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二章蚍蜉撼樹
直到此刻,梁辛也才終於融會貫通。這一夥神仙相,根本沒把中土修士的死活放在眼裡,他們的手筆,比著梁辛的猜測要更大得多
混入天門、安排大陣,神仙相最終目的,竟是假大眼……兩件上古神器,九座人頭大丘,數千天門精銳、幾萬修士,引無數殺劫入陣,而最後,所有這些靈元,都被大陣煉化成轟擊大眼的凌厲一擊:乾坤一擲
「梁磨刀,不想想辦法麼?倒是還有點時間。」賈添的聲音略顯顫抖,不過不是恐懼駭然的語氣,聽上去,他說話的時候是在…抻懶腰。
猴兒谷距『九丘三十里』相距四百餘里,遠離大陣,按照『乾坤一擲』現在的度,非得飛上一天一夜不可,天塌地陷是十餘個時辰之後的事情……梁辛不去理會賈添,從地上一躍而起,對神梭內的茅吏喊道:「把天門腦都弄出來」
茅吏答應了一聲,旋即空氣顫抖,幾位天門掌門,都被輾轉『吐』回地面,同時曲青石也躍出神梭,對梁辛點了點頭,暫時沒說什麼,瞇起眼睛仰望半空,也不等梁辛和幾個天門腦說什麼,曲青石就把手訣一翻,口中咒如律令,法諭到處天槐從遠處一座山峰上破土而出
『樹大招風』現身,可天上那道『乾坤一擲』卻不為所動,根本不受天槐誘惑,繼續向著猴兒谷的方向緩緩移動。
賈添輕笑:「天上白色光芒雖然是從陣法中出來的,但早已被煉化到至純至厚,返璞歸真,從靈元神通化作了最純粹的力量,你的樹大招風,對它不好使。」
曲青石頹然收手,撤掉了神通,皺眉不語。
七位天門掌門,熔心被梁辛殺了,另外『榮枯』、『卸甲』兩家的新任掌門修為不夠,慘死在『六趣三返』之內,現在只還剩下四個人,敢當、澤漁、侏儒、秦?,都是梁辛的老熟人。
曲青石施法的時候,梁辛語氣森然,對著幾位掌門道:「中土有大眼、眼兩處靈穴,乾坤一擲,向著大眼去了……大眼被毀,中土萬劫不復,你們成天念叨的『浩劫東來』,便是如此了」
說著,梁辛伸手指向天空裡的白色光芒:「你們的相見歡呢,在哪裡?」
正邪惡戰、大陣突變、三天苦熬,到最後『乾坤一擲』也出乎意料,饒是四大掌門都有些失神了,聽梁辛提及,都先做一愣,這才恍然大悟,並不廢話立刻以木鈴傳訊兩百里外的七十九窟弟子,要他們即刻催動相見歡,轟擊天上那道白色光華。
不料,諭令傳遞出去,竟如泥牛入海,七十九窟那邊全無反應,更不見相見歡出手。
幾位掌門都變了臉色,目光驚疑,秦錐費力地深吸一口氣:「老子趕去看看,你們等我消息」
梁辛伸手扶住了大胖子:「我帶你過去,指路吧。」
可是還不等兩人動身,賈添就咳了一聲,遙遙說道:「不用過去了,從大海那邊過來的人混進天門,把你們都坑在了陣裡,又哪會放著那三萬人不去理會?那些弟子,你們不用惦記了。」
七十九窟的大陣裡,有老九和顧回頭,兩人都是秦?最看重的弟子,否則他也不會自己請纓要趕去查探,聽到賈添的話,大胖子臉上的肥肉都是一抽,揚起聲音吃力問道:「他們都死了?」
賈添哈哈一笑,沒去應他,而是放開了聲音,鏘鏘斷喝:「相見歡」兩百里外七十九窟弟子藏身處,突然炸起一聲尖銳地怪響,一道墨綠色的『巨龍』沖天而起,裹挾著澎湃巨力,向著高空處白色光芒轟去……
梁辛立刻就認出了這道『巨龍』——相見歡。
他曾數次抵禦相見歡,對這個力道再熟悉不過,只不過這一次綻放而起的豪光,比著先前幾次的『墨龍』,都要更粗壯得多另外,它是墨綠色的,即便遠隔兩百里,梁辛也能清晰感覺到,這道『相見歡』中旺盛到只能用妖冶來形容的草木生機。
七十九窟的相見歡,不理天門法諭,卻奉賈添號令而來……幾個天門掌門都面帶疑惑。
