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對，牽手！倪翠伸出了手，徐向元沒有響應。不過不妨事兒，倪翠一彎腰，就抓起了徐向元稍微近一點的左手，然後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握住。一時之間，街上的喧鬧，倪翠聽不到了。路上的車流，化作了山間溪流。招搖在人行道上的各種顏色，也變成了爛漫的鮮花。
徐向元自十二三歲感覺到女性的美好之後，就再也沒有牽過女孩的手了。倪翠抓手，徐向元自然被電擊了一下。但是，還沒有仔細品味來電的感覺，就被倪翠握痛了。
倪翠是經常勞動的女生，傾盡全力來握，力量非同小可。讓徐向元立即領悟了「痛並快樂著」的境界。
這並不是異性相吸，而是傾心愛慕。一開始，倪翠就超越了動物的本能，愛慕的是徐向元敢於承認的坦誠品質。徐向元也是這樣，愛慕的不僅是倪翠的外貌。人類區別於動物，正是因為人類不僅有欲，而且有心、有情、有義。表面的吸引，昇華為內在的傾幕，匯成了這一段金風玉露，勝卻了常見的凡間無數。這種人類的愛情，持「關了燈都一樣」觀點的動物，永遠都體會不到。
既然彼此有情，徐向元自然有所動作。徐向元的右手也伸了過去。不過，徐向元這時又想起了倪翠闖下的大禍。這就是男人，這就是重大時刻偶爾能保持清醒的男人。徐向元的右手立即改握為拍。拍了幾下之後，說：「倪翠，走。」握手，相當於兩人簽訂了戀愛合同。然而是否應該簡稱倪翠為「翠」，徐向元沒想過。
倪翠最希望的是，時間就在這一刻停止。但徐向元說走，倪翠自然得走。倪翠放開了左手，繼續用右手牽著徐向元的左手。徐向元沒說上哪兒去，倪翠也沒問。這並不是簡單的百依百順。而是因為倪翠覺得，無論上哪兒，哪怕是上地獄，只要能夠這麼一直牽著手，走就走！
……
到了。徐向元選擇的地方是一家網吧。到地方了，倪翠也醒過神來了。倪翠不知道徐向元帶自己上網吧是安排了什麼節目，也不關心這個。倪翠今日又結算了本周加班工資，一千八百元，覺得自己很有錢了，覺得所有費用都應該自己來出。於是倪翠放開了手，走上前去搶先付賬。徐向元並不知道倪翠有這麼多錢。沒有與倪翠爭搶，只是說，就開一台機器，想為倪翠省錢。網吧前台的人聽說只開一台機器，臉色頓時陰轉多雲。倪翠很想付兩台的錢，但猶豫了一下，仍然履行了徐向元的意思，只付了一台的錢。
網管把二人帶到計算機跟前。徐向元坐了上去。開機啟動，點開瀏覽器，鍵入倪翠的名字，擺渡了一下，然後起身，示意倪翠坐下瀏覽。倪翠不明究竟，依言坐下，眼睛一晃：「哇，怎麼是我的名字？莫非我也成名人了？」
徐向元沒有應聲。隨後倪翠也沉默了。倪翠雖然反應較慢，畢竟各科成績優秀，具備極強的領悟力。倪翠很快就看明白了，並且倪翠明白的損失金額，包括了鼎逸公司的間接損失，並不只有一千萬。
倪翠一言不發地瀏覽了二十來分鐘，然後起身說：「我們走了吧。」這回，換徐向元成跟班的了。
……
一向缺乏主意的倪翠出門之後，左右一望，就立即選了一個方向。徐向元緊跟幾步趕上，想去牽倪翠的手，被倪翠甩開。徐向元知道倪翠心裡不痛快，也沒有生氣。
沒走多遠，就到了一個相對人少的地方。倪翠站住了。徐向元看見平時臉色紅潤的倪翠，全無一點血色，關心地問道：「你……沒什麼吧？」
倪翠說：「徐向元，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很對不起，剛才我……實在是對不起，我們分手吧。」徐向元一聽，驚道：「這……不對吧。我們剛剛才好上，連抱都沒抱一下，哪能這麼就分了？」
倪翠說：「你想抱，那就抱吧。抱過了再分手也行。」徐向元道：「我當然想抱。可是抱了就分手，絕對不行。這一抱就欠著，什麼時候抱了，我們再分不遲。」還是改不了痞性。
倪翠套用電視劇台詞說：「我對你已經沒有感覺了。強扭的瓜不甜。無論你怎麼想，但我一定要分。如果你再糾纏我，我就告訴老師。」告訴老師，是倪翠的法寶。
「別說那些感覺不感覺的了。倪翠，我知道你的想法。你闖下了大禍，你是不想拖累我，這才提出分手的對不對？」徐向元說，「你闖下的大禍，我昨晚就知道了。剛才我說喜歡你，不是說說而已，而是我願意這輩子與你共同承擔。兩個人還債，怎麼也比一個人還債要快。」
「啊？」這一瞬，倪翠的眼眶有點濕潤了。不過倪翠還是忍住了。說，「我看了。直接損失一千萬，間接損失兩千萬，總共是三千萬的損失。這輩子，我還不清。加上你，同樣還不清。既然都是還不清，又何苦再加上你呢？」
「我願意知道嗎？」徐向元聲音有點大了，「我知道還不清，但我就是願意跟你一起還賬！趕是趕不走我的。你剛剛牽了我的手，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了。我雖然不能減輕你的痛苦，但是我能夠跟你一起受罪。我就是願意，老天也管不著！」
這通真情表白，比「我愛你」三個字烈性多了，讓倪翠好一陣眩暈。不過，畢竟是在人行道上。徐向元的大聲表白，已經引起了幾個路人的注意。環境的因素，讓倪翠沒有沉湎於感動而無法自拔。倪翠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感動；一感動，就是等於葬送徐向元的一生了。絕不能感動，絕不能流淚。
