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天大地大不如爹大
眾臣紛紛拜辭出去,暖閣裡只剩下李乾順和沈傲兩個。便是那懷德,也躡手躡腳地退到一旁的耳室裡。
悶熱的天氣,暖閣裡居然還擺著一個炭盆,一開始沈傲還不覺得熱,等到冷清下來,卻不得不把一件外衫解下。
李乾順目視著沈傲,眼眸深邃無比,整個人彷彿打起了幾分精神,道:「烏刺領盧這個人要小心,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也不要輕易動他,要提防狗急跳牆。」
沈傲心知這是李乾順正式交割他的權利了,他要說的話,都是極為重要。沈傲坐在榻前側耳傾聽,一點都不敢遺漏。
李乾順繼續道:「國事上,要多問問楊真的意見,楊真這個人,平時膽小謹慎,眼光還是有的,當斷能斷,是個首輔之才。」他淡淡一笑,又道:「不過也要提防,他也有私心,貪慾重了些,所以要用,可以尋個人來制衡,吏部侍郎王召可以勝任,朕原本是要留給太子用的……」說到太子,李乾順又是搖頭,歎息道:「後頭又預備留給越王,現在你拿去用吧。此人剛正不阿,雖然愚鈍了一些,卻足以羈絆住楊真。」
沈傲頜首點頭。
李乾順一個個說,從禮部說到兵部,如數家珍一樣,最後曬然笑道:「還有一個人,叫烏達,此人雖是國族,對朕卻是忠心耿耿,你不必防備他,他是個勇士,是個將才,啟用他有兩點好處,一是物盡其用,第二,便是拿他做個標榜。對國族,一味剛直不成,還要懂得懷柔的手段,這個烏達朕前些時日尋了個由頭罷了他的官,你監國之後可以立即啟用他,示之以恩,令他心懷你的仁德,同時也給國族們看看,只要肯效命,你這攝政王照樣一視同仁。」
沈傲聽到李乾順的一席話,冷汗淋漓,這裡頭不知夾雜著多少居心,那些看上去清貴無比的文武官員,在李乾順看來,卻彷彿只是一個個棋子,李乾順對他們或如沐春風,或是給予顏色,可是每一個人仍舊是棋子,沒有任何生命的工具罷了。
沈傲雖然殺伐果斷,可是如此深沉的居心卻是萬萬達不到,不是他不夠狠,只是他不能做到如此絕情寡義。
人有喜怒哀樂,可是李乾順彷彿所有的喜怒都帶有用心,都是他控制的手段。沈傲捫心自問,自己做不到這個地步,永遠做不到,看來自己和明君是無緣了。
李乾順看著他,道:「你聽了朕的話,是不是覺得很可怕?」
沈傲道:「對臣子來說可怕,可是對百姓來說,就不能不說是福氣。」
李乾順臉上染上一層紅暈,精神顯得更好了一些,道:「身為人君,要有幾張面孔,就如朕,在淼兒面前,朕是個好父親。可是在臣子面前,朕是個喜怒無常的君王,在國族眼裡,朕是背棄社稷祖宗的逆賊,在……」他在這裡遲疑了一下,隨即曬然道:「在朕的母后眼裡,朕是什麼?」
說到太后,李乾順臉色從容,淡漠道:「生我者,父母也,若不是她得寸進尺,朕也不妨做個孝子。」
沈傲只當做什麼也沒聽見,李乾順弒母是西夏最隱晦的事,今日見他無動於衷地說出來,實在有點匪夷所思,這時候還是少說話為妙。
李乾順臉色突然變得無比莊重,一字一句道:「可是她不肯,偏偏要聯絡自家的外戚胡作非為,連年征伐,連年鎩羽,天下人苦之久矣……」
這些話在沈傲聽來,只是覺得全是李乾順的辯解之詞,或許只有這樣說,才能讓他生出幾許安慰。
李乾順躺在榻上,語調轉緩了一些:「你為什麼不說話?」
沈傲看著他道:「陛下的氣色好像好了一些。」
李乾順淡淡一笑道:「好不了了,朕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你即日就搬進宮來吧,和公主同住,朕的暖閣,你若是要用,朕就搬到偏殿去。」
沈傲搖頭道:「小婿不敢。」
李乾順呵呵一笑,注視著沈傲道:「你不是不敢,你和朕很像,這世上沒有不敢的事,你不敢,只是憐憫朕而已。」吁了口氣,感慨萬千地道:「朕該說的,也都說完了,去崇文殿吧,百官已經久候多時,就等攝政王臨朝。」
沈傲一下子如釋重負,今日李乾順的話讓他有一種巨大的壓力,他自然明白,自己和李乾順一點也不像,自己做不到他的漠視,可是這種漠視,卻也說不上不對。正因為對親近之人的漠視,正因為薄情寡義,所以這西夏才會出現中興,才會有千千萬萬的人安居樂業。
