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給你真相
天氣放晴,暖閣裡的地龍只傳出淡淡的暖意,李乾順任由內侍為他穿上了冕服,自顧將暖帽禮冠戴到頭上,看著銅鏡中鬢角生出來的絲絲白髮,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捨。
三歲即位,十六歲剷除太后親政,如今又過了二十多年,整整四十五年了,四十五年來,李乾順學會了很多,比如冷酷無情。
他臉上永遠是一副肅然的神色,肅然的背後,有諸多的情感,統統都被遏制。
克己復禮,這句話同樣是李乾順的座右銘,他實在沒有太多的慾望,便是後宮的嬪妃也不過寥寥幾人,以至於子嗣極少,如今只剩下一個獨女。
李乾順呆了一會,隨即道:「越王在哪裡?還在宮門處?」
一邊的內侍為他捋平了衣上的褶皺,低聲道:「是,已經叫人勸他入宮了,越王說,陛下不裁處沈傲,他代數十萬國族,永遠跪在那裡。」
李乾順闔起眼,這是大怒的徵兆,隨即,他淡淡一笑道:「他要跪,就跪著吧,數十萬國族,維繫的不是他越王,是朕,朕才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是他們的天子。」
李乾順龍行虎步往外走,道:「去崇文殿!」
崇文殿裡,文武百官魚貫進去,今日的氣氛很壓抑,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怨氣,這一點在蕃官臉上皆是清晰可見。
李乾順只是坐著,沒有動。
等沈傲由那臉上木然的公公領著進來時,大殿裡一陣騷動,李乾順也沒有動。
李乾順靠在鑾椅上,一雙眼眸還在顧盼,似乎在等待什麼。
時間一點點過去,群臣都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一向衝動的沈傲,今日性子倒是極好,坐在專門為他設的錦墩上,抿著嘴,什麼也沒有說。
「陛下,時候到了。」有人低聲道。
李乾順淡淡一笑道:「還有人沒有到,朕再等等。」
眾人眼中現出狐疑之色,卻只能等下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這時,才有兩個灰溜溜的身影進來,進了殿,朝李乾順行了跪禮,道:「下臣來遲,萬死莫贖。」
李乾順卻顯得很高興:「來人,給兩位宗王賜坐。」
十幾個宗王只來了兩個,群臣一時竊竊私語,感覺到一絲詭異。
這兩個宗王乖乖地坐在沈傲的對面,二人的性子都有些懦弱,連坐在錦墩上都是欠著身,完全看不出宗王的跋扈。
李乾順這時開了口:「沈傲!」
沈傲站起來:「小王在。」
李乾順道:「朕給你一個辯解的機會,你自己把握吧。」說罷,抿著嘴,似笑非笑。
沈傲頜首點頭,道:「陛下,小王無話可說。神武軍事先挑釁,殺死我大宋校尉一人,小王與之交涉,那李旦卻是口出狂言,小王不得已,只好討個公道。」
這句話輕描淡寫,卻是將殿中的蕃官氣了個半死,立即有人道:「沈傲,你殺戮宗王,屠我禁軍三千人,這也是公道?」
沈傲淡淡地道:「誰惹我,我就十倍百倍地償還回去,怎麼?你也要惹我?」
那蕃官一時呆住,面露恐懼之色,可是當著這麼多人,卻又不能露怯,冷哼一聲,才退回班中去。
李乾順道:「只為了一個校尉,便殺戮我西夏上下三千人,這般凶殘,駭人聽聞。沈傲,你知罪嗎?」
沈傲淡淡笑道:「何罪之有?」
李乾順雙眉下壓,已經有些不耐煩,若是沈傲說幾句告饒的話,或許念在大局的份上,他至多也不過撕毀婚約,將這狂妄的傢伙趕出去罷了,現在這個局面,已不得不生出殺機。
李乾順厲聲道:「好大的膽子,你真當我西夏無人?武士何在?」
殿外早已安排了數十個武士,聽到李乾順傳喚,立即嘩啦啦地按刀進來。
李乾順坐在鑾椅上,既是騎虎難下,這時候也顧不得其他了,徐徐道:「知會虎威軍,龍穰衛,城外的宋軍,格殺勿論,將這沈傲拿下。」
武士已經按刀衝到沈傲身邊,沈傲突然道:「且慢!」
李乾順冷哼,心裡想,方才不求饒,這時候求饒有什麼用?
