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的地方是個挨著牲口圈的地窩子,屋頂很矮,張鵬將能直起腰,一盤鋪著草墊子的土炕,一盞油燈和一個燒劈柴的土灶就是屋裡的所有東西。張鵬來的時候,蘇麗莉已經先到了,生著了火,屋裡暖烘烘的,她歪在炕上,就著油燈昏暗的亮光看書。
「呦,你先到了!」張鵬和蘇麗莉打了個招呼。
「嗯。」蘇麗莉鼻子哼出點音,眼睛都沒離開手裡的書。
張鵬討了沒趣,也不再和她說話,脫掉大衣,把槍倚在炕邊隨手能拿到的地方,躺到炕上,枕著雙手,瞇著眼打盹。值夜其實並沒有多少事,除了給馬添點草,就是檢查下圍欄,狼一般不會主動襲擊牛馬這些大牲畜,它們的目標是羊,但羊圈邊上拴著狗,狼來了狗會叫,人這時再出去也不遲。
張鵬是頭一次值夜,不敢掉以輕心,他每隔兩個小時就起來一次,到牲口圈邊上看看,蘇麗莉也會跟在後面與他一起去,巡視完回去接著看書。什麼書這麼吸引人,張鵬被勾起了好奇心,趁蘇麗莉出去方便的機會,偷偷翻了一下她的書,書的封面是《毛選》,裡邊包的竟然是一本禁書--《紅與黑》。張鵬一下呆住了,現在敢讀這些書的人膽子可不小,要是讓領導知道了,批鬥會是少不了的,弄不好還得戴頂『帽子』,這種書他也讀過,不過那是在家裡,他的行李中也藏著幾本,是張琣臨走給他裝的,讓他解悶的,情況不明,他一直不敢拿出來看。
「你幹什麼?」蘇麗莉帶著屋外的寒氣走進屋子,俏麗的臉龐上掛著寒霜,上前搶過張鵬手裡的書。
「你怎麼隨便翻看別人的東西!」蘇麗莉有點底氣不足的質問張鵬,心裡暗怪自己怎麼這樣不小心,竟然把書落在屋裡。
「蘇麗莉同志,你的錯誤很嚴重啊!我只是想學一下《毛選》,卻沒想到你是紅皮白心。」張鵬見蘇麗莉有些緊張,就想和她開個玩笑,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
「那…你想怎麼辦!」蘇麗莉見事情敗露,慌張地說。
「怎麼辦,那要看你的態度了。」張鵬從兜裡摸出根煙,從灶裡挑出一塊火炭點著煙,吸了一口說。
蘇麗莉現在是悔恨交加,怎麼把書鬼使神差地帶到放牧點,又讓這小子逮了個現行,自己受處分、挨批鬥是小事,這一定會牽扯到帶著『右派』帽子的父母!這可怎麼辦,蘇麗莉看看手裡的書,又看看土灶,乾脆來個『毀屍滅跡』,死無對證,想到這,她上前一步,把書向火中塞去。
張鵬看蘇麗莉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暗自好笑,知道她嚇的不輕,正想怎麼和她解釋一下,見蘇麗莉把書塞到火裡,趕緊把書搶出來拍滅,書已經被燒去了一個角,瞪了蘇麗莉一眼,心疼地說:「你燒它幹什麼?」
「我燒了它,省的你拿它去邀功請賞!」蘇麗莉見行動失敗,索性豁出去了,瞪著雙眼,用手指著張鵬嚷到。
張鵬見蘇麗莉真急了,本就缺少和女孩子打交到的他,有些手足無措,結結巴巴的說:「你…你別…別急嗎,我只想和你開個玩笑!