梁辛兄弟知道賈添的傀儡手段兄妹彼此對望了一眼,都明白,七十九窟弟子沒死,可是和天門再沒半點關係了,他們都被賈添化作了草木傀儡
『乾坤一擲』移動緩慢,『相見歡』卻奔襲如電,毫不費力就將其截住,墨綠巨龍攔腰而擊,狠狠撞上了白色光芒。
巨力交疊,天地變色,氣浪爆橫掃夜空撞擊生在萬丈高空,可地面山上的眾人,除了梁辛之外,盡數被巨力掀起的氣勢所懾,踉蹌著向後摔去。
隆隆地悶雷聲,從兩道大神通的相遇處響起,壓得山中秀木盡數地頭、顫抖肉眼可見,在滾滾氣浪中,『墨綠巨龍』斷斷崩碎,白色光芒卻始終清晰、璀璨
半晌之後,悶響與氣浪消散而去,夜空又復清明,相見歡的狠烈一擊竟全沒有一點效果,而白色光芒不見絲毫改變,繼續緩慢卻決絕地前進。
「蚍蜉撼大樹啊」賈添歎了一聲:「其實相見歡也算不錯,只要湊足十人之數就能合擊,傀儡也用得。怪就怪這個乾坤一擲太霸道吧。」
說著,他好像又想起了什麼,笑呵呵地繼續道:「對了,總要交代一下的,我趕到時,那三萬弟子,都被人家的天道所擒,眼看就要全軍覆沒,我出手殺了那幾個天道怪物,又施法收下了這三萬門徒。幾位天門仙長,就當他們都被天道怪物殺掉好了,莫在心疼了。」
賈添聲音不停:「梁磨刀,想好救大眼的辦法了沒有?要實在想不好就莫為難了,我還有些手段,或許管用。不過……手段是我的,你要我出手,總得有個價錢吧?」
梁辛愣了下:「價錢?你說吧,我聽著。」
「一顆頭,一個人,外加兩條腿。」賈添的語氣輕鬆得很:「長春天的人頭,曲青石這個人,再有你的兩條腿。」
曲青石瞇起了眼睛,目中陰戾流露;長春天一字眉斜挑,混橫像必現其他幾位『魔主』也都臉色鐵青。
梁辛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沒有一絲憤怒之意,純純粹粹就是那種遇到有趣事情時,打從心底釋放出的笑意,向著賈添說話的方向搖頭道:「不成,太貴。」
賈添呵呵一笑:「其實你那兩條腿,要不要無所謂的,可你和我搗亂了這麼久,總要有個懲戒,意思下就好了,你要實在不甘心,咱們還有的商量。不過…」說著,他的聲音低沉了些:「長春天的腦袋和曲青石,我勢在必得,沒有餘地。」
「這個價錢已經低得很了,一條命、一個俘虜、一個殘廢,就能換回來天下萬萬條性命、換回來整座中土的安寧,實在被你賺了啊」賈添則繼續笑道:「何況,這個乾坤一擲實在驚人,我要擋它,非得把家底都拿出……」
不等他說完,梁辛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居然嘿嘿嘿地笑出了聲:「沒事,你要心疼家底,就別擋了,趕緊走吧。」
這次輪到賈添一愣,脫口問道:「不用我擋?你有辦法對付乾坤一擲?」
「沒有。」梁辛攤手,實話實說。天上那道巨力,就算梁辛以身做盾,也只有白白搭上自己一條命的份,決計阻攔不住。
賈添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嫌我的價錢太高,是捨不得你自己的兩條腿?」
梁辛點了點頭:「是,捨不得。也不光是兩條腿,長春天的人頭和我二哥,我也一樣捨不得,你這價錢,根本沒法談。」
「混賬」賈添陡然大怒:「充其量,兩條腿、兩條性命,免去一場生靈塗炭,免去一場無應之劫……」
正激烈訓斥間,梁辛卻哈哈大笑了起來,賈添語氣愈森然:「鬼,你笑什麼?」
「笑你裝模作樣,假得很。」梁辛一邊笑一邊搖頭:「還開價錢?」
賈添的『怒氣』轉眼消散,咦了一聲,跟著又笑了起來:「居然沒被嚇到?」
眼前的事情好像,賈添佔山為王,梁辛則是山裡的一頭老虎,這個時候有人放火燒山,山大王找到老虎說:你把虎皮扒下來給我,我就保護山頭。就是『敲竹槓』吧,山大王拿不拿得到虎皮,也都會去想辦法撲滅山火。
