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碧落琴音
秋天是一個多雨的季節，這一天，又下起了綿綿秋雨。
竹林小閣內，凝霜坐在窗前，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又想起了以前和師父在落雁谷裡的時光——那時的生活是簡單的，除了練功，就是各自想著自己的親人，再沒有其他什麼煩惱的事情。但如今想起這份簡單，卻也是一種別樣的幸福。
她的目光繞著周圍的風景看了一圈，這也是個安靜的地方，只是這份安靜少了點溫情。外面的前廳也是師父曾經停留過的地方，在這裡，有著她的守候，有著她的期盼；但也是在這裡，自己心愛之人親自對她說出了他的不信任，將她的心傷得透徹；即便是因為這樣，她已經在落雁谷裡待上了十餘個春秋，但她還是放不下這裡。想著這樣的師父，凝霜心裡不覺有些悲涼。
若水從裡面出來，手裡拿了一件披風。「小姐，天氣轉涼了，把這披上吧。」看著眼前這個有些惆悵的小姐，若水也有些心疼。
凝霜接過披風披上，視線又挪向了那無邊的雨幕。「你去拿把傘過來，我們出去走走吧。」想起昨日在路上見到那個亭子裡的古琴，她突然想過去看看。
若水拿了傘，陪著凝霜走了出去。雨靜靜地下著，打在她們的傘上，然後順著傘沿滴落。四周很是安靜，若水靜靜地跟在凝霜的身後，也沒說話，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下雨的聲音。
她們走了一會兒，那個亭子出現在了眼前。遠遠望去，亭角向上揚起，彷彿一隻翩然欲飛的白鶴屹立在河心。走近了才看清亭簷上的字：「蝶棲亭」。想起之前葉夫人交給自己的寒玉雙蝶，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覺得它們有著某種聯繫。
走進亭子，她的目光完全停留在了那架古琴上。琴身是用上好的檀木做成，上邊鑲嵌著一些淺綠色的藍田玉，看上去貴而不俗；琴弦是江南特有的蠶絲製成，雖然有了歲月的痕跡，但卻仍然筆直的橫在琴架上，彷彿可以從中聽到時間流過的聲音。
她走近古琴，情不自禁的坐在了古琴前面的凳子上，雙手也自然的放在了上面。在落雁谷的時候，琴棋書畫師父也是一樣也沒怠慢地交給了她，聰明的她不僅盡得師父的心得，而且還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這近乎完美的古琴，要怎樣的琴音才能配得上它的高貴？她在心中思量，她的目光悠遠，望著外面的雨幕。突然，她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手指靈動地在琴弦上跳動。
不錯，她彈的正是離開山谷時師父給她的碧落琴音，也只有它才能襯得此情此景和此琴了。悠揚的琴音在竹林小閣裡迴盪，那聲音清澄，似拂去塵埃，滌蕩著聽者的心靈。一旁的若水靜靜地聽著，不覺有些呆了。以前也有聽地小姐彈琴，但都不及今日琴音的動聽。今日的琴音聽上去讓人從內心深處有種極舒服的感覺，人也彷彿置身於仙境一般。
雨還在下著，雨點打在河面，激起圈圈漣漪，漸漸擴散開去。還不待舊的完全散盡，新的漣漪又隨著雨點的滴落慢慢擴散。整個小閣裡，只聽得讓人安心的雨聲和讓人心醉的琴音。
聽到從蝶棲亭那邊傳過來的琴音，千柳也是一時的失神，好久沒聽到如此美妙的琴音了。她停下手中的活，帶著一臉的陶醉靜靜傾聽著。聲音是從蝶棲亭那邊傳來的？突然，她似是意識到了什麼，陶醉的神情頓時消失不見，臉上有些驚慌。
要知道亭子裡的那架古琴被少莊主視若珍寶，平時那裡總是他自己去打理，不會讓她們動一下的。要是琴音真是從那裡發出的，那就壞了。心下這麼想著，她匆匆地趕向了蝶棲亭。
這日，本來哲寒一早有些事要和莊主商量就去了前面的大廳，待事情處理好之後，想著初來乍到的凝霜，他不是有些不放心地折了回來。一進小閣，就聽到蝶棲亭那邊傳來的悠悠琴音，微微一愣，然後大步向著那裡走去。
千柳匆匆趕到蝶棲亭，正好看到站在遠處的哲寒。他靜靜的站在那裡，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千柳心裡很是緊張，雖然亭子裡彈琴的女子即將成為這裡的女主人，可她出現的原因，山莊裡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如今才是她入住小閣的第一天，就進了小閣裡視不禁地的蝶棲亭，彈了少莊主珍愛的碧落古琴。自已身為小閣裡的丫環，卻讓不知情的少夫人動了它，若是少莊主生起氣來，自己也是脫不了關係的。她想上去勸阻，怎奈此時哲寒就在眼前，讓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凝霜自己也陶醉在那琴音之中，這首曲子以前在將軍府的時候她也彈過，也驚歎師祖當年是怎樣一個蕙質蘭心的女子，居然能寫出如此美妙的琴譜。但今日在這裡一彈，她才知道自己以前完全沒能將它的美好演繹出來。以前的琴音固然動聽，但卻少了幾分靈動與精神。今日不知是借了這雨聲，還是完全因為這古琴的緣故。
她忘情地彈著，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站著的哲寒和一臉緊張的千秋。
良久，一曲終了。
「小姐，這琴音好美啊，但我又說不出它美在哪裡。」若水由衷的讚歎道。
