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膽大包天,什麼叫無法無天,什麼叫隻手遮天,有人見識過嗎?有人親身體會過嗎?坦白地說,以前郭守雲就覺得自己已經夠「無天」的了,可是今天呢,他終於長了見識,不得不承認,他的那點膽子,他的那種無法,他的那隻小手,同雅科夫這一夥人相比,簡直就是米粒之珠對皓月,杯水之能見汪洋啊。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郭守雲的違法亂紀,同雅科夫他們比起來,那簡直就是良好公民,甚至有資格領取蘇聯最佳榮譽公民的稱號了。
同樣是一份關於古比雪夫國立第二特別醫院的資產核算,可是這一份同先前那一份相比,在核算內容上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不止。
兩棟建於一九八四年、佔地一點四英畝的特護病房樓,變成了建於一九六五年、佔地九英畝的待改建危樓,而其估價則從四百七十五萬盧布,銳減到七十五萬盧布;兩棟建於一九八一年、佔地面積一點六英畝的醫療檢查樓,變成了建於一九六一年、佔地面積一點一英畝不到的待改建危樓,而其估價則從四百九十六萬盧布銳減到九十六萬盧布;什麼單層建築、豪華游泳池、林地、綠化草坪等等,一律變成了荒地,而佔地面積則從三點六英畝縮減到了二點四英畝,估價也從原來的六百四十七萬盧布銳減到一百二十萬盧布;醫院原有的先進的進口的那些醫療設備,全都不翼而飛了,帳面上可以看到的,全都是過時的、亟待更新的破爛貨,至於估價則僅僅是四十萬盧布,後面還備註著需同投資人進一步商榷;醫院配屬資產中的十六輛豪華轎車沒有了,六輛高檔位的救護車沒有了,四輛嘎斯大巴沒有了,現在賬面能看到的,僅僅是四輛落伍多年的破舊救護車輛。除此之外,醫院賬戶上原有的六百七十餘萬資金盈餘也不翼而飛了,不僅如此,醫院現在還欠著央行古比雪夫分行近三百萬的貸款。
就這樣,通過第二本賬簿的顯示,古比雪夫市的國立第二特別醫院總估價,就從原來的五千餘萬盧布,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三百萬盧布,而且這還不包括那三百餘萬的貸款欠額。換句話說,這家原本資本雄厚,經營狀況良好的國立醫院,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變成了一家負資產部門,除了那一塊地皮之外,它已經一錢不值了,它儼然成了蘇聯政府越早脫手越好的一個大包袱。
這就是國家的資產,這就是蘇聯國民的錢啊,五千多萬的巨額資產,只是通過一本只能看到但是卻無法摸到的核算賬簿,就抽冷子打了水漂。
郭守雲現在還是一個剛剛入局的新人,可是他已經感受到了那一份震撼,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算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了,可是在這一刻,在他翻看著這份賬簿的時候,他的手在發抖,劇烈的、毫不停頓的發抖。現在他算是明白什麼叫做碩鼠了,他算是明白什麼叫做國家蛀蟲了,那些小偷、搶劫犯、走私者,逃稅者算是國家蛀蟲嗎?毫無疑問,同雅科夫這些人比起來,那些人統統都是良民了。他也總算明白了,蘇聯作為一個曾經能夠與美國相抗衡,重工業無比發達的國家,為什麼在短短幾年時間之後,就變得一無所有甚至負債纍纍了。
這是一場充滿黑暗氣息的瓜分啊,可不無諷刺的是,郭守雲可以肯定,只要這個規模龐大的特權服務部門拍賣計劃正式展開,那些對幕後細節茫然不知的蘇聯老百姓,肯定會鼓掌叫好甚至額手相慶。他們會歡呼雀躍,會頌揚改革派在通向民主道路上的又一英明決策,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正是通過這一步步的所謂西方式民主改革,他們這些愚蠢的傢伙,將會最終在獲得民主的同時,被剝奪的一無所有。
郭守雲努力在使自己停止顫抖,可是這種努力顯然白費了,而且他發現,自己越是試圖控制自己的手,那雙手就越是顫抖的厲害。
「怎麼樣,看完了嗎?」雅科夫顯然察覺到了郭守雲的震驚,他伸手從茶几上拿起那包香煙,抽出一支塞進郭守雲的嘴裡,又用打火機替他點燃,這才笑道,「看你抖得這麼厲害,是不是害怕了?」
「老哥……」郭守雲放下手中的賬簿,哆哆嗦嗦的拿下嘴上的煙卷,又狠狠的嚥了一口唾沫,潤濕一下早已變得乾澀的喉嚨,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你們,你們這個動作太大了,太大了,這幾千萬的資產,就,就……就這麼……沒了。你們想過沒有,這麼大的窟窿,以後要如何去補上啊?更何況,更何況這麼大的資產項目,莫斯科那邊難道就沒有底帳嗎?這萬一有人差過來,醫院就在那裡擺著,你們可是誰也瞞不過的。還有……」
「好啦,老弟,你哪裡來的那麼多擔心啊,」雅科夫瞟了郭守雲一眼,語氣輕鬆地說道,「我們現在需要你做的,不是去擔心這樣或者是那樣的問題,而是需要你拿出三百七十萬,在一個月後把這家醫院買下來。嗯,你所要做的就是這些,剩下的問題都是我們應該去考慮的,而不是老弟你,明白了嗎?」
「不行,」郭守雲態度堅決的搖了搖頭,對他來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而是性命攸關啊。雅科夫這群人已經不是什麼人了,他們是一群豺狼,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同他們打交道,必須慎而慎之,否則的話,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他們口中的一塊肉骨頭。
「老哥,不是我不相信你們,而是我必須給自己找一個保證,我不想有朝一日成為你們手上的一個犧牲品,」郭守雲一臉的嚴肅,他口吻堅決的說道,「你們的合作我可以答應,我也可以按照你們的要求,在六月份把這家醫院買下來,但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必須清楚你們的每一步計劃,清楚你們的每一個操作細節,清楚你們瞞天過海的方法,清楚我自己在這場合作中的地位、作用。老哥,如果這些問題我搞不清楚,那這場合作我絕不會參加,你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好了,看我郭守雲會不會服軟。」
郭守雲態度的堅決,顯然大出雅科夫的意料之外,他冷冷的看著自己對面這個黃皮膚的年輕人,心裡卻在琢磨著妹妹妮娜對他的評價:「無恥之徒、惟利是圖,但是意志堅決,這是他唯一能吸引我的地方……」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來回的碰撞,擦出一蓬蓬的火花,無論是對郭守雲來說,還是對雅科夫來說,這種目光的對沖,都是他們意志上的交鋒。如果郭守雲的目光裡出現一絲鬆動,那麼雅科夫就不會再對他說明更深一層的情況,一個在目光種能夠被人察覺到破綻的人,是經不起恐嚇與刑罰的——這是克格勃刑訊特工們在基礎課程上就能學到的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