賈添的『伎倆』,其實簡陋的很,只要稍稍轉個心思就能想通,只是此刻形式危殆,巨廈將傾,滅頂之災、迫在眉睫,有個這麼大的題目壓下來,任誰都會亂了方寸。
可梁辛早在兩年前就想到過這個最壞的下場,避難之地也早已確定下來,身邊又有玲瓏輾轉,心中有了『底』,腦筋自然也就清明得多,哪會被這種伎倆唬住。
「我倒真有些好奇,先不提你那兩條腿,也不提我的手段,只說眼前的危局,假如非得捨了長春天和曲青石兩條性命,才能破局,你會怎樣?」賈添的聲音又復輕鬆了起來。
梁辛應道:「為了曲青石,我未必敢毀了天下;可為了天下,梁老三斷不會捨掉曲老2」不止一個曲青石,換做柳大、青墨、師父、娘親、老叔…個個如此。此事其實與天下無關,與乾坤無關,不管什麼來換,他都不肯撒手,僅此而已。
梁辛停頓片刻,問道:「對付乾坤一擲,你有幾成把握?」
賈添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五成左右吧,能不能過關,要看運氣了。」
梁辛點了點頭,忽然有些沒頭沒腦地道:「說些實在話吧,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賈添突然忽然大笑了起來:「鬼,還有幾分聰明心思。你怎知道的?」
他趕來苦乃山的本意,是要借正邪惡戰的機會,徹底摧毀日饞,不料『適逢其會』,竟趕上了一場『新神仙相』苦心佈置的圖謀。這一來,事情立刻分出了輕重,殺日饞魔頭是,護住大眼才是當頭大事。
賈添的確有事情要讓梁辛來做,剛才的那番『價錢』,都是在試探梁辛的底線,如果梁辛真被『中土大義』所擒,賈添就賺了『長春天和曲青石』,當然,那兩條腿他沒想要,至少暫時不會要,那份價錢,是準備還給梁辛、要他去做事的。
不過,老魔頭傳承下的魔功,修的是世間人情,不是天道,更不是中土大義,賈添的試探當然也沒有半點用處。
梁辛有些不耐煩地回答:「大禍臨頭,你要沒事找我,犯得著說那麼轉圈話?要真想要長春天和我二哥,剛才那道相見歡直接打過來,什麼都有了。」
賈添笑聲不停:「嗯,我剛才動相見歡的時候,也真的猶豫來著。」
梁辛也笑了:「幸虧你沒打過來,要不你抵擋乾坤一擲的時候,還得對付我。」
「我現在猴兒谷外,你過來吧,我倆當面說。」賈添終於不再廢話,喚梁辛趕來相見。
梁辛應了一聲,轉回頭和同伴們交代了幾句,隨即展開身法,向著猴兒谷縱躍而去
四百里距離,梁辛全力飛奔,沒用多少功夫就趕到了,現身時正好看見銅頭在拿石頭丟賈添:「再遠點,別讓我看見你那醜臉……」
梁辛嚇得頭皮都在冒冷氣,忙不迭制止銅頭。
賈添倒無所謂,笑呵呵地坐在谷外一棵大樹下,也不和狒狒計較,見梁辛趕來,直接問道:「你能闖進天劫,殺我十頭大獸,再誅殺朝陽,嫦娥境界了?」說話時,臉上千萬張『碎片』同時露出了一個笑容,可他的眉角在輕笑、眼窩在冷笑、上唇苦笑、下唇大笑……拼湊到一起,只有無盡詭異陰森
隨即也不等梁辛回答,又繼續道:「我要你幫我護法。」
梁辛眉毛一挑:「怎麼說?」
「乾坤一擲是我那些『同道』布下的,我要擋它,非得極盡全力不可,屆時必有人出手殺我,此間能護住我的,只有你一個」說完,賈添無奈探手:「我那些手下,都讓你給殺了,本來應該他們做的事情,現在就只能交給你了。」
事情再簡單不過,賈添全力施術,去消弭『乾坤一擲』,而他動手時,佈置大陣的神仙相也會出手阻撓,要有人護法才行。
梁辛點了點頭,又伸手指了指猴兒谷:「這裡的天猿,我要送走。」猴兒谷中天猿眾多,葫蘆這次就只帶了三百健猿出征,其餘的都還留在谷內。
