萎了。我把從醫院帶出來的胭脂蘭擺放在窗前，只要有它在，就會有愛，就會有希望，就會有幸福。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沒有開燈，讓夜色遮蓋住這曾經的一切。好不容易睡了。朦朦朧朧中似乎聽到枕邊有人呼吸，習慣性的靠過去，卻是空蕩蕩的半邊床，猛的一驚，流淚到天明。
反反覆覆沒完沒了的思念著冉冉，思念著卡卡。辭去了工作，我知道冉冉不喜歡我這樣，可是我實在沒有心情再去工作。整天在城市裡沒有目的的遊蕩著，晚上則瘋狂的喝酒，瘋狂的想念。冉冉已經離開很久了，她的音容笑貌，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真的很美，我想我這一生，不可能會有一時半刻的忘卻。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姿勢，每一個笑容，都是那麼得清晰，猶如她還在我身邊，猶如一切都沒有發生。還會想起卡卡，那個精靈似的女孩，現在我們的寶寶一定出生了，可我卻見不到他們。
後來我想，冉冉原本就是一隻蝴蝶，偶然飛過我的生命，卻產下無數記憶的卵，在無愛的光陰裡，化成很多菜青蟲，終日啃噬我蔥綠的日子。
一天夜裡喝多了，醉臥在街頭，正逢來茵值勤，把我送回了房間。
「喝點咖啡醒醒酒吧！」來茵在我家裡找了半天，沒有找到茶，只好用咖啡代替。
「好苦！」我撲哧一聲，污穢吐在了來茵嶄新的警服上。
來茵扶喝醉的我躺在床上，一隻一隻為我脫鞋，又很費勁的幫我把腿抬上去。我雖然醉了，但還沒有失去思想。我睜著醉眼看著來茵為我做的一切，心裡有中很異樣的感覺。
「冉冉！」我拉住來茵的手，卻喊著冉冉的名字。
「別離開我。」「好，我不離開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蓋著被子躺在床上，而來茵因為手被我一直拉著，所以斜著身子靠在床邊睡著了。早晨的陽光照在來茵的身上、臉上，她的整個人變的聖潔起來，彷彿一位女神。我看呆了，因為從她的身上，我看到了冉冉的乖巧與溫柔，看到了卡卡的獨立與冷傲，而她又有著自己那種健康朝氣的氣質。
我輕輕把來茵抱到了床上，正在準備為她脫鞋子的時候，來茵醒了，看到我在為她脫鞋子，沒有制止，臉變的通紅。
「對不起，昨天害你一晚沒有睡好。你辛苦了。」我一邊說，一邊輕輕的為來茵蓋好被子。
「為人民服務。」來茵條件反射的說了這麼一句，說完自己也撲哧笑了。
我知道冉冉一定是希望我幸福，但離開了她，即使活在這個世界一萬年，也只是一具沒有感覺的屍體。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雖然比不上以前的，但總算一個新的開始。
來茵開始進入我的生活，她是一個好女孩，美麗、溫柔、聰慧、朝氣，冉冉和卡卡的氣質都體現在了她的身上。沒有問她當初為什麼沒有遵守諾言。一切都過去了，而且在很多人眼中，少年的愛情本就是一場遊戲。
12月22日是來茵的生日，我為她精心挑選了一個發卡，約在一個咖啡廳為她慶祝。
「生日快樂。送給你的。」
「十年了，沒有想到你還記得我的生日。」
「十年，很長，也很短。可以讓一個小孩長成壯漢，卻無法從心裡根除掉一段感情。」
「我現在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你的窘樣。」
「是呀。那句話我在心裡準備了幾百遍，可面對你還是說不出口。」
「你讓我去看你打籃球，可是你卻輸了球！」
「人生得到的同時也在失去著，那天我得到了你，失去了比賽，很公平。」
「你的照片我還保留著，你還記得嗎？我們以前經常一起看一本《童話大王》，那些看過的書已經很破了，我還留著。」
「書破了，可以再補！情斷了，卻無法再續！」
「我們難道不可以繼續了嗎？」來茵伸過手來，捉住我。
「對不起！我愛冉冉。」我輕輕抽回手，這是我們認識十年來第一次牽手。少年的戀愛單純的可以，我們相處兩年卻練手也未牽過。
「冉冉已經死了。難道你要為了她守一輩子嗎？」來茵喊道。
「但她永遠活在我心裡。你是一個好女孩，你會有幸福的未來，有很多很愛很愛你的人。而我，已經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冉冉。如今，即使她已不在我身邊，對我對她的愛卻從來沒有改變。我不能和你在一起，這樣對你不公平。」
那天以後，來茵不再來找我了。我知道自己傷了她的心，可我這是為她好。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我開始明白。人有些時候必須做出選擇，即使你不想去選擇。依然生活在那個小屋裡，房間裡的一切佈置都沒有改變。空閒的時候，就在房間裡一個人回憶，原來回憶也可以當作生活的一部分。冉冉的《奇跡》號已經被我練到了300級，雖然到後來她已經不玩了，但每次看到那個遊戲人物，我就會想到冉冉，就好像冉冉還活著。
2004年春節的時候，來茵結婚了，因為她北京沒有親人，所以由我幫她主持婚禮。結婚的那天，天空飄起了很大很大的雪。在莊嚴的婚禮進行曲中，我挽著美麗的新娘來茵，走過神聖的紅地毯，將她交給了焦急等待的新郎。那一刻，來茵哭了，周圍的人都以為是幸福的淚水。只有我知道，那淚是為我而流。來茵一定很遺憾，遺憾我不能成為她的新郎。然而人生何嘗不是充滿遺憾，也許只有充滿了遺憾，才叫做真正的生活。
我把那個六個花瓣的胭脂蘭送給了來茵的新郎，告訴了他那個關於永恆的傳說。我希望來茵能夠幸福。胭脂蘭是一個關於永恆的願望，而現在，失去了冉冉，我已不需要了。我會用自己的行動，來告訴天堂的冉冉，我對她的愛，永生不變，不需要用任何東西來證明。
終於明白了咖啡的比喻，原來愛情就像黑咖啡一樣，原本就是苦澀的，只有心中永遠存有愛和希望，才能在這苦澀之中，品嚐出咖啡的甜美。
走出教堂，感受著雪花的觸摸。教堂裡，婚禮正在熱鬧的進行；路邊的站台上，繫著紅圍巾的女郎肌膚如雪，和戀人親熱的擁吻；不遠處的理髮店裡，孩子撫mo著被理髮師剪的亂七八糟的頭髮，輕輕說它很美；公園的長椅上，兩個頭髮銀白的老人分吃著一塊蛋糕，討論著自己將來的葬禮；幼者還在為約會而煩惱，而長者卻說：我們已身在死亡了。生命，不過是一個生存與死亡的遊戲罷了。
雪下的更大了，紛紛擾擾，模糊了整個世界。
伸手接過一片雪花，晶瑩的雪花落在手心，很快的化了。
冉冉，遠在天堂的你，感受到了我的愛嗎？我會用一生的祈禱，來換取我們生生生世世的愛戀。
卡卡，你在它鄉還好嗎？
冬天，又是雪來的時候。
（全文完）
隨風舞動
2004年2月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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