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辛吃驚不小,轉頭望向呂淹.
呂淹似乎想要坐起來,可才一動就慘叫出聲,呲牙咧嘴痛苦不已,費力喘息幾下,也顧不上再說些什麼,雙手顫顫巍巍勉強盤結在一起,靜心閉目,片刻後再睜開眼睛,臉色竟紅潤了許多,一身重傷雖然沒什麼改變,但整個人卻明明白白地多了些生氣。
女魔竟然還餘力給自己療傷?
呂淹翻身從地上坐起,又對梁辛苦笑道:「呂淹生機斷滅了,我也救不了她,但喚起些力氣,讓她死之前多出些力氣還是行的。」說著,邁步走向梁辛:「快把小猴子給我看看」
心痛、驚訝,可梁辛的腦筋還在,略作詫異就恍然大悟:「你、老實和尚?你和呂淹易鼎了?」
別的都能作假,只有天道無法冒充,要不是和尚『附體』,呂淹又怎麼可能一下子『活』了過來。
『呂淹』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呂淹』,忙不迭點了點頭……涵禪和呂淹,靠著『手足』易鼎,互換了身體。
修士想要飛昇,最關鍵之處就在於『領悟』,只有領悟天道,才能引來天劫,所以,在飛昇之後,神仙相手中多出的那一重天道,也和法術、真元沒有太多的關係,『天道』於心,是靠著元神發動的本領,不過通過手訣、咒令的輔助,身心統一,還能夠將『一重天道』威力發揮得更高些。而且神仙相渡劫後會得靈元洗煉身體,這個過程都是相同的,所有神仙相的身體本就有『同質』之處,所以和尚與呂淹易鼎之後,勉強還能再發動自己的天道,只是威力大打折扣。
易鼎之後,和尚先給『自己』療傷,呂淹生機已斷,救無可救,涵禪竭盡全力,也僅是暫時讓她多了些活力。
在巨岩頂部,和尚和大銀環也見過面,之所以沒有施展療傷天道為它增加活力,是因為銀環的妖筋被抽、四肢盡數折斷,增添『活力』只會讓它更加痛苦,反而是折磨。
梁辛從未想到過還能靠著『易鼎』救人,見和尚來了,一下子又看到了些希望,立刻把羊角脆舉到對方跟前。
和尚只看了一眼,就點頭喜道:「小銀環生機尚在,來得及時,來得及時」說完,天道出手
羊角脆身體微微一顫,前胸後背上兩道傷口並未癒合,但鮮血立止,本來已經渙散無神的眼睛也再度明亮起來,咧開嘴巴對著主人一樂,旋即兩眼一閉腦袋一歪……跟突然死了似的昏沉睡去。
小猴子的兩道外傷,是天罰之力造成的,和尚也無力治癒,不過在他的慈悲天道之下,止住了傷勢惡化,同時讓羊角脆生機大漲,內臟復原,至少保住了性命,只要靜靜修養,遲早有康復痊癒的一天
呼吸平穩、心跳有力,小小的身體也迅速暖和了起來梁辛長長鬆了口氣,要不是呂淹的身體現在實在腌臢噁心,他真恨不得抱著對方去親上一口。
救下了小猴子,和尚也歡喜得緊,又來給梁辛治傷,不過小魔頭在泥塘突破之後,已經不受天道了,呂淹的『自生自滅』、神仙相的『囚困大陣』都對他無效,涵禪的療傷他天道,對他也沒有任何效果。
梁辛搖了搖頭,不讓和尚再白費力氣,問道:「你和呂淹易鼎,到底是怎麼回事。」
涵禪支支吾吾,不去理會的問題,想要另找話題岔開此事,可一時又找不到何時的話頭,就憑著他的老實性子、簡單心腸,哪能逃得過梁辛的追問,沒過多久就被梁辛逼出了實情:涵禪雖然決意要幫梁辛消磨『浩劫東來』,可在見到呂淹的淒慘下場之後,心裡終於還是過意不去,就此易鼎,把自己的身體真正送給了對方。
之前與呂淹靈犀時,和尚已經對佛祖立誓,永遠易鼎,再不換回來了……在巨島上的這幾年,不管是不是虛情假意,畢竟呂淹對他很不錯。
這就是和尚的好人性子了,如果他和梁辛一起進入大眼,在梁辛遇險時他能撲上來捨身擋神通;現下呂淹生機斷滅,他也能把自己的身體送給對方,讓她繼續活下去。
一邊說著,和尚完全下意識地摀住了自己的肩膀,向後退開了幾步。
他的手足木刺就種在肩膀上,一旦拔除了,什麼『易鼎』、『靈犀』,統統都會作廢,和尚怕梁辛跳過來給自己『拔刺』。
在來之前,賈添曾把『手足』效用仔細解釋給梁辛聽過,其中『靈犀』全無所謂,但『易鼎』有距離、生死兩重禁忌。
在易鼎中,兩人一旦離開百里之外,互相之間就再也聯繫不上,元神自然無法歸位,只能『穿』著對方的身體。二十四個時辰之內,雙方若不能聯繫上,木刺枯萎,就再也換不回來了;