抵擋『乾坤一擲』,賈添只有五成把握,梁辛當然不敢把所有親友的性命都押在這『五成』上,自己留在苦乃山幫賈添護法,神梭則要輾轉中土,接上一眾親友去避難。
賈添痛快點頭:「隨便,我不管,更不會阻撓。」
說話的功夫裡,週遭空氣一震,輾轉神梭已經接上從『六趣三返』中倖存下的眾人,來到猴兒谷接應天猿。
天猿有祖訓,不許離開苦乃山,可現在葫蘆老爺和一眾大猿都已經脫力睡去,根本就不知道正在生的事情,谷中其他的猴兒都跟隨領,並沒太多異議,何況它們根本不知道梭子要載著自己出山,一個個興高采烈地進入神梭。
唯獨羊角脆,傢伙不會說話,但心思聰穎,此時感到大難將至,大家都去避難,唯獨『主人』不走,它也就不肯走,死死抱住梁辛的腿,無論如何也不肯鬆開,眼巴巴地望著梁辛,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共存亡』。
梁辛是痛快之人,哈哈一笑:「成了,你要一起便一起記得不許亂動。」
羊角脆大喜,三兩個縱躍,跳上了梁辛的脖子,還是老姿勢,伸出雙臂用力抱住了他的額頭……
別說現在,就是以前魔功尚未大成時,梁辛帶著羊角脆也能從容施展身法。是以猴子留下倒並不礙事。
不久之後,所有天猿『上船』,梁辛卻並未讓輾轉立刻離開,而是對著梭子喊道:「茅吏,把裡面的正道修士都弄出來……」說著,又猶豫了下,補充道:「金玉堂和流連道的人繼續留在裡面,其他正道都轟下來」
跟著,梁辛又咬了咬牙:「還有巨蜥,也都運出來吧。」
茅吏二話不說,咒訣喃喃之際,出了梁辛點名留下的人,神梭裡的天門和正道弟子,全都被他扔了出來。『六趣三返』之後,兩大陣營共有近萬人倖存,其中日饞和妖族只佔三成,剩下的全是正道人物。
片刻功夫,飛梭周圍有多出數千殘兵敗將,另外那三百頭大蜥也被送出飛梭,正道修士神情倉皇,不明白魔頭又動了什麼邪魔心思。
敢當老道直接問道:「梁磨刀,你做什麼?」
梁辛沒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天上的那道白色光芒:「那道陣力,一天之後就會砸在大眼上,那時天崩地裂,中土大難臨頭。」
敢當當然知道這件事情,雙眉緊蹙:「這次大家都中了邪魔的奸計……」
梁辛不耐煩地揮手打斷:「日饞是你們要剷除的,凶陣也是你們擺下的,什麼奸計不奸計的,反正事情都是你們搞出來的。」說著,梁辛又咳了一聲:「岔題了,我沒想怪你們,我的意思是,馬上就要天崩地裂了,你們…還不快跑?」
『六趣三返』,三天苦撐,幾乎所有人都脫力、重傷,上至天門下到普通修士,哪還有力氣長飛遠逃。
輾轉神梭的度和遁法,天門高手有目共睹,都明白這才是他們唯一活命的指望,敢當老道顧不得臉皮,正想再開口懇求,大胖子秦?就從旁邊說道:「老道,不用廢話了,他的意思你還不明白麼,他在給飛梭騰地方……梁磨刀還要用飛梭去接其他人。」
一天時間,對飛梭而言,足以遠離中土,可在這之前,梁辛還有大批同伴要去接上,他不怕逃不遠,只怕飛梭承載有限,運不了這麼多人。
巨蜥和正道大隊被趕下,飛梭立刻空了大半。金玉堂和日饞淵源較深,尤其是轱轆島那一戰,梁辛雖未參與,但始終牢記在心,至於流連道,則是沾了那個大嘴『蛤蟆』的光。
敢當滿面憤怒:「不帶我們走也就罷了,為何現在才趕我們下來剛才又何必讓我們上來。」
梁辛嘿嘿地低笑:「你說呢?」
賈添在一旁,搖著頭低聲笑罵了句:「梁磨刀,魔頭呵。」
羊角脆的眼睛半合半閉,高深莫測,鄭重點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