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計將安出
    老貓滿臉的怒氣,對梁辛青墨道:「老頭子辦事不利,現在說什麼也是白搭了,更沒臉在這裡待下去了!」轉過身騰騰騰的走了,看來是想辦法去報復黑白無常了。

    梁辛地頭想了一會,從櫃上拿了雙筷子,坐到了那桌酒席前。

    曲青墨愁眉不展,也抱著壺酒坐到桌旁,問梁辛:「怎麼辦?要不咱今天晚上去燒了他們的鋪子!」

    梁辛嚇了一跳:「他們的鋪子裡除了木頭就是紙,你小心把這條街都燒光了!」他暫時也沒什麼好辦法,乾脆開懷吃喝,搖頭笑道:「先看看情況再說吧!」

    到了正午,鞭炮炸響,鑼鼓喧天,左棺材、右紙馬兩座鋪子風風光光開業大吉,結果一條街的商舖都炸了窩,諸位掌櫃活計的眼睛裡都快長出刀子了,死死盯著這兩間喪鋪。

    黑白無常卻怡然自得,不管其他人是怒目而視抑或惡語相向,全都微笑以對,也有店家找到衙門裡的熟人,打聽過才知道,黑白無常早就對衙門使了大筆的銀錢,又是正常經營,衙門不肯管這件事。

    梁辛沒跟著那些掌櫃們一起鬧,從中午就出門去了,到了傍晚才回來,身後跟著幾個活計,他給日饞打了一副對聯,紅底黑字無比的醒目,指揮著那些小廝掛了上去。

    曲青墨本來鬱鬱的,出來一看還是忍不出撲哧一聲樂了出來,大聲的念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跟著毫不顧忌的伸手攬住了梁辛的肩膀,笑嘻嘻的問他:「你這是招攬客人,還是自己賭氣發狠呢?」

    梁辛也樂了:「咱先看看,銅川府裡有沒有不信邪的,然後再慢慢想辦法。」

    這下三家新開的鋪子,可真成了鐵鞋大街上的一景,來往行人看到兩家喪鋪中間夾著一座飯館,先是搖頭苦笑,再看到飯館上跟賭氣似『對聯』,都忍不住笑出了聲,不過笑歸笑,可也沒啥人願意偏向虎山行。

    日饞的生意一落千丈,兩個鄰居開張的當天,除了掙到黑白無常的二兩銀子之外,沒再賣出去一個座位,轉眼到了轉天中午,梁辛帶手托腮坐在店舖裡,苦苦思索對策,小天猿『羊角脆』拿著個蒼蠅拍輕輕的給他扇風,這時腳步聲響,一個粗壯的漢子走了進來。

    漢子腳踏翻毛皮靴,穿著油膩膩的皮襖,卻裂開胸襟,露出古銅色的胸膛,長得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舉手投足中都透著一股粗野勁兒,一看就是草原上的牧族商人。

    牧族漢子坐下之後,先是粗聲的笑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幅對聯寫得有意思,燒刀子肥牛肉,快快端上來!」

    他的口音生硬,每句話的重音都咬在最後一個字上,聽著都跟感歎句似的。

    梁辛大喜,恨不得跳過去保住他親一口,趕忙張羅著,片刻功夫就把酒菜端上來,笑著搭話道:「您識得漢字?」

    大漢性格粗豪,點頭得意道:「我叫蘇要拉圖,譯成你們中土的名字,就是很有才學的意思。」跟著拿起酒杯看了看,喝道:「換個大碗來,這麼小的杯子喝酒,膩膩歪歪的不痛快!」

    草原牧族也迷信,但是和中土這套鬼神之說大相逕庭,蘇要拉圖根本不在乎兩旁的喪鋪,甚至可以說,要是沒有兩旁的喪鋪,他沒準還不進來呢。不久後蘇要拉圖酒足飯飽,揚起熊掌似的大手,彭的一聲拍在桌上:「活計,算賬!」話音未落突然嘩啦啦的悶響,那張桌子使用的年頭長了,禁不住大漢這一巴掌,直接被拍散了,杯壺碗筷全都摔倒了地上。

    梁辛嚇了一跳,趕忙跑過來賠不是,不料蘇要拉圖卻哈哈大笑,用草原土話連串說著什麼,看樣子似乎覺得自己這一巴掌拍的威風豪邁,正和心意,隨後他才帶著幾分醉意對著梁辛無比大方的擺手道:「桌子,盤子,我都賠,算錢來!」

    等送走了『很有才學』,梁辛正打算收拾地上的狼藉,又從門外傳來了一陣略略耳熟的清朗笑聲:「好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沖這十個字,咱們也得進去坐坐。」