那些珍重感情,親近近臣的皇帝,又有哪個能做出這等的政績來?有了親疏,就會有人得到寵幸,猶如劉瑾、猶如嚴嵩、猶如蔡京、猶如十常侍,猶如……自己。
趙佶唯一幸運的是,自己和劉瑾和蔡京有著天壤之別,否則能不能安享太平或許還是個未知數。
李乾順很可怕,趙佶很可親,這是從沈傲的立場來看待比較,可是對千千萬萬的人,沈傲的結論卻是未必。
沈傲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隨即又抖擻起精神,想這麼多做什麼?好好做好自己的本份,守住自己的原則,該偷懶的時候還要偷懶就是。
沈傲站起身,道:「陛下保重身體。」
李乾順目送著他離開,望著這暖閣,整個人都如呆滯一樣,就連懷德從耳室裡出來時都未察覺。
「陛下……」懷德低聲叫了一聲。
李乾順回過神來,哦了一聲,卻又開始劇烈咳嗽,懷德拿了痰盂來,為他擦拭了嘴角的污漬,慢吞吞地道:「陛下早些歇息,好好歇養最緊要。」
李乾順慘然笑道:「朕讓他看透了自己,可是朕現在還看不透他,罷了,看了一輩子的人,就留一個永遠看不透的吧。」讓懷德撤了高枕,為他捏好了被子,又長歎道:「他既然來了,朕也就放心了,那些宵小之徒不是他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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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從暖閣裡出來,立即有個內侍引著沈傲到了一處宮殿,隨即有幾個宮人領著他到了浴房,為他解了衣衫,光溜溜地泡入浴桶,洗滌之後,這些宮人彷彿司空見慣一般,為沈傲換了一身新朝服,這朝服也繡了金龍,和李乾順的並沒多大區別,唯一的區別的只是李乾順的衣料是明黃,而沈傲的是黑色而已。
換了新衣,沈傲精神颯爽無比,整個人都舒坦起來,面對這些宮人也沒什麼生澀,揮退她們,道:「待會去後宮向公主稟告,就說我下了朝就來。」
從殿中出來,內侍引著他到崇文殿這邊,崇文殿裡已是密密麻麻站了數百個官員,一個個屏息等待,誰也沒有吱聲,那金殿上的鑾椅邊設置了一個偏小一些的金椅,椅上鋪了一層光滑的皮毛,顯然是預備給攝政王臨朝聽政用的。
沈傲出來的時候,看著黑壓壓的人,倒是一點也不驚慌,好歹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大剌剌地上殿,看到兩個龍椅,什麼也不說,直接坐在正中的大鑾椅上。他心裡想得倒是簡單,這椅子是給自家將來的兒子坐的,而自己這個做爹的卻只能坐在邊角,這還像話?簡直是豈有此理,還沒從肚子裡出來就這樣,難道將來還要我這做爹的給你磕頭?
這種混賬規矩,沈傲一點遵守的興致都沒有,至於什麼喧賓奪主,或者說因為這個生出什麼父子猜忌,沈傲更是不以為然,真正生出猜忌的,只有自己這做爹的在他面前跟孫子一樣那才難免有猜忌,往後教他一個道理,天大地大不如爹大就什麼猜忌也沒有了。
眾人見到沈傲這個動作,都是面露古怪之色,金殿上的兩個內侍嚇了一跳,低聲道:「攝政王,您坐錯了。」
沈傲淡淡道:「哦?坐錯了?莫非這是太上皇坐的?」
內侍連忙辯解道:「這是未來的皇上坐的。」
沈傲臉色一板,道:「未來的皇上是誰?」
內侍苦笑道:「是攝政王未來的兒子。」
沈傲猛拍御案,勃然大怒道:「這就是了,難道他坐在這裡,還要教老子在一邊陪著?楊真在哪裡?」
楊真從班中苦笑著站出來:「下臣在。」
沈傲怒氣沖沖地道:「你是禮部尚書,本王問你,我大夏還是不是以禮法治國,是不是尊崇孝道?」
楊真硬著頭皮道:「國禮確實是如此。」
沈傲很光棍地道:「這就是了,現在本王就要教未出世的皇上一個道理,什麼才叫孝義。」
那內侍再不敢說什麼,退到一邊去。
沈傲舒服地躺在鑾椅上,才道:「本王第一日臨朝聽政,規矩,本王不懂,不如就先立個規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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