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亦曾經笑言,梁老三命犯水土雙劫,只要他一下海或者一挖洞,就肯定會引出大禍。這話還是哥倆在凶島遇險時說的,在那之前,梁辛的經歷都被扣在這句話裡,而之後,中秋惡戰和這次探索蜀藏,也都應驗了……
梁辛在說過絲中記憶之後,又和天嬉笑跳起來,重新凝力、施法,把所有能想到的法子全都用過了幾遍,繭子巋然不動,全無鬆動的跡象。
其間梁辛想到上次從玲瓏偷天中脫困的經歷,在繭子之內也施展了幾次天下人間。
『偷天』與繭子不同。前者是神通凝化出的一個小天地,自劃方圓,與大乾坤格格不入;而繭子是就是天地內的『東西』,嚴格算起來,和一棟房子也沒太多區別,只不過房子的大門口空間詭異,同時又四壁結實。
繭子內的時間,就是大天地的時間;繭子內的空間,也在大天地的統轄之下。
梁辛想用天下人間來倒流時間的法子脫困,非得將整個世界都拖回到三里坤做繭前的時空不可……別說是他,就是來了個真神仙也不可能做到。
天下人間毫無效果,梁辛也算踏實了。只憑著他和天嬉笑兩個人的力量,肯定出不來。
柳神算一邊念叨著『等打過神仙相我就去支個算命攤子』,動身趕往離人谷去搬救兵了。
他隨身帶有傳訊法器,不過這裡的事情有些複雜,單靠法器怕是說不清楚。而且梁辛現在的境地,尷尬足矣但還談不上危難,反觀家裡的一群高手都身負重任,只聽鈴聲還道他們出了大危險,真要中斷了手上的重**術,倒有些得不償失了,由此,柳亦還是覺得親自跑一趟更穩妥些。
算一算時間,梁辛等人先是在牢山耽誤了十幾天,挖繭子也差不多有十來天,再加上路途耽擱,此刻距離他們離開離人谷,差不多快一個月了。
被困住的三個人也不再徒勞嘗試破繭,乾脆圍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起來,議論的話題自然也離不開『三里坤』化蝶、和鑽進坤肚子的那三個奇人。
「三里坤為求純淨身,在此處吐盡糟粕,化頑石為靈玉,這才有了天下聞名的蜀藏。」閒談中,天嬉笑突然想到了一個疑惑之處:「點石為玉倒沒甚稀奇,可冷眼、長舌、糊塗蛋這三塊石頭,上面都有細緻紋路,更有神奇功效,不像能被靈元熏陶而成的。」
梁辛尋思了片刻,也點頭贊同:「有道理,關鍵是石頭上有層層紋路……除非三里坤吐出的靈元會雕花。」
天嬉笑咳了一聲,石頭被潮汐侵蝕還會產生紋路,何況被土尊的靈氣熏染,他的本意是這三塊石頭與其他的美玉差異太大,來路可疑,未必是蟲子造成的,結果被梁辛歪解。丑娃娃也不敢反駁什麼,含含糊糊地說了聲:「宗主明見。」
在得知梁辛等人的身份後,歡喜本來矛盾得很,是師父先去害人,最後反被其害,只能算咎由自取。所以從道理上,他不恨梁辛;可是從感情上,不報仇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和自己交代。
現在他總算用自己的法子『報了仇』,將梁辛拖進了這座出不去的繭子。小和尚心底單純,這一來已然心結盡去,坐在梁辛身邊聽他們交談。
聽他們提到了三塊石頭,歡喜皺了下眉頭,記起了一件往事,小心翼翼地插口道:「師父跟我說過,他在苦乃山的青衣司所中,發現的不止『長舌』,還有『糊塗蛋』。」
梁辛心中吃驚,急忙追問詳細緣由。
歡喜也只知道糊塗蛋被藏於司所機括的中樞下,是麒麟和尚搜索此處時無意間發現的。至於它的放於此的原因和用途,一概不知。
梁辛瞇起了眼睛,仔細琢磨了一陣,最後又追問了句:「糊塗蛋確實是在機括中樞被找到的?」
歡喜點頭:「師父說的,我記得牢,錯不了。」
當年的一個小小細節,以及由此產生的一個小小疑問,被梁辛解開了。
司所前,三兄弟遭遇大敵,特別是在對付邪修竹五的時候,他們能活下來的關鍵之一,就是司所的機關神奇,發動之下能夠消弭修士的法術與法寶。
機括術只是凡人手段,射冷箭潑毒汁並不稀奇,可能夠抹殺修士的法術,未免就有些驚人了。以前三兄弟都不懂法術,只道搬山青衣的手段犀利,誰也沒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再後來哥仨乾脆都把這件事忘記了。
直到剛才小和尚提起,『糊塗蛋』處在機括中樞,梁辛才恍然大悟,司所禁制發動之下,週遭絕盡法術,多半與這枚石頭有關!
