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緊跟在這個臃腫的影子之後,又有兩道黑色的身影從破碎的玻璃窗處衝進廳堂,一前一後的撲倒在那個臃腫的身軀上。
「保護先生!」
頃刻間,原本一片安靜的麥當勞餐廳裡喧鬧起來,郭守雲的腦子還沒來及的作出反應,一個沉重的身軀便橫飛過來,結結實實的撲在他身上。
「哄!」
就在那一瞬間,一股強大的氣浪伴隨著刺目的亮光以及轟鳴的巨響,驟然而至,郭守雲就感覺到兩耳一陣兒刺痛,緊接著,就是滿腦子的空白,在徹底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他迷迷糊糊的意識到,自己遭遇到了傳說中的人體炸彈襲擊。
這是一年來哈巴羅夫斯克發生的第二起針對郭守雲的武裝襲擊,而與第一次相比,這一次襲擊的策動者顯然更加殘忍,更加不擇手段,為了達到目的,他們採用了由以色列人最先發明,隨後又被阿拉伯人繼承過去的人體炸彈襲擊方式。
當心驚膽戰的妮娜趕到出事地點的時候,眼前看到的一切幾乎令她絕望了。她不知道襲擊者身上攜帶了多少炸藥,但可以看到的是,那家四層的臨街商舖已經坍塌了一半,在佈滿軍警的街道上,還有一輛黑色的嘎斯吉普車翻倒在路中心。在黝黑破敗的櫥窗廢墟裡,一條血肉模糊的大腿,虛弱無力的半在瓦礫堆外,而在佈滿碎磚塊的人行道上,還殘留著一灘灘猩紅的血液,這些血液在雨水的沖刷下,形成一條條溪流,緩緩的流向公路外沿。
「他呢,他人在哪兒?」妮娜的手哆嗦的很厲害,當她在兩名警衛員攙扶下鑽出吉普車後,顧不上考慮別的,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早一步趕到現場地莎娜麗娃詢問情況。
「姐姐放心,守雲他很安全。就是受了一點皮肉傷,沒有大礙。」莎娜麗娃的臉色鐵青地嚇人,她握住妮娜冰冷的雙手,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說道,「他現在就在對面的車裡,醫生在給他做包紮。」
「為什麼不去醫院?為什麼不去醫院?」妮娜的情緒看樣子穩定了許多,不過說話的聲調還是帶著幾絲顫抖。她甩開為自己撐傘的警衛,扯了莎娜麗娃,就朝十幾步外地救護車走去。
「姐姐小心,路滑。」莎娜麗娃緊趕兩步,走到與她並行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扶住她,說道。
坐在救護車內地軟床上。郭守雲面無表情。他低頭看著醫生為自己包紮小腿上地傷處。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他現在地樣子看上去有幾分狼狽。那張雖不算英俊但還能看得過眼地臉上佈滿了塵土。那條被扯脫臼地胳膊。憑靠一條縛帶虛掛在胸前。咋一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剛剛逃離戰場地敗兵。最要命地是。他那身偏向休閒地套裝上。上上下下地沾滿了鮮血。不過這些鮮血並不是屬於他地。而是屬於那個拚死撲在他身上地保鏢地。
與他相比。憨憨傻傻地小維克多看上去好很多。她身上一點傷都沒有。臉上也乾淨地很。當妮娜兩人走到車前地時候。小傢伙正蹲在床邊。無聊地把玩著一根輸液器。
「守雲。你。你怎麼樣?」在莎娜麗娃地攙扶下鑽進車裡。妮娜小心地坐在床邊。先是仔仔細細地在丈夫臉上端詳半晌。這才扶著他地肩膀。顫聲問道。
「我沒事。好得很。」在妻子地小手上拍了拍。郭守雲笑道。「你還不瞭解我嗎?我是數蟑螂地。命硬地很。不是誰都能拿得走地。」
他說這番話。其實安慰妻子地成分還居多一點兒。面對著一場突如其來地炸彈襲擊。他固然是沒有受到太大傷害。可是心理上地恐懼卻是無法避免地。最重要地是。那一聲爆鳴。令他地腦子現在還不是很清醒。耳鳴不絕。看什麼東西都覺得特別刺眼。
當然,與這些相比,給郭守雲刺激最大的還是保鏢的傷亡,就那麼一聲爆響,他這次帶出來的六個保鏢直接掛掉了四個,其中兩個甚至連完整的屍體都找不到了。儘管身為保鏢,這些或許從跟著他的那一天起,就準備好接受今天這種命運了,可事到臨頭,郭守雲仍舊感覺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悲涼。說到底,他都是一個人,既不是神也不是魔鬼,這些保鏢都跟著他時間不短了,大家平時有說有笑,關係處的更像是朋友,而現在呢回頭算算,最初開始跟著他的那十幾個保鏢,現在已經減員一半了,這是人命啊,郭守雲能夠感覺到這些生命在自己身邊流逝的是多麼快,多麼無可捉摸。