沈傲道:「小王有一些話,要和陛下說。」
李乾順冷色道:「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
沈傲呵呵一笑,道:「這些話只能說給陛下聽,陛下不聽,小王只能爛在肚子裡了。」到了這個時候,他仍是淡定從容,讓人不由暗暗生疑。
李乾順猶豫了一下,道:「隨朕到暖閣來。」
這時,一個蕃官站出來道:「陛下,何必聽他胡言亂語。」
李乾順卻是不理會,擺了擺手道:「全部在這裡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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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暖閣的榻上,李乾順上下打量沈傲,雙眉微微一蹙,隨即淡淡地道:「沈傲,你不怕死?」
沈傲笑吟吟地坐在錦墩上,恰好與李乾順相對,道:「小王怕得要命。」
李乾順越來越覺得看不透這個人,心裡想,此人若是為朕所用,朕必能有一番作為,可惜……可惜……
沈傲的底細,李乾順早已摸得清楚,此人與趙佶情同父子,絕不可能為他李乾順所用,便是將夏國的公主嫁給了他,也不能得到他的忠誠。
李乾順冷哼一聲,道:「你既是怕,卻為什麼做出這等事來?昨夜那一場廝殺,非但讓朕為難,便是對兩國的邦交,也是百害無一利,朕當你是聰明人,原來你竟是這樣的糊塗。」
沈傲正色道:「小王這樣做,是為了陛下。」
李乾順曬然一笑道:「為了朕?為了朕什麼?胡說八道!」雙眉卻是皺得更深,顯然對沈傲的耐心有限得緊。
沈傲慨然道:「小王知道,李旦是越王的羽翼,神武軍更是早已成為越王的私囊之物,昨夜除掉了神武軍,豈不是為了陛下?」
李乾順勃然大怒道:「你竟敢挑撥朕的兄弟之情?好大的膽子,來人,來人……」
沈傲坐著不動,便看到幾個金甲武士衝進來,沈傲慢吞吞地道:「陛下,越王對太子殿下可沒有叔侄之情,否則,太子如何會死?」
這一句話讓金甲武士們聽得雲裡霧裡,李乾順的臉色霎時難看起來,太子兩個字實在久違,讓他既熟悉又陌生,可是沈傲說到叔侄二字時,李乾順臉色更是驟變,揮了揮手,對武士道:「全部退下!」
金甲武士們一頭霧水地退下,李乾順臉色變得猙獰起來,對沈傲道:「你繼續說。」
沈傲漫不經心地道:「小王知道,太子是騎馬摔死的。那一日進宮,小王去和公主殿下騎馬時,恰好看到了那匹摔死殿下的馬。」
李乾順只是目光陰沉,死死地盯著沈傲,他或許一輩子都沒有失態過,可是這時候,卻是什麼也顧忌不上了。
沈傲繼續道:「那匹馬,小王只是查驗了一下,突然發現了一樁怪事。這馬極為暴躁,莫說是面對生人,便是那些照料它的馬伕,也是這般。據小王所知,那匹本是太子的愛馬,性情很是溫順,何以突然之間,性情大變?」
沈傲頓了頓,賣了個關子,李乾順已是不耐煩地道:「快說。」
沈傲抿嘴笑了笑,道:「後來小王查看了一下,才發現它的四蹄已經潰爛,生出了膿瘡,馬兒四蹄生瘡的可能有兩種,一種是不能得到精細的照料,不過據小王所知,太子對那匹馬極為看重,皇宮御苑的馬伕想必也不敢怠慢,這樣的照料,豈會生瘡?另一種可能就是此馬吃了一種藥,小王的家鄉,有一種花叫做藏紅花,這種花只有在極西的地方繁殖,能入藥殺蟲,可是若是搭配幾味藥劑,讓馬吃了,便可令馬兒性情大變,再溫順的馬一旦四蹄奇癢,生出膿瘡,也會變得暴躁了。」
李乾順陰著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下藥?」
