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楚翡有工作了！
北方的縣城，永遠是這樣，土塌塌的，乾燥得帶點髒。帶著鄉土的氣息，似乎空氣中灰塵量太多，土的腥氣到處蔓延。縣城趴在大地上，處在高天俯視下本是平淡，但堅厚、踏實、樸拙，就像北方的壯漢僕婦，在慵懶的平靜中，冒著上古混元的大氣度！
徑原城就是這樣一個縣城，好一點的是，它緊挨著古河市，可以聞得到城市文明的靈光氣運。而鐵路和國道公路悍然交叉，強勢地穿插過城區，這樣東西南北便疾馳著動感，給小城以震撼的活力感。
時尚的流行歌蔚然成風地浸染著人們的感官，渾厚沙甜、彈性勁道的節奏，走進千家萬戶，這是大家的造化，我們正處於一個甜蜜、暴躁的奔騰年代！
筆下的我們的第一位人物楚翡姑娘，正是剛剛進城。準確地說，是進城工作的第一天。
巨大的興奮感攫住了她，這種興奮的幸福使她簡直微微顫抖，這種興奮還帶著新鮮的光暈，使她的大腦有一種短暫的空白，還有茫然和普眾的霧月朦朧的感恩之心。終於要上班了，要有工作了，一步跨入機關單位公職人員行列裡，夢想成功了！
何其榮幸！多少孩子，嗯，是青年，在公職體面的門檻外擁擠、艷羨、焦灼地期待，甚至流淚、頓足、長夜暗泣。或者一家子生氣、埋怨！不會托門子走關係送禮求情花大錢的父母們，都是兒女負氣傷感的緣由，有的釀出人間悲劇！
為了工作而來的煩惱與不幸，楚翡並不太瞭解，只知道能這麼早讓她上班好像挺不容易，很難得。她爸爸就在家中說了，「哼！憑我這副老臉，我這資格，幹部級別嘛，還有我的活動能力，你甭說，換換二家，還不一定好辦！」又說，「你們知道，如今找個工作有多難嗎？哼！擠破腦袋打破臉。城鎮裡非農戶口的還有多少沒工作的小青年、甚至老青年······」
楚翡像化蛹成蝶的蝴蝶一般快樂蹁躚，再看一眼繁華的商店，高聳成片的樓群，走馬觀花的心情與以前也不同。以前她爸在帶著她進縣城玩的時候也不少，但從沒有像今天一樣有歸宿感，安全享受感！這就是她今天一大早在單位附近不遠處溜躂的感受。
她健碩的大腳，踏踏地敲擊著徑原城的水泥路面，內心的充實與路面的堅實成正比例伸展。她不善於唱歌，但也聽著路邊商店櫥窗內飛出的音響歌曲，居然也偷偷地溜著哼了後幾段。
她不知道什麼天文地理、大是大非，前三皇后五帝什麼，她只知道她的人生將從此不同！
她的工作單位屬鄉鎮企業局，她的爸爸楚天樂原來就是這個局的副局長。她被分配到宣教股辦公室。而這個不大的辦公室內正坐著一個年輕人，她們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桌旁翻閱著什麼文件。
宗主任一腳跨進來，迎面對著剛抬起頭來的年輕人說：「於銘，這是新來的，叫楚翡。」他指一下身後邊姑娘說，「就分到你們股室了，這位是你們股長於銘。」這時年輕的股長也站了起來微笑著，大家互相認真地看了一眼，笑笑點頭致意。
「啊！這不是楚局長的女兒嗎？去年就見過一面的。」於銘恍然笑起來說。
「嗯，見過一次，在我家。」微笑的楚翡扭捏著說，她的雙手不知所措地交握著。
「對，你們認識，我就不多說了，讓她先熟悉瞭解一下，學著幹點適合的工作罷。」宗平接著笑道，「楚局長說了，要請客！特意請你也到場打牙祭的。」說完，不等於銘反應，轉身出去忙別的了。
「坐吧！楚翡。」於銘指了一下椅子說。
辦公室有五六個椅子，楚翡就近坐下，有點羞澀地笑看著於銘股長說話。
「你家離縣城夠遠的啊，我記得去年下鄉普查調研那一次，和楚局長一起坐著車，顛了快一個小時才到你家。」