    笑聲中,一個精神矍鑠的儒衫老者,緩緩走進了日饞,正是不久前在客棧裡和梁辛有過一面之緣的飽學鴻儒,東籬先生宣葆炯。

    那個叫做十一的憨大漢,肩膀上抗著木箱,緊緊跟在老先生的身後。

    雙方見面,都是微微一愣,東籬先生更是笑道:「想不到,巧得很勒。」跟著指了指自己和身後的大漢十一,謙和道:「就我們兩人,不點菜了,勞煩你給安排幾個合適的菜色。」

    梁辛眉眼機靈,親自跑到後廚去安排了四色清淡小菜,給十一則烤了一隻羊腿,又捧了一小壇口感醇但沒什麼力道的江南黃酒出來,笑道:「您老能來,小店蓬蓽生輝,這酒是送的。」

    東籬先生為人謙和,但脾氣上卻不喜歡假惺惺的客氣,也不推辭,伸手就接過了酒罈,湊到鼻子跟前深深一吸,點頭道:「還不錯!」

    等菜的功夫,梁辛沒話搭話,笑著問:「老先生,您講課的題目,這個鮮貨……」

    東籬笑呵呵的點頭:「不錯,正是仙禍!仙人之禍,猛於洪水。」

    梁辛這才明白,先生的題目不是鮮貨,是仙禍!

    青墨本來就是修者出身,聽明白了這個題目之後微微一愣,湊過來皺眉道:「您的這個題目,恐怕……吃力不討好吧?」

    東籬先生洒然一笑:「豈止吃力不討好,簡直就是……」說著,頓了片刻,仰首大笑道:「簡直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中土錦繡,靈元充盈,修天悟道之風自古便盛行不衰,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人人嚮往仙道,能夠有緣踏入修天之道的人,走到哪裡都受人崇敬,即便以法治國的大洪朝,也不會管修士的事情。

    可是梁辛曾經親眼見過,南陽真人為了青墨的道心,要出手替她斷滅凡情,在大多數修士的眼中,只有天道,根本就沒有凡人的性命。

    人人嚮往成仙得道,可東籬先生卻逆而行之,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梁辛昨天剛剛掛在自家店舖門口的對聯,恰好迎上了老先生的心境,這才進了鋪子。

    梁辛在苦乃山殺過竹五、對付過南陽,心中倒頗為認同東籬先生的觀點,笑著說道:「這堂課,我一定會去聽聽!不過……我不明白的是,您老為啥要到銅川來講課?」

    大洪王朝統御中土,轄下不知有多少繁華的州府,銅川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要塞加大市場,這裡的人要麼是兵戶後代,要麼是市儈商販,要麼是韃子胡人,在東籬先生之前,根本沒有大學士來這裡開課。

    東籬先生卻沒回答他,而是笑著岔開了話題,指著地上面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杯盤碎片,殘破方桌笑呵呵的問:「這是怎麼回事?」

    梁辛拉過把椅子,從黑白無常到訪,一直到『很有才學』拍桌子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東籬先生聽到哭笑不得,憨子十一也趕忙跟著一起傻笑。

    東籬先生吃菜喝酒,沉吟不語,過了半晌之後,才再度抬頭,對著梁辛和青墨點點頭:「你們的心思,用的可也算是不錯了,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算是反其道而行之。隱隱透著股把劣勢變成特色的意思。」

    梁辛苦笑著點頭,他的確是有這麼個心思,反正天底下,開在兩座喪鋪中間的飯館,除此一家別無分號,掛上了那十個字之後,雖然效果不明顯,但至少也有了一點生意。

    「不過……力道還顯得有些弱,」東籬先生吃了塊蘑菇,吧唧著嘴笑道:「另外,還缺了個噱頭!」

    梁辛見他有意指教,大喜之下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禮:「請先生賜教!」

    老先生酒喝得挺舒服,呵呵笑著一揮手:「筆墨伺候!」

    待青墨忙不迭的把筆墨紙硯都呈上來之後,東籬先生筆走龍蛇,在紙上寫下了兩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坐棺材,騎紙馬,膽小別喝酒

    踢板凳,打桌子,勁大不要錢

    青墨倒吸了一口冷氣,喃喃的念叨著:這是飽學鴻儒能做出來的詩?

    天下聞名的東籬先生,寫出來的東西既不合轍也不押韻,說他是對聯平仄也不嚴謹,連順口溜都算不上。

    可梁辛卻看著這兩行字愣愣出神,半晌之後終於笑著點頭,對著東籬先生作揖道:「晚輩明白了,謝謝先生的指點!」

    東籬先生哈哈大笑,突然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盯著梁辛若有深意的說:「這個法子,別人未必好用,不過你……不是普通人。」

    梁辛愣了愣,再想追問,東籬先生卻一拱手,帶著十一出門而去……走的時候沒結飯錢。

    東籬先生走出去沒幾步,突然覺得長袍後襟發緊,回頭一看,『羊角脆』自己追了出來,呲牙咧嘴的拉住他長袍的下擺,大有不給錢就別想走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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