要是這樣的話,足見梁一二已經破解了『糊塗蛋』,而這枚靈石的效用,就是在被激發之下,能夠形成一片禁法之地。
梁辛把司所前發生的事情,和他對『糊塗蛋』的推斷,大概解釋了幾句,天嬉笑聽得異常認真,之後卻沒急著說什麼,只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歡喜對三塊石頭的功用不怎麼感興趣,倒是對它們的來歷更好奇,等梁辛囉嗦完,又趕忙把話頭扯了回來:「當年有三個怪人鑽進了三里坤的肚子;後來蜀藏裡留下了三塊石頭……」
說著,小和尚面露駭然,顯然是讓自己的結論給嚇到了:「三塊石頭是那三個人變得,捨、舍利子?」
天嬉笑神情凝重:「由此可見,那三個奇人,其一精通天耳通,由此化做靈石長舌;另一精通天眼通,化為冷眼……」說到這裡,丑娃娃忽然伸手,給正不住點頭的小和尚來了記暴栗,哈哈大笑道:「打你個糊塗和尚,你自己想想,這事靠譜麼?!」
梁辛本來都信了一大半,這才明白天嬉笑實在說笑,趕忙大搖其頭:「不靠譜,不靠譜!」
三個人,被蟲子吞下,變成了三塊神奇石頭……這事聽起來的確不著邊際,趕得上民間傳說了。和尚抱著腦袋,愁眉苦臉:「那這三枚舍利子又是從哪來的?」
「狗屁舍利子,石頭!」天嬉笑對小和尚一直不怎麼客氣,跟著又換上鄭重神情,轉頭望向梁辛:「這三塊石頭,屬下心裡有個計較,不過也只是個想法,沒什麼把握的……」
梁辛最不耐煩的就是天嬉笑這份謹慎勁,不等他說完就揮手笑道:「說來聽聽!」
「先說『糊塗蛋』,宗主說它能夠禁法,這是不會錯的。能禁法的緣由,一般而言不外兩種:一是驅散法術成型時凝聚起的靈元;第二種大同小異,不過不是驅散,而是將靈元盡數吸斂、吸收。總之就是讓對方的法術無靈力可用。」說著,天嬉笑還是沒忍住,又補充了句廢話:「至於無仙的萬法自然,那是一重天道,不在此列,應另當別論。」
梁辛不懂法術,常常要在探究真相時,先給他解釋下相關道法的道理,好在天嬉笑雖然囉嗦,但是在『講道理』的時候深入淺出,很容易就理解了。
天嬉笑繼續道:「把三塊石頭連起來看的話,屬下覺得『糊塗蛋』禁法,更像是第二種情況,它能吸斂靈元。由此,三塊靈石的第一重效用是:記聲、錄影、吸斂靈力。只不過前兩塊石頭能直接記錄聲影;而糊塗蛋需要用特殊手段,將其激發後才能吸斂靈元。」
梁辛點了點頭。歡喜眨巴眼睛,滿臉迷惘。
天嬉笑低聲告罪:「屬下造次,宗主莫笑。」
話音落處,他雙手盤印,手訣連連變化;口中高聲唱念,咒言湧動,片刻之後法術成形,三條黑紫e鐵鏈憑空而現,在叮噹亂響中揮舞了一番,氣勢著實驚人。歡喜滿臉納悶,不明白天嬉笑說的好好的,為啥要施法。梁辛也不懂,不過他倒不著急,知道天嬉笑此舉必有深意。
過了一陣,法術消散而去,天嬉笑又告了個罪,這才接著說道:「諸般道法,威力上天差地別,但是施術時的過程都差不多,手訣引之、咒言令之、再配以靈元支持,是以成術。宗主試想,若我剛才施法時,身邊要是有長舌、冷眼、糊塗蛋這三塊石頭的話……」
梁辛明白了,恍悟中接口說道:「長舌會記下你的咒唱、冷眼會錄下你的手訣、糊塗蛋則會把你催動起的靈元吸個一乾二淨!更因為有了糊塗蛋,你的法術肯定是施展不成了。」