沈傲淡淡地道:「陛下可叫個有經驗的馬倌去查驗下四蹄即可。」
李乾順頜首點頭,叫了個內侍進來,那內侍飛也似地去了。
李乾順道:「朕在當時也曾叫馬倌診視過那匹馬,為何四蹄沒有潰爛?」
沈傲呵呵笑道:「那匹馬剛剛被人下了藥,四蹄雖是奇癢,卻還沒有到潰爛的地步,可是時間久了,這馬兒承受不住痛苦,用四蹄去撕磨沙土,自然便潰爛了。」
沈傲的理由很充分,李乾順雖是半信半疑,卻也挑不出個錯處來,這時候他的呼吸已經急促起來,根本沒有意識沈傲的存在,一個人呆坐著,默默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半個時辰,那內侍回來覆命:「陛下,幾個御用的馬倌都去看了,四蹄確實已經潰爛,且流出來的膿瘡有些不同。」
李乾順沉著臉道:「有什麼不同?」
內侍道:「尋常的馬流了膿瘡,都是黏稠得很,且惡臭不止,此馬並沒有這個症狀,馬倌們也不知是因為什麼。」
揮退了內侍,李乾順抬眸看向沈傲,問道:「這是為什麼?」
沈傲笑吟吟地道:「陛下,但凡馬兒流了膿瘡,一定會有蚊蟲逐臭而來,往往膿瘡都會有一股惡臭,都是蚊蟲帶來的。」沈傲自然不能和他解釋病菌這東西,只是隱隱約約說了一下,隨即又道:「但是這馬兒吃了藏紅花配置的毒劑,小王已經說過,藏紅花有殺蟲的效果,馬兒流的膿瘡裡還殘留著藏紅花的殘漬,蚊蟲自然不敢去叮咬了,想必因為這個,才會這樣。」
李乾順對這個也是茫然,隨即便梳理出一個脈絡,有人在馬中下了毒藥,而太子最愛這匹馬,等到太子騎上這匹馬時,誰也不曾想到,這尋常溫順的馬兒卻突然發癲,瘋癲的馬是最可怕的,太子這種養尊處優的人哪裡能夠控制得住?隨即便造成了一個順其自然的殺人假象。
李乾順站起來,對神武軍的事早已拋在腦後,他咬了咬牙,雙目赤紅地怒道:「是誰要殺太子?是誰?查,徹查,朕要滅他滿門,誅他九族。」
一個父親,承受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痛,何其淒苦?可是李乾順是皇帝,除了內心哀痛,卻還要裝作一副君臨天下的樣子,擺出一副威儀,繼續去打理他的國土;但是這時候,他的情緒一下子迸發出來,再也沒有了偽裝,一腳踢開一個宮人燈架,咆哮道:「小人,小人……卑鄙小人……」
沈傲在旁鎮定自若地道:「請陛下節哀,眼下還是揪出殺害太子的真兇要緊。」
李乾順回眸,死死地瞪著沈傲,冷然道:「是誰?」
沈傲本想呵呵一笑,又覺得這般有點不合時宜,立即做出一副苦臉道:「小王曾聽那些衙門裡的公人說過一句話,大多數謀殺的背後,誰得益最大,誰就最有可能是真兇。」
李乾順呆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道:「越王!」
李乾順只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自然就是儲君人選,可是太子早夭,李乾順無後,按照定律,越王作為李乾順的胞弟,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儲君的熱門人選,雖說李乾順並未頒發詔令,可是不止是整個龍興府,便是李乾順自己,也默認了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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