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二章自苦修持
木老虎說的這些,大部分都是第一批神仙相的研究和經歷。
第一次『浩劫東來』,所有人都啟程去中土摧毀大眼,此事一定成功,不會再有『後來人』,當然也犯不著在大島上留下什麼記載。按理說這些事情木老虎等人無從得知。不過『百無一用』的大軍,雖然全軍覆沒,但並非所有人死掉,還有不少人在對付蟠螭時落入混沌深海,永遠地迷失方向。其中一個在亂走中僥倖回到了老巢,木老虎這一代神仙相,才得知了『前輩們』的事情。
琅琊聽得有些無聊,試探著對說:「有個事,我問了,你可別生氣。」
說完,也不等木老虎點頭答應,琅琊就問道:「你們的臉,都是怎麼回事?」無論語氣、神情,琅琊都充滿了同情,唯獨眸子深處,隱約透出一份幸災樂禍、說不出的開心。
修為大成,天劫降臨,渡劫後『仙途』成形,破碎虛空接引修士前往飛身之地……在這個過程的最後一環,『虛空仙途』之中,修士已經在道理上成為『神仙』,會有濃厚靈元匯聚,助其洗煉身體。神仙相個個都身體強悍,不僅是因為『生前』修為精湛,更得益于飛仙途中的這次靈元洗煉。
但飛昇之地五行大亂,也直接影響了靈元對『諸位准仙家』的洗煉…這份影響與力量無關,倒更像個記號,五行應對五官,所有中土飛昇之人,個個都在得了一具好身體的同時,也落下了一副神仙相。
木老虎的臉早就恢復了正常,不僅不再是醜八怪,相反還變成了個美男子,但再提及自己變成『神仙相』的經歷時,臉色還是變得鐵青。
對這些飛仙強者來說,就是內臟受創、四肢骨折,也不見得有什麼大不了,自然不會把五官移位當回事,可是在飛昇是個『笑話』這個大題目之下,再變成神仙相,何異於被人『抽飛了臉』,這番侮辱大到了驚天動地。
梁辛伸手拍了拍木老虎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知篡改大眼那人的手段,不管是誰,栽在他手裡都不冤。」
木老虎愣了愣,瞪著梁辛問道:「你這是勸我還是氣我?」跟著,他又問道:「不冤?你倒說說,為何不冤?」
魯執,率領十一同伴,在無聲世界絞殺千萬仙魔,更一口氣掐斷了七界仙途,放眼諸多世界有誰能及。不管是輸給了他的神通惡力,還是敗在他的法術設計,都……不冤
梁辛卻並未回答木妖,只是搖頭道:「有朝一日,我帶你去了仙界,有關過往都會講給你聽。」
木老虎也不再追問什麼,長吸了一口氣,又恢復了那副二賴子的神情,笑嘻嘻的應道:「只要能真去仙界,什麼都好說」
梁辛痛快點頭:「放心,早就訂好的事情,不用反覆囑咐」說完,又望向琅琊。滿是好奇地問道:「見面之後事情不斷,都還沒來得及問,你怎麼回……」
不料話還沒說完,妖女就不耐煩地甩甩手:「上次剛我剛開始說你就睡著了,現在又不想說了,等著吧,等我開心了,想說的時候再來問。」
梁辛咳了一聲,轉目望向青墨和小汐,琅琊急忙伸手抓住兩個女娃的手臂,笑道:「誰也不許說」
小汐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揚臂甩掉了妖女的手:「少來挑撥,你這幾年的情形可一個字都沒對我們提起過。」琅琊是在大約五個月前重返中土的,當初在她離開時就和青墨換過了鈴鐺,這次回來很快就和另外兩個少女匯合。
歸隊之後,琅琊不僅未受傀儡侵襲,而且修為大進,從四步直升到六步中階,但是對法術的運用並不純熟,看上去像是用了『灌頂』一類的霸道法門,強制提升了戰力。而且體內真元也異常躁動,琅琊常常要靜坐凝神,去歸攏那些力量。
而對自己的經歷,琅琊也沒有過多提及,任憑青墨怎麼追問,她也都是笑而不言。
梁辛對琅琊的性子還算瞭解,明白她不想說的事情,再怎麼問也白搭,乾脆把話題轉開了。