於是，倪翠冷靜地說：「小聲點。你現在不夠理智。那我們改天再分手吧。」徐向元待要再說，倪翠搶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說，「我要給溫姐打電話了。」徐向元只得不做聲了。
……
這個電話打的時間有點長，但倪翠所說的話就只有開頭的一點：「溫姐，我是倪翠。網絡上的事……」然後就是溫燕說話了。說的什麼，徐向元當然聽不見。不過徐向元能夠看見倪翠的反應。
倪翠很快哭了。那眼淚，就跟小型山泉似的，似乎都發出了噴珠濺玉的動靜。很難想像女人的眼淚怎麼能這麼充足。這麼多的眼淚，證明溫燕的回話讓倪翠十分悲慘。徐向元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被人揪著似的，疼極了。
倪翠接完電話就蹲下去繼續流淚了。徐向元也有溫燕的號碼，當即拔打。電話一通，徐向元就說：「溫總你好，我是倪翠的同學徐向元。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但是我願意跟倪翠一塊還賬。看溫總能不能……」徐向元說不下去了，被溫燕打斷了。溫燕說的是：「還什麼賬？倪翠在外邊借了高利貸嗎？」
徐向元不得不解釋：「這個，溫總，倪翠不是給公司造成了重大損失嘛。我知道就算我跟她一起還，這一輩子也還不清。但是希望溫總能夠給予適當的機會。還不清，我也得還。這輩子我徐向元就算是賣給鼎逸地產了。」
「想不到啊，」溫燕在電話那頭說，「徐向元，真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優秀，是個有擔當的漢子。倪翠也真幸運，找著了你。嗯，倪翠的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倪翠執行的，是我的指令。所有損失，都是源自職務行為而不是個人行為。因此倪翠並不需要承擔賠償責任。不僅如此，公司還需要追加倪翠上網咨詢那個時段的加班工資。」
徐向元十分不解，說：「可是溫總，這次的損失可不小啊。我算了有一千萬，倪翠說有三千萬。」溫燕說：「你只算了直接損失，倪翠加上了間接損失。不過你們不用擔心。三千萬而已。人的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倪翠是公司重點培養的人才。公司願意為倪翠買單。」
徐向元說：「這……這怎麼……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溫燕說：「不用多想，是事實就行了。對了，現在是你的上課時間，我就不多說了。有什麼話，週日來公司上班的時候再說吧。」
溫燕的態度，讓徐向元感覺太不真實了。可如此不真實的事情，偏偏就是事實。呆立了一會兒，徐向元蹲下，對倪翠說：「好了倪翠，雨過山青了。溫總已經不追究了，滿天的烏雲都散了。」
……
倪翠的眼淚，徐向元解讀為嚴重擔憂之後的解脫式喜悅。但是徐向元解讀錯了。這個時候，倪翠也緩解了一些。聽了徐向元的勸解，倪翠應道：「她……她……她溫姐憑什麼這麼愛我啊？」
徐向元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倪翠是傷心，是因為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關愛。徐向元曾經跟關巧年老師談起過溫燕往倪翠這兒塞錢的動機。兩個男人都按照案件進行偵破了，最後卻沒有結果。現在，真相被遲鈍的倪翠一下揭開，這就是愛。只有愛，才能如此。
但是，為什麼溫燕會如此愛護倪翠？這又是一個新的未解之謎。不過倪翠不是男人，因而倪翠想到的並不是解謎。倪翠從小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隨便接受他人恩惠。因此溫燕的愛，就成了倪翠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社會上有許多不講原則的人，把別人對自己好統統接受，把別人對自己的壞統統返還。「糖衣留下、炮彈打回去」的說法就可以見證一二。不過徐向元知道，倪翠是講原則的。倪翠曾經因為理由不足，拒絕接受兩百五十萬巨款。現在，溫燕的愛，遠比兩百五十萬巨款要多；甚至也不是三千萬損失金額可以衡量的。這讓倪翠怎麼接受？
徐向元對倪翠可不光是愛慕，其中還有敬慕。倪翠的這種堅持，就是徐向元敬慕的所在。因此，望著抽泣的倪翠，徐向元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勸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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