「真的嗎?」蘇麗莉有些不相信的問。
「真的,我可不想當蒲志高(《紅巖》裡的叛徒)!只是想借你本書看。」張鵬看著蘇麗莉的眼睛真誠的說。
「你快嚇死我了!」蘇麗莉長舒口氣,拍拍胸脯說。
「誰知道你這麼不禁逗,我還盼著你使個『美人計』什麼的,沒想到你上來就燒書!」張鵬見危機緩和,搖搖頭說。
「噗哧!」蘇麗莉被逗笑了,「你個屁大點的孩子,還知道『美人計』,真給你個美人你敢要嗎?」
「你這樣的美人我就敢要!」張鵬發現蘇麗莉笑起來很美。
「越說越不像話,不理你了!」蘇麗莉讓張鵬說的不好意思了,剜了他一眼,裝作生氣的說。
「借我本看看,好嗎?」張鵬湊過去說。
「你敢看嗎?」蘇麗莉說。
「這有什麼不敢,我宿舍裡還又幾本呢,等回去我借給你看。」張鵬滿不在乎的說。
「你的小心,咱們連『積極分子』很多,讓他們知道了,有你好看。」蘇麗莉邊說邊從大衣裡面縫的口袋裡掏出一本書。
「你還帶著『圖書館』吶!」張鵬接過書,指著蘇麗莉的大衣笑著說。
「你懂什麼,『階級鬥爭』的弦不能松,讓你發現純屬意外!」蘇麗莉說。
兩人又巡視了牲口倦,回來守在油燈邊讀了一夜書,度過了這個不眠之夜。
放牧,值夜放牧點的生活就這樣簡單,國慶節連裡派人給他們放牧點送了點肉,雞蛋,狼也沒再騷擾他們,半個月的日子就這樣平靜的慢慢過去了。這兩天,寒流南下,一連下了幾場雪,氣溫驟降,積雪到了膝蓋,他們也不再到草場深處,只在放牧點附近預留的草場上放牧,不用總是呆在寒風中。
這天,賽班長冒雪去連裡,請示放牧點何時轉場回連隊,雪這麼大,估計得明天才能回來,放牧點只剩下他們四女一男五個人,今夜是張玉鳳和周愛娣值夜,張鵬吃過飯,早早回到宿舍去看從蘇麗莉那借來的《基督山伯爵》,平時他可不敢在宿舍看,趁今天賽班長不在,他打算讀完這本書。
可今晚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才七點多,狗就叫個不停,不斷有三三兩兩的狼來窺視羊群,但都被狗趕走了。九點多,屋外響起槍聲,張鵬急忙穿好衣服,拿著槍趕到牲口圈,雪還在下,天空被白雪映的黎明一般,拴在羊圈門口的狗還在大叫,張玉鳳持槍緊張的望著被槍聲驚走狼,周愛娣兩手舉著搗槽棍守在門口。
「今晚狼鬧騰半天了,看樣子還得來!」張玉鳳憂慮的對趕來的張鵬說。
「你看河那邊!」周愛娣用棍子指著小河的方向說。
張鵬向那望去,隱隱地可以看到二十多隻狼的影子,狼群不安得來回走動,一隻狼對著夜空不住的嚎叫。
「這群狼今晚盯上咱們了,不得到點東西,它們看樣子不會走的。」張玉鳳對兩人說,她現在是放牧點經驗最豐富的『老人』了。
「那也不能在外頭站一宿啊!狼不來,別再把人凍死了。」周愛娣說。
「是啊,狼來槍打,水來土囤,先進屋暖和會兒!」張玉鳳說完向值班的地窩子走去。
可是他們屁股還沒坐熱,又傳來狗叫聲,不等張玉鳳招呼,張鵬已經起身開門搶先衝出去,邊跑邊打開槍的保險,眼看著三隻狼就要衝進羊圈,牧羊犬被拴著,徒勞的叫著,『啪』的一聲,張鵬的槍響了,一隻縱起身想跳過羊圈圍欄的狼被打中了腦袋,栽倒在圍欄外,聽到槍聲,另外兩隻狼轉身就逃,它們跑的再快,也快不過子彈,,沒跑出幾步,就讓張鵬擊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