「正因為遠，輕易我也不來縣裡，再加上慢慢長大了，幫媽在家幹些農活兒、家務什麼的。」
「你今年多大了？去年我還覺得你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怎麼一年沒見就變樣這麼大？」
「我都十七、八了。」她臉微紅著笑答。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於銘突然打個哈哈，覺得不便於說出後面那兩個字，畢竟他也是年輕人，忌諱嘛。說那敏感詞容易觸電。
「於股長，我中學畢業，沒多高文化，也沒經驗，以後你多指導我，教我幹什麼，我一定好好幹！」
「好說，好說。首先糾正一點，我只是副股長，正股長剛退休走了，局裡暫時讓我負責宣教股，別客氣哦。工作嘛，咱們慢慢來。」於銘接著說，「大致情況介紹一下，咱們這個科室有四個人，現在加你一個五個人。老劉和小趙昨天下鄉蹲點去了。」
「蹲點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下去連續駐村一段時間，搞一些統計調查。還有方琳是個女同志，年紀大了，身體又弱。經常有病，這兩天也病假在家，不過快好了。下一星期她來後我看讓她教你也學學打字。」於銘說完揚一下下巴示意這辦公室的套間門說，「喏，打字室就在那兒。」
接著於銘又說：「這兩天呢，你就看一些宣教方面的業務資料，文件包括統計表格，先這樣，以後看你想做哪些具體業務再說，好吧？」於銘客氣地和藹地說完，看一下楚翡的反應。
「嗯，我聽你的。」楚翡咬一下嘴唇，微笑說。
於銘於是起身在辦公室的文件櫃裡翻找一番。整出一摞資料，拿給楚翡看。並不時指點解釋幾句。楚翡就像新學生一樣，格外有興趣地認真看，仔細聽。
這樣過了一會兒。於銘又講了幾句，說道：「楚翡，你先看著，我出去走走，有問題回頭再說。」
「好！」楚翡點頭說。接著翻看桌子上的文表。
於銘出來望三樓便走。他們的辦公室在二樓東頭，楚副局長的辦公室在三樓。
楚天樂的辦公室門開著。於銘徑直走進去時，他坐在辦公桌旁的黃籐椅上，斜對著、望著門口旁的窗子抽著煙，思考著什麼的樣子。一看見於銘進來，立馬咧著嘴唇，以他慣有的馬大哈式高嗓門笑道：「哈呀！小於！我正忍不住要去你那兒呢，只是正考慮著手頭的工作······」
「楚局長」於銘走進接著說，「怎麼能讓您找我呢？應該我們來向您請示嘛。」笑著說。
「哈哈哈！客氣了不是？小於，坐坐坐！」楚天樂拍一下身旁另一把椅子的扶手說，「先抽一支煙？」他從桌子上煙盒裡抽出一支黃金葉讓道。
「我沒煙癮。不過抽一顆也行，我抽煙是湊熱鬧。」於銘接住坐下，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機，「啪嗒」點著火，一邊聽得楚天樂爽快說，「小於那，我沒有看錯，你果然透索懂事，我料定你這會兒會來我這兒，所以說，我就讓楚翡去你那股室裡。」
「楚局長，我來您這兒就是想聽聽你的意思，看楚翡安排點兒什麼具體工作合適。」於銘稍壓低聲音說。
「嗨！她會幹什麼，小娃子家，什麼也不懂。咱農村長大的孩子沒見過世面，又不像你大學生。以我說，讓她掃掃地、抹抹桌子、跑個腿兒打個雜兒就行了。」
「嗯——我看楚翡也很靈氣知禮，至於打掃衛生之類，我們年輕人一起搶著幹，也沒什麼。我今天上午已經讓她熟悉了一下業務，全面瞭解要等方琳來了，也讓她跟方琳學學打字，學會武藝不壓身嘛，看她以後喜歡什麼再說。」