「三塊石頭能收,便能放。它們真正的神奇之處,就著落在這個『放』字上了!」天嬉笑的神情愈發莊重了:「不僅是使施法無效,石頭的主人,再以秘法激發寶石,長舌會唱我的大咒、冷眼會擬我的手印、糊塗蛋則釋放我施法時的靈元……三塊石頭配合之下,能把我的法術原封不動地打出來,想打誰就打誰!」
讓你施法失敗,還用你的法術打還你……
雖然具體的威力還不得而知,可單以理論上的效果而論,三塊石頭配合在一起,就相當無仙『萬法自然』、木老虎『借刀殺人』這兩重天道疊加。
說到這裡,天嬉笑加重了語氣,終於給出了最終的論斷:「這三塊石頭,是法寶,驚破天的法寶,比起玲瓏玉匣中的神物也毫不遜e!」
天下人都以為這三塊石頭天然成形、是蜀藏中土生土長的古怪寶貝,循著這個思路,最多也就只能將它們的效用破解到留聲、錄影這一層,至於糊塗蛋的效用,乾脆沒有人知道。
唯獨梁一二,不知道靠什麼法子破解了糊塗蛋吸收靈元的效用,並將之佈置在最重要的苦乃山司所。
梁辛又得到了絲中的殘缺記憶,得知當年曾有人進入土坤之內,隨即蜀藏中留下了這三塊石頭。
諸般線索匯總到一起,天嬉笑這才想到了前人從未料到的一個新結論:三塊怪石,是修家的厲害法寶!
天嬉笑的推斷未完,又繼續道:「三塊石頭相輔相成,要湊到一起才能產生真正的大威力,它們是一整套的寶貝,照我看,應該不會是三個人各持一塊,而是一個人的寶貝。」
這是純粹的推斷,並沒什麼證據,也不敢肯定這個論斷就一定是對的,只不過是以常理度之。相比三塊石頭一人一塊,它們共為一人所有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一般而言,如此犀利的法寶,主人是不會放手,這三塊石頭卻被三里坤吐了出來,算起來……石頭的主人多半已喪生於怪蟲腹中了。」
三個人中,死了一個。至於另外兩個的下場如何,無人可知。
憑著蜀藏中的經歷,能推測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其實這些遠古往事,於他們現在的困境並沒太多關係,充其量也就是個談資,沖緩些無聊罷了。
繭子深處地下,看不到日月輪迴,幸好是三人被困,談談說說,至少還不算寂寞。等了一段時間之後,家裡的人終於來了。
讓梁辛等人大感意外的是,最先趕來的居然是大小活佛。
柳亦回到離人谷的時候,曲青石和長春天都不在谷內,而是帶著剛煉好的靈藥,到西蠻給弟子們療傷去了。餘下的眾人手上也都有要事,不宜立即打斷,略作商議,大家還是決定稍等幾天,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完畢,再結伴趕來。
唯獨大小活佛是兩個閒人,小活佛又是精怪性子,聽說了事情經過,也不和別人打招呼,就帶著憨子先趕來了。
兩位佛爺到了地方,二話不說,先催動巨力,從外面對著繭子就是一場狠打。
三蠻之力,在世間算得上是頂尖的力道,可『三里坤』是得了大圓滿的土行尊,結繭的絲更是它畢生精華所在,任憑大小活佛如何努力,繭子甚至連搖晃、震顫都沒有!