而後話題卻輕鬆了起來,只有說笑,甚至連破解傀儡邪術的事情都沒人去提及……馬上就會有一場狙殺『嫦娥境』高手的惡戰,木老虎那顆腦袋,『得勝』勢在必得,而得勝這個人,梁辛也一定要將其生擒,不單是為了保住木老虎,更重要,梁辛想要弄清楚神仙相大軍究竟會何時到來。
三個少女誰也沒離開的意思,梁辛也沒去說什麼,得勝是個首領,身邊還會跟著其他『仙家』手下,大家聚在一起反而更安全些。
說笑之中,月落日昇,轉眼到了第二天黎明時分,木老虎抻了個懶腰,轉目望向青墨:「估計他們快來了,現在大家是一家人,合夥後辦的頭件大事就是對付得勝,我是亡命徒,不拿小命當回事,可得勝真來了,我恨不得給他兩下子,那時候還要再借向這些同道借刀,不情之請,還請大巫師……」
木老虎正嬉皮笑臉地說著,梁辛就笑了起來:「你說的還真準,來了」有一夥人正在迅速趕來,已經闖入了他靈覺覆蓋的範圍。
對方疾馳的速度,比起仙界時的輪迴惡鬼也毫不遜色。
梁辛站了起來,正想再囑托同伴幾句,可還不等他說什麼,神情便又是一愣。遠天之中,又有多人闖入他的靈識。這些『後來人』足有過百之數,來的方向也各不相同,從四面八方撲擊而至,而他們的目標完全一致,都是攻向第一夥人。
靈元開始劇烈震盪,一道道大力爆裂開來。兩撥人馬都是強者,此刻已經絞殺在一起,梁辛的感知也因為巨力轟蕩而模糊了。
旋即,三個少女中修為最高的青墨對遠處的激戰也有所感應,悶哼了一聲,面露驚愕。
跟著,大力掀起的巨響與震動傳來……惡鬥持續的時間很短,前後加起來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天地又重新歸於平靜。
當一切散去後,梁辛在調運感知尋查敵人蹤跡,所有人都失去了氣息,靈覺之內,空蕩蕩一片。
幾乎同時木老虎也輕聲驚呼:「靈識沒了,得勝鎖在我身上的搜神靈識散去了」
說完,木老虎收斂心思,屏息凝神,認真感受、內查,最後又篤定地重複道:「錯不了,不見了」得勝使用搜神之術,將一抹靈識鎖在了木老虎身上,而木老虎對那道靈識也有感應。
眾人都顯驚愕,唯獨琅琊,驚訝過後若有所思,臉色陰沉……
第一夥人接近、第二伙人突襲、惡鬥絞殺、所有人消失不見、搜身之術消散,諸般情形串在一起,任誰都能猜出個大概:就在剛剛,得勝即將趕到的時候,又被另外一群高手伏擊。
法隨身滅,他死了,搜神法術自然也就散了。梁辛也不再瞎猜什麼,對著同伴打了個手勢,結伴向著出事之處趕去。
強敵消失了,木老虎也就不再借刀,隻身隨著梁辛等人而行。
百多里外,空氣燥熱,焦糊惡臭瀰漫,地面血漿泥濘,大片碎屍散落在地。屍體之中,有十餘名神仙相,其餘儘是凡人模樣,惡戰慘烈,竟是個玉石俱焚的結局……木老虎從散落的屍體間『挑挑揀揀』,終於抓起一顆眉目倒長的殘碎頭顱:「這個是得勝」
得勝真的死了,在趕來捉拿木老虎的途中,遇到百多個高手的突襲,雙方同歸於盡。
截殺神仙相的那些凡人高手,穿著極為簡陋,甚至連『衣衫』都算不上,支是將一塊長長的粗布罩在了身體上。另外所有這些人,都沒有雙目……眼眶中紅色肉芽叢生,小汐青衣出身,對仵作手段多有瞭解,看過眼窩傷勢後,對梁辛低聲道:「外力所致,才會有這樣的傷口,他們的眼珠,都是被硬生生地扣掉的,而且肉芽新鮮,時間不會太長,大概一兩個月受的傷。」
殺死得勝一行的,都是些瞎子。被挖掉雙眼的瞎子。
青墨瞪著眼睛,眸子溜圓,問道:「那他們是傀儡麼?」
木老虎手上用力,『彭』地一聲,將得勝的頭顱捏得爆碎開來,隨即俯身,開始著手檢查其他屍體,接連以真元探過幾人之後,對著青墨搖了搖頭:「查不到一點木力妖元的痕跡,殺得勝的這些人不是傀儡,倒更像……」他停頓了片刻,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動手將七八具『凡人』高手的屍體集中到一起,並一一揭開了他們的衣衫。