「好！不過不能慣她。咱也不外氣，你在她面前可以說是大哥的，該吆喝就吆喝，該讓她幹啥就幹啥。」
「那是自然，我會盡力的。多幫幫她也是應該的。」於銘笑著說。
「對了，方琳病好沒有，來上班了嗎？我印象中她老犯病。」楚局說。
「她愛人昨天還給我們打招呼說快好了，下周回來上班。」於銘說。
「這樣吧，你準備一下，咱們待會兒一起去探望一下，趁小翡才來，也去認識認識這個老同志。」楚局說。
「好吧，」於銘起身說，「要沒別的，我先下去了，十一點左右去怎麼樣？」
「行！」楚局長抬手讓他去了。
於銘下到一樓，走出機關大院，在鄰近街區的糖煙酒商店，買好了探望病人的禮品:菊花精、核桃仁、雞蛋糕、香蕉、橘子，兩大塑料袋。
因為今天楚副局長帶頭去，所以比以前慣例更豐富點。他付了錢要了一張發票，便於隨後在局財務處報銷。那商店老闆開發票時低聲笑道：「開多少呢？」
於銘一笑，搖了搖頭說：「還是有多少算多少吧。」
禮品放在了順路這一家商店暫存。
宣教股辦公室。見楚翡逕自一人坐在一張辦公桌旁，對著文件正看得起勁。聽到於銘進來的腳步聲，直起腰來坐著，看一眼於銘，仍有生澀、拘束的感覺，不便多話。
於銘意識到這一點，很自然的，他主動說：「楚翡，看一會兒歇歇，不急，性急吃不了熱豆腐。況且也沒什麼要緊的，」
「啊！」楚翡應了一聲，綻一下笑容。
「局辦公室宗主任給你安排住室了嗎？」
「宗主任說，單身職工住室現在很緊張，四樓住室基本滿員，五樓又是大會議室和堆滿雜物的儲藏間倉庫。他說他正設法安排呢。」楚翡答道。
「啊，是這樣啊。這是得考慮一下，不然你今晚得找地方住。」於銘若有所思地撓一撓頭皮，又接著問：「你的鋪蓋拿來了嗎？」
「拿來了。在我爸的住室裡放著呢。」
這樣聊了一陣，到十一點一刻，於銘上去叫了楚副局長，準備去探望方琳了。
二人經過二樓時，楚天樂問：「你們股室裡都有誰去？」
「就我和楚翡。老劉和小趙下鄉去了。」於銘答道。
「嗯，還可以添一個人。去，喊一聲宗平。」楚天樂說。
於銘緊走幾步，到二樓東邊第三間的局辦公室。叫宗平說：「宗主任，楚局長找你。」
宗平出來，見到樓梯口處站著等他的楚天樂，就問：「什麼事，楚局長？」
「你沒事的話，跟我一起去看看方琳，她在家病了幾天了。」楚局說。
「好！咱們去。」宗平機靈地說。
一行四人出了院子。於銘帶路，捎帶了禮品，順著北街往東走。方琳家離單位只有七八分鐘距離，因此無需動用車騎。她的愛人在稅務局工作。這樣有錢單位便有條件率先建了家屬樓，方琳也跟著沾光了，住進了三居室樓房。其時，許多機關還多是辦公樓和住室二合一呢。
路上，邊走邊說，話題引到了住室這方面。
「楚局長，」宗平說，「小翡的住處，我考慮好了。」
「有妥善辦法嗎？別為了我的孩子，難為其他同志們，那影響不好。」楚天樂說。
「不會的。我想宣教股辦公室那個打字室套間，裡面原是兼做方琳住室的，現在方琳早已有了家屬樓，並且離咱單位又這麼近，她實際上早已不用佔這一小間住室了。就先讓楚翡住那裡面吧？」宗平試探說。
「行是行，就是不知方林同志······」楚天樂說。
「沒問題！她一向通情達理的。今天趁著和她說一說，肯定沒意見。」宗平笑了說。心想楚局長真是粗中有細精明過人，繞的圈子真圓滑呀。
「我看可以。她早沒在那間屋住了，前不久打印材料，我進去取時見裡面光塔塔一張床一張席而已。」於銘也補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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