「是這古琴的功勞。」她淡淡的笑著，突然與那古琴有了一種覓得知音的感覺。
兩人正說得高興，抬頭才看見已經進了蝶棲亭的哲寒，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著幾分憤怒，但又隱隱透著幾分驚訝，讓人猜不透他此時的心思。
若水對他行了禮，他眼睛看也不看她，說：「你先下去吧。」那語氣有些冰冷，冷得讓有不寒而慄。
若水不安的看了看凝霜，然後擔心的退出了蝶棲亭。
看著面色沉重的哲寒，凝霜剛才因為那古琴的興致頓時沒有了。都說女人善變，可眼前的男子情緒變化似乎比她這個女子還厲害，時而溫柔以對，時而冷眼相看，現在又是一臉的肅穆。這樣的一個男子，本就和自己的生活軌跡沒有多大關係，如今雖然因著某些原因嫁了他，但她卻不想花更多的心思去猜度他的心思。她也不看他，只看著天地間那雨滴織成的簾子。
時間彷彿定格在了二人的沉默之中，小閣裡又恢復了初時的寧靜，只聽得雨滴著地的聲音。亭內，兩個靜默的人；亭外，兩個緊張不堪的丫頭！
「你彈的什麼曲？」良久，他打破了沉默。
「碧落琴音！」對於他突然發出的聲音，凝霜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但既然他問，她也沒必要隱瞞，想來這琴音是絕跡江湖的師祖所創，想來世人也是不知道的。
他的神色有些鬆動，喃喃地說：「看來這果然是天意！」
他的話讓她有些意外，也聽不明白他話中的深意，一臉不解地望著他。
「你可知這是什麼琴？」似是從什麼往事中回過神來，他悠悠地問。
「不知道，看著應該是一架上好的古琴，一時忍不住就彈了起來。」看他剛才沉重的表情，她猜度著這應該是他珍視的東西吧，言語中也帶了些解釋的意思。
「它叫碧落瑤琴！」他神思悠遠的說。
聽他說出這個名字，這下輪到凝霜驚訝了。難怪覺得和這架琴有著不種別樣的情愫，卻原來是因為這琴音本就是為了這架琴而作。原來這流雲山莊不僅有著師父的痕跡，就連師祖，也和這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難怪剛才他說「這是天意」。
「想來這琴音也是師承教你劍法的那位前輩吧？」他的語氣裡更多的是敘述而非疑問，臉上也沒有了一貫的冷漠，看上去彷彿還帶了幾分尊重。
「你知道很多關於她的故事？」她這才發現這麼多年雖然從師祖那裡學了不少東西，但對於她的一切，她還是一無所知的。
「她從來沒有跟你說起過她的過去？」哲寒有些傷感地問。她是在願提及這裡的一切，還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或者還是她一直就不曾把這個身份放在以上？他在心裡想著。
「其實我也是極少見她的，每次見面也是極短的時間。」她淡淡的解釋。
「這琴是為她而造，那曲也是她為這琴而譜。縱然這裡有著她的至親至愛，她還是不願在此停留。」他說著，彷彿不是說給凝霜聽，而只是一個人在訴說著內心的怨念。
「她和這裡有什麼關係？」聽著他那讓人不解的話語，凝霜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回頭盯著凝霜，似是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整件事情的始末。
「她曾是這裡的主人。」良久，似是決定了什麼，他才悠悠開口道。「幾十年前，當還存在月凌國的時候，她就是這裡的主人。但她不願受宮廷生活的束縛，離開了這裡，消失在大家的視野裡。她的離開，讓當時的月凌國君主消沉了一陣，但也是因著愛她，他決定尊重她的決定，沒有探尋她的下落。後來，愛她的那個君主仙逝了，他們的兒子接管了月凌國的大權，住進了這個唯一有著他母親氣息的小閣。再後來，月凌國消失了，就只剩下這回碧落古琴還在這裡等著她的歸來。」他慢慢的說著，然後看著凝霜，「沒想到這碧落瑤琴雖然沒有等來它的主人，卻還是等來了為之存在的『碧落琴音』！」他的語氣中有著無盡的感傷。
「你是說這曾是月凌國君主和皇后的居所？」她有些驚訝地問。月凌國她在古籍裡也是看過的，據古籍描述，那也是一個繁榮的國家，和當時的天祈是兄弟之邦，但後來不知是什麼原因，兩國兵戎相見，後來月凌國就消失了。但她卻沒想到此時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就是當年月凌國君王的居所。
「那這裡怎麼又成了你的居所？」她問。
「你忘了我是赤炎劍的傳人？」他反問，語氣裡沒有了剛才的哀傷。
聽了他的回答，凝霜覺得這絕對不是真正的原因，流雲山莊一定和月凌國有著緊密的聯繫。只是他不願意說，她也不再問，想來這也應該和她沒有多大關係。只是她不知道，正是這層她不知道的關係，卻牽扯著她的整個人生。
站在遠處的千柳見哲寒似乎沒有責怪之意，那顆心才放了下來。不過少莊主對這位未來的少夫人似乎很不一般，要知道這裡以前就是紫嫣小姐，沒有他的允許，也是不讓涉足半步的。但作為一個丫頭，她知道主人的意思不是她應該揣度的，只要這件事沒有涉及到自己就好了。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回到裡面做她該做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