至於生死禁忌就更乾脆了,易鼎中,一方身死,體內元神也跟著一起煙消雲散……歸結到和尚與呂淹,只要現在梁辛身邊的『呂淹』一死,涵禪的元神就會魂飛魄散,在大蟠螭口中的呂淹元神,就永占涵禪的法身,她的性命就算保住了。
兩人易鼎,和尚捨身飼虎,呂淹白白撿到一條性命……
涵禪的性子、心腸就是如此,梁辛靜靜望了和尚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只是問道:「你現在還有多少力氣?」
見梁辛沒提到『拔刺』,和尚挺高興來著:「還能在堅持一會,要做什麼?」
梁辛伸手向上指了指:「送我出去,去海邊。」
涵禪苦著臉搖頭:「怕是堅持不到,至多我能把你們送出大眼。」
梁辛一笑:「那就先上去,有什麼事先等回到島上再說」
和尚痛快答應,也不管大眼高處神仙相和五行獸正在激烈廝殺,拉起梁辛就向上飛去。呂淹身體的力量,是被療傷天道強行激發的,不管用不用力,每過一刻就會衰減一份,想走就得趕快行動。
大眼四壁光滑全無攀爬餘地,梁辛又不會飛,就算是全盛時,也休想能夠跳出去,要不是和尚易鼎『趕來』,他永遠也沒有離開的機會。
而且和尚還及時救下了羊角脆,他把自己的身體送給了呂淹,卻也真格救下了梁辛主寵,梁辛當然不會去怪他什麼。
不過,憑著小魔頭『胳膊肘永遠向裡拐』的性子,也決不會聽任和尚的身體被呂淹佔據,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得幫涵禪把身體弄回來。
可事情到了現在,也變得異常麻煩了,和尚施展天道,讓呂淹的身體暫時恢復了力氣,憑著梁辛現在的力氣,倒是有可能趁其不備突然拔掉呂淹身上的木刺,讓兩人各自歸位,但是這麼做,歸位後的呂淹身體有力,非立刻把梁辛和小猴子活撕了不可;就算呂淹不撕他們,他們也沒法再離開大眼。
按照和尚現在的估計,等把他們都送出大眼,呂淹身體中暫時喚起的體力也就差不多消耗殆盡了,但那個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靈穴,空間距離恢復正常,大眼外距混沌海中的蟠螭相隔遠超百里,易鼎雙方超越了『手足』的有效範圍,兩人沒法再換回來……
梁辛一時找不到好辦法,乾脆也不再亂想,有什麼事情都等離開大眼再說吧。
兩人一猿騰空而起,開始一段飛得很快,但越到高處就越慢,『呂淹』皺眉咬牙,殘餘體力迅速消減,要是和尚自己,說不定早就放棄了,可在自己手裡還有一人一猿,說什麼都要拚命堅持下去。
飛了好一會,兩人進入『戰場』,在大眼的中上位置,兩群怪物仍在廝殺,神通光彩煌煌烈烈,一團團鮮血不停爆起,濃重的血腥氣與刺耳的慘叫聲糾纏在一起,沖得人頭腦眩暈,胸口翻騰不已。
本來除非『禁時』,否則五行獸是不能離開靈穴的,否則會被島上的環境影響立刻發狂,神仙相也不用非得迎戰,只要迅速後退,把怪物們引出大眼,這一仗就不戰而勝。但是百年前就進入大眼的那批精銳死了個乾乾淨淨,外面的神仙相壓根就不知道大眼中還有一群五行怪物,更無從知曉怪物出去會發瘋的特性,在他們以為,這一仗在外面打、在裡面打也全無區別。
梁辛與和尚的運氣還算不錯,在他們穿越戰場時,因為有『呂淹』在,所以神仙相不襲擊他們,而梁辛懷裡還抱著小銀環,五行怪物也沒有發難,惡戰雙方不僅沒來阻攔、攻擊,反而都小心讓出了道路……只可惜和尚天性膽小,不敢喚過『手下』來幫忙,若呂淹體內元神是梁辛的,早就吆五喝六地指揮手下來帶他們飛出去了。
穿越戰場、直入出口,進到泥潭一路向上,梁辛始終一言不發,任由和尚苦苦堅持、拉拽著,他自己則全身放鬆,盡可能多恢復一點力氣……過了不知多久,梁辛週身都是一輕,已經隨著涵禪一起鑽出了泥潭,落足實地。
巨島上曙光初透,正是黎明時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靈穴大眼被毀,巨島上有一道異常古怪的天象:龍雲。
一道長長的烏雲,貫穿整座蒼穹,彷彿閻羅王以地府元魂為墨,在天上狠狠畫了一筆。這道烏雲也並非凝滯不動,而是好像一條巨蛟,緩緩搖擺,隨時都會撲擊下來似的
梁辛感知特殊,一到地面上就覺得心驚肉跳,總覺得這條龍雲好像要跟自己為難……