屍體赤u,梁辛等人臉色都微微一變。
罩衣下的軀體,幾乎是『爛』的,釘孔刀疤凍瘡灼痕,各色傷痕鋪滿了每一寸皮膚,深淺不一,新舊不同,無一例外都被粗布外衣遮擋,顯然不是剛剛那場惡戰造成的。
「若我所料不差,這滿身的傷,應該都是他們自己弄得。」木老虎語氣篤定。
青墨咋舌:「自己傷自己?這些人都是瘋子麼?還有眼珠…也是他們自己剜掉的麼?」
「眼睛的事情不得而知,不過他們肯定不是瘋子,天底下又哪會有這麼多厲害瘋子。」木老虎搖頭,「不止是滿身傷疤,這些屍體還有個奇怪之處。」說著,木老虎忽然舉手,用盡全力向著其中一個屍體的胸膛重重打去,拳肉交擊,居然發出了『當』的金屬轟鳴,彷彿木老虎轟擊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口大鐘
梁辛也走到一具屍體前出手試探,屍體結實的離譜,足見死者生前身體異常強悍,雖然還比不得自己的惡土真身,但在中土也算得上罕見了。
木老虎檢查了過後,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問梁辛等人:「你們聽說過『自苦修持』麼?」
梁辛、青墨、小汐外帶羊角脆都一起搖頭,只有琅琊沒什麼表示,抱著雙臂站在一旁,似乎都懶得去看這些屍體一眼。
遠古時,有一支修行流派,信奉『生來罪孽身,自苦得贖』,他們修行的辦法,就是不停的『折磨』自己,身體越痛苦,精神也就越得解脫。
這些人自稱『自苦修持』,或『苦修持』。
眼前這些屍體的衣著、傷痕,和傳說裡的『自苦修持』極為相似,而且因為自苦修持的修煉特殊,身體大都結實無比,由此木老虎才判斷出眾多屍體的身份。簡單解釋了幾句,他又搖頭慨歎:「真正沒想到,現在中土居然還有他們這夥人不過…以前沒聽說過,他們還要挖掉眼睛。」
老虎自己也算不清他『破道飛昇』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果論輩分的話,就是八大天門的開山始祖,見了他也得喊一聲『老祖宗』。可他也沒見過『自苦修持』,只是聽門宗長輩在閒聊中提到過,在遠古時有過這樣一支修行流派。
苦修持不問世事,輕易也不會去傷害別人,但他們的想法和修行方式都太極端,還是被天下修家視作異端,聯手打壓之下,早就銷聲匿跡了,真要追溯起來,『自苦修持』還是第一次浩劫東來之前的事情。
這些『自苦修持』死前瞬間的表情,並沒太多猙獰,神情堅定得甚至有些淡漠,明眼人一看就知,在投身惡戰的時候,他們就做好了同歸於盡的准……或者說,他們並未將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梁辛也是『拚命的行家』,可他真格想像不出,能死得這麼『從容』,究竟會是怎樣的一番心境。
梁辛從戰場附近尋了片還算平整的草皮,翻手自須彌樟內取出一片陰沉木耳,當做鏟子挖掘泥土:「這些人算是朋友,沒能幫上他們殺敵,只能幫忙落葬了。」
小汐等人也都走上來準備幫忙,唯獨琅琊冷笑了一聲:「苦修持活著的時候都自虐其身,又哪會在意自己死後是不是入土,埋了也是白搭。」
梁辛略顯納悶地看了她一眼,正想開口說話,遠遠播散的靈覺又是輕輕一顫,另一夥人正在向著戰場疾飛而至
對方也明顯有了一個停頓,顯然在梁辛察覺他們的同時,他們也發現了梁辛,不過也只是停頓了剎那,他們又開始急行,速度快若流星,在幾個呼吸之後,便在高空現身。
一行十餘人,男女各半,也是一群『苦修持』。都以粗布罩身,雙臂和小腿袒露,週身上下不做任何修飾,甚至連木簪都沒有,個個披散長髮,神情冰冷肅穆。
他們的眼睛也和死去的同伴一樣,都被挖掉了。而且也不像常人那樣以黑布蒙之,就那麼『頂』著一雙瞎眼,黑洞洞的眼窩裡,糾纏著數不清的紅色肉芽,看上去顯得陰狠而詭異。這群苦修持的首領,是個中年男子,身材不高卻異常強壯,身上肌肉飽滿,臉上稜角分明,彷彿刀削斧鑿,不像個活人,倒更像個石頭雕塑