小活佛眉頭大皺,頹然收手,腳步踢踏著來到了繭子門口,對梁辛搖了搖頭:「麻煩了。」
語氣沉重之極,彷彿老友已被判了『斬監候』,但那份幸災樂禍,可全都寫在他臉上了,對梁辛擠眉弄眼地道:「被困住了也沒事,反正也死不了……啊?」
小活佛正貧氣著,大活佛憨子已經邁開大步,直接踏進了繭子,笑呵呵地和梁辛打招呼去了。
誰也沒注意,誰也沒想到,幾個人都有點傻眼了。天嬉笑伸手直拍腦門:「嘿,又送進來一個!」
小活佛和憨子這幾百年裡幾乎就從未分開過,見憨子進去了,他雖然哭喪個臉,但腳下沒有絲毫的猶豫,也跟著鑽了進去……再之後兩佛又併力一處,或揮拳或施法,對著繭子的內壁和出口著實大鬧了一陣。
按照他們的打法,在外面的話就是一座山現在也被z塌了,繭子卻巋然不動,穩當得很。
大活佛沒啥事,樂呵呵地進來,樂呵呵地拍繭子,現在不打了,又樂呵呵地往梁辛身邊一坐。小活佛可實實在在被氣壞了,搓著雙手來回亂轉,口中喃喃咒罵,時時揮起一掌向著絲牆狠狠拍去。
梁辛和天嬉笑知道小活佛看著像佛,實際是個妖孽,早都見怪不怪了,可小歡喜好歹是個和尚,眼見一尊佛陀罵罵咧咧,心裡著實過意不去,小心加小心地勸了句:「您老息怒……」
小活佛這才注意到歡喜,先是略略愣神,跟著眼睛一亮,轉頭望向梁辛:「我聽柳亦說,有個小和尚要找你報仇,就是他?」
梁辛笑著擺手:「就是這小子,不過過去了,不用再提了。」
明顯可見,小活佛猛地來了精神,走到小和尚身前,雙膝一盤坐於地面,單手豎起拇指與中指相拈,其餘各指自然舒散,結做佛陀說法印,臉上也化作莊嚴寶相,於肅穆中透出一份清澈從容,目光和藹地望著歡喜,緩緩開口:「萬法皆空,唯獨因果不空,你心中有惡因,又怎能結出禪果子?」
歡喜眼神納悶,小臉上都是迷惘:「您、您老說啥?」
小活佛毫不氣餒,反而輕輕一笑:「迷惑了麼?煩惱即菩提,有了迷惑,才有機會參悟禪機。不是壞事。」
歡喜懵住了,愣愣望了一陣小活佛,又偷眼去看梁辛。
梁老三樂不可支,伸手一拍小活佛的肩膀:「見到和尚你就要點化?上癮了是吧?我和歡喜共處這段時間裡,從沒見他練過功夫,更何況修禪,你白費勁吧。」
小活佛眨巴了眨巴眼睛:「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說完又望向歡喜:「先說惡因何在……」
繭子裡的三個人沒出去,趕來救人的倒被搭進去了兩個,梁辛又開始眼巴巴的盼著柳亦帶著家裡的明白人過來,其實也就是再等了幾天功夫,但卻顯得尤其漫長。
五個人中,最無所謂的是憨子;最高興的是找到機會去點化和尚的小活佛;最愁眉苦臉的那個,自然就是小和尚歡喜了……
終於,外面一陣喧嘩聲傳來,真正的大隊人馬總算殺到了。
纏頭老爹、跨兩兄妹、兩位義兄、東籬紅袍大祭酒甚至鄭小道、火狸鼠……就連青墨也接到離人谷傳訊,帶著神梭匆匆趕來。
待大伙看到大小活佛也身陷其中,個個目瞪口呆,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們倆。
對眾人的驚訝,大活佛笑容憨厚,平和以對;小活佛忙著點化歡喜,沒工夫理會外人。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