畢竟是自己的床頭人,妮娜能夠感受到丈夫笑容背後掩藏的那些無奈,她在淒苦的同時,也感覺到一絲前所未有的憤怒。
在妮娜看來,自己的男人曾經是「該死」的,如果放在一年之前,他被人當街幹掉的話,妮娜甚至為自己找不到半點報復的理由,可那時候呢,並沒有多少人來刺殺他。可現在呢,自己的丈夫已經開始做「好人」了,郭氏集團近半年來作出的種種決策,無一不是在為遠東人謀求福利的,她眼看著遠東一點點的發展,眼看著遠東人臉上的笑容逐日增多,眼看著哈巴羅夫斯克這個城市一天比一天繁榮,同時呢,也眼看著自己的丈夫一次次在死亡邊緣打滾。
妮娜知道這種情況出現的根本原因,政治,這一切都與政治有關,在政治這個大泥潭裡,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該死,往往不是基於他的善惡,而是基於他的選擇。保證了上千萬人的利益,讓他們不用為了明天生活的發愁,讓他們能夠過上愈顯富足的生活,這並不算是什麼政績,更不是保障丈夫人身安全的條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的這種所作所為或許正在妨害區區幾個人的利益,因此,他就要死,就有人要想方設法的置他於死地。
回想起丈夫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些句話,妮娜平生第一次對她那位父親的所作所為產生了認同感。
「走吧,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握住丈夫沾滿灰塵的大手,妮娜輕輕的撫摸著,柔聲說道。
「再等等,」郭守雲的目光顯得柔和而平靜,他微微一笑,說道。
「還等什麼?」妮娜嗔怪道。
「捷斯科耶夫還沒有找到,」郭守雲語氣平靜的說道,「他還被埋在廢墟裡,跟我這麼長時間了,我好歹要看著他被收斂起來。」
妮娜啞然,她知道這個捷斯科耶夫是丈夫的保鏢之一。
「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一定會把策劃者揪出來。」站在車箱外,莎娜麗娃撐著一把雨傘,面無表情的說道。
「不用了,」出乎意料的是,郭守雲這次顯然沒有大發雷霆,他擺擺手,淡笑道,「既然人家採用了這種襲擊方式,那就是打定主意不然咱們找到任何線索了,所以,沒有必要在這上面浪費精力。」
「可是」莎娜麗娃一臉驚訝,她下意識的開口說道。
「沒什麼好可是的,」搖搖頭,郭守雲搶著說道,「難道你沒有想到嗎,只要我活著,那就是對這場陰謀策動者最大的報復。呵呵,更何況我已經想好了,與其由咱們自己花費力氣去調查,何不找別人出面呢?我想,只要稍稍動上一點手腳,自然會有人跳出來把這件事查清楚的。」
「哦?守雲,你的意思是?」莎娜麗娃愕然道。
郭守雲沒有說話,他朝女人招招手,示意她靠過來,然後附在她耳邊,輕聲的交代了幾句話。
「我明白了,」莎娜麗娃的臉上出恍然的表情,她點點頭,說道,「那我現在就去安排?」
「去吧,注意,一定要做的仔細一點,別走漏了消息。」郭守雲笑道。
「嗯,放心好了,別的事情做不好,栽贓嫁禍的本事,我的人可是一點都不落人後。」微一點頭,莎娜麗娃隨口說了一句,轉身而去。
「你又在搞什麼鬼?」兩隻眼睛在丈夫臉上掃了一圈,妮娜輕聲說道。「還能搞什麼鬼,」郭守雲噓口氣,說道,「一條人命,換來我哈巴羅夫斯克十死六傷,還險些要了我的老命,難不成我還真能坐視不理嗎?嘿嘿,沒那容易,我只是打算把更多人拖下水罷了。」
「能平平安安就好了,何必把事情搞得更加複雜,」歎口氣,妮娜伸手探向蹲在床邊的小姑娘,在她掛滿灰塵的頭髮上拂了拂,柔聲說道,「寶貝兒,來,讓我看看有沒有傷著。」
「嘻嘻,」小維克多聽到妮娜的召喚,噌的一下從床邊站起來,嘻嘻笑著鑽進對方的懷裡。
「這次多虧寶貝兒了,」歎口氣,郭守雲說道,「不然的話,我恐怕是難逃一死了。」
嘴裡這麼說著,他又伸出手去,在小傢伙稍小單薄的後背上撫摸一把。
誰也沒有感覺到,就在郭守雲說這番話的時候,將小腦袋埋在妮娜頸間的小維克多甚至輕微一顫,那對一直迷茫著的眼睛裡驟然間閃過了一絲明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