憑空冒出來的『苦修持』,既與神仙相為敵,又未被傀儡妖元所侵,不管怎麼說都是好事。梁辛當然不會把他們當做仇敵,臉上露出個笑容,還不等他開口招呼對方,頭頂上的羊角脆忽然顫抖起來,甚至都沒法再坐穩,從梁辛的脖子上一頭栽倒,落入主人懷中,圓溜溜的眸子裡儘是恐懼。
雖然雙目不再,但苦修持們修為高深莫測,憑借靈識探查,周圍景象早都落入了他們心裡,苦修首領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羊角脆,對梁辛道:「把它捏死,你們走。」
羊角脆似乎也明白躲不過眼前的危機,不再一味向著梁辛懷裡拱,而是乍起了身上的絨毛,轉回頭張大嘴巴,對著苦修首領露出滿口獠牙,嘶嘶做吼。
梁辛皺了皺眉,勉強維持著笑意,搖頭道:「小猴子雖是銀環,但已無害……」
話說著半截就被對方打斷,仍是冷冷地重複:「把它捏死,你們走。」
梁辛伸手輕撫羊角脆的脊背以示安撫:「捏死它,我們就能走?」隨即臉上的笑容收斂:「它是哪個?是我的猴子,還是你?」
剛入世時,兔幾丘斗海棠、解鈴鎮戰妖僧,甚至清涼泊對付百里坤,羊角脆幾次救過自己的性命,梁辛哪會害它性命,對上直接要他『捏死猴子』的人,小魔頭要再能笑得出來,將岸當年也不會收他做義子。
苦修首領全沒任何表情,邁步走向梁辛
他人在高空,邁步之間,好像腳下真有一列無形卻有質的長階。
此人前進之勢,恍惚之間,竟與『乾坤一擲』有幾分相——看似從容,卻氣勢決絕,絕不會再停步,更不會被什麼外力阻攔、影響
梁辛一抬手,把羊角脆又舉回了脖子上,對它笑著說了句:「怕個屁,誰敢捏你,咱就捏誰」
與此同時,梁辛身後的幾位同伴也都嚴陣以待,青墨掐起手訣,空中千百道煞氣烏練現身
而苦修首領感受到巫秀神通,腳步微微一緩,頭顱轉動,將黑漆漆地眼窩對準了青墨:「巫人?」
青墨挺起胸膛,脆聲應道:「大司巫座下弟子,阿巫錦曲青墨,領教閣下手段」
對方卻搖了搖頭,彷彿沒聽過『大司巫』的名字,而是繼續問道:「娜仁托雅你識得麼?」
青墨如實回答:「娜仁托雅是我師姑。」
苦修首領略一點頭,就此止步,不再前行,也不去解釋什麼,就把手一揮:「不用打了,你們走吧。」
梁辛是魔頭性子,有些混橫,可畢竟不是混蛋,對方不來捏羊角脆此事也就算了。
苦修首領說完,再不看梁辛一眼,就彷彿他們真不存在似的,眼窩隨著頭顱緩緩移動,看樣子是在『觀察』地面上那些死去的同族,最終他眼窩『望去』的方向,正對那幾具被木老虎除去罩衣的屍體。
對屍體不敬,放在中土各處,都足夠打上一架了……
木老虎咳嗽了一聲,臉上笑容誠懇,正要開口解釋,全沒想到小妖女琅琊突然飄身上前,舉目迎上苦修首領,冷冷道:「死在這裡的是誰都一樣。查驗屍體,勢在必行,並無褻瀆之意,也沒什麼可解釋的。」
梁辛還真有些恍惚了,說話的是琅琊沒錯……不過這份語氣,這份清冷,真好像『小汐附體』似的。
小汐也皺了皺眉,覺得琅琊的語氣有些耳熟。
琅琊一反常態,不僅出言不遜,甚至還把雙手一撐,緩緩升起,看樣子只要對方一有不滿之意,她就要出手了。
木老虎滿臉奇怪,望著梁辛低聲問道:「琅琊和他們有仇?」
梁辛比他還要更納悶,依著琅琊的為人,就算她真和這些苦修持有深仇大恨,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當場翻臉,應該是在說笑中突然動手偷襲、或者背後算計才對。
再說,琅琊這幾年修為突飛猛進不假,可憑她六步中階之力,想要對付這群苦修持,也實在有些……自不量力了。
可是,琅琊是自不量力的人麼?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