所幸,雖然天現異象,對巨島到沒什麼實質影響,島上還是老樣子。
涵禪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選了個距離大海最近的方向,拉起梁辛繼續施法低飛,可充其量也就飛了十餘丈,他就再也堅持不住,一頭栽落在地
梁辛趕忙扶住他:「還好?」
和尚臉上的肥肉都累得簌簌顫抖,連咧嘴的力氣都沒有了,斷斷續續地回答:「暫時還死、死不了,可氣力再也沒有了,剩下的…你自己走。」到了現在,呂淹體內喚起的餘力徹底被搾乾,現在的這具身體,與和尚易鼎前沒有了絲毫區別,再無法稍動。
梁辛沒理會和尚的話,翻手把『呂淹』背在了身上。
他的體力也早都消耗殆盡,從五行獸甦醒到現在,前後加起來充其量一兩個時辰,靠著這會功夫,又哪能恢復,自己走都吃力,何況巨島上時時刻刻都有怪風吹拂,他背起和尚也沒能走多遠,就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梁辛苦笑不已,坐在原地喘息了會,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再度上路,忽然又停止了動作,皺眉望向前方,遠處一頭大天猿正在迅速靠近。
大猿強壯,但因少了一隻右臂,動作顯得有幾分笨拙,在它背上,還負著一隻巨大的、織錦包裹而成的包袱……不多時,獨臂大猿就來到梁辛身前,靜靜凝視了他一陣,伸出爪子指向『呂淹』,問梁辛:「為何救她?」
這件事可不是幾句話能夠解釋清楚的,梁辛應道:「內情麻煩得很,總之,我不是救她,呂淹必死無疑。」
獨臂大猿也沒再去追究詳情,只是點了點頭,又問:「猴兒谷是什麼地方?」
「中土上,大山深處,另一脈火尾天猿的集居之地,四季如春。」
大猿的目光柔和了些,提出了第三個問題:「你殺了十三個醜八怪?」
梁辛還記得『十三』之數,對方又提及猴兒谷,梁辛就大致猜到,獨臂猿應該和大銀環碰過面了,搖頭應道:「不止十三個,全算上,一千三百也不止,可惜只喊道十三,後面再喊銀環聽不到了。」
獨臂猿的神情終於鬆動了,低頭沉思了片刻,第四問:「你要去哪?」
「海邊。」
大猿獨臂舒展,架起了梁辛:「我送你去,路上說說你怎麼殺的醜八怪,還有…猴兒谷。」說著,帶上梁辛、『呂淹』和小天猿,向著巨島邊緣縱躍而去
衝出泥潭的時候正值拂曉,等梁辛抵達巨島邊緣時,已經是子夜時分了,巨猿放下梁辛,跟著肩膀一抖,又把背上的織錦包裹放到他面前:「裡面是銀環,你把它葬在猴兒谷。」
梁辛略略皺了下眉頭:「何必我去葬,你跟我一起回去,親手去葬它不是更好。」
「我還有事,不能跟你回去。」這一路上,它已經聽梁辛說了前因後果,知道神仙相被五行獸打得淒慘,它要回去再召集同伴,趁著這個機會去添一把力,徹底滅掉島上的『仙人』
梁辛何嘗不明白它的意思,當即搖頭阻止:「當初天猿沒跟著銀環造反,現在也不會聽你的號召。」
獨臂猿露出了一副無所謂的神情:「有天猿響應最好,沒人理我,我就自己去……一定要去的。」說完,又小心翼翼地伸出獨手,輕輕摸了摸猶沉睡的羊角脆的頭頂,最後對著梁辛認真說道:「多謝。」隨即轉身離去。
梁辛目送大猿離開,直到它徹底消失於視線,這才拎起包袱,轉回頭對著背上的涵禪道:「記得我一句話,無論何時,都不可再與呂淹靈犀……」手足木刺能夠靈犀,但也只是心語,不是讀心法術,只要這一方不去與對方溝通,另一方便不知他的動向。
話沒說完,梁辛就閉上了嘴巴,呂淹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地,雖然還未死,但早就陷入昏迷了,五聽封閉,現在和尚根本聽不到梁辛的話,當然也不可能再去和呂淹靈犀。
梁辛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胸口上畫了起來,隨他手指所過,胸膛皮開肉綻,鮮血泂泂湧出,『畫了』一陣,他才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大小銀環和『呂淹』,縱身入海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