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老而彌堅
一大清早,曙光露出一線,刑部大獄口,已有幾個人等候多時,這幾個人各自牽著馬,卻都是默然不語口的幾個差役似是對他們的身份有幾分顧及,並不敢驅趕。
突然,裡頭傳出一聲慌張的叫聲,有人急促促地跑出來,道:「不好,兵部尚書王文柄畏罪自殺了,快,快去通報大理寺。」
此人話音剛落,那口幾個牽馬之人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朝著各處街道奔馳而去,一下子不見了蹤影。
王文柄死了,這個消息在汴京城裡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到了現在,誰有興致去關心他的死活?市井的注意力早已轉到了那份捷報上,這一份捷報看來應當是真實的,據說下省那邊都開始擬旨獎掖了。汴京城中所有人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免不得唏噓,說什麼的都有,反正一個個信誓旦旦地都說自己從前沒有錯,就在別人以為沈大人畏敵如虎的時候,自己帶著王八之氣站出來,駁斥對方的觀點,一口咬定了沈大人棄守薄城定有深意云云。
為了表現自己的高明之處,口風頓時都逆轉了,全然忘了從前還握著拳頭要殺沈傲以謝天下。
士林那邊算有羞恥心的人倒算多一點,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些人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為了罵沈傲少不得留下點兒墨寶什麼的,白紙黑字在上頭,還能怎麼抵賴?
不管怎麼說,大家都念起沈傲的好來,說他是狀元公,是文曲星,還曾徹查過花石綱,做過的善舉不勝枚舉。人本就是善變的,今日的說辭和明日不一定相同,說到底,還是看是沈傲是否侵犯了他們的切身利益,比如棄守薄城,那便是說放天一教到汴京腳下來,害得城緊閉,富戶人心惶惶,尋常百姓生怕天一教破城,眼下既然這危局已解,說幾句好話也沒什麼。
不止如此,前幾日棄守薄城的事,害得京中商貨的價格竟是接連漲了一倍,如今市集裡物價恢復如初,倒是害得不少囤積大米材的商人吃虧不小。
這些尋常小百姓所考慮的東西,說穿了還是衣食住行以及自身的安危,這些東西自然入不得朝中大佬們的法眼,蔡京一大清早起來,如往常一樣漱口喝了碗參湯,便要到院子裡去活絡活絡筋骨,順道兒會有個貼身的主事匯報昨日的情況,昨天有哪些人來拜謁,坐了多久,幾時走的,拿了什麼東西,這些都要詳詳細細,畢竟蔡京公務繁忙得很,尋常人來拜謁一般都是叫子侄孫兒們擋一擋也就是了,可是這些東西他卻是很留心,雖然年紀大,但他記憶力極好,有時那主事念到某某來拜謁,送了某某若干時,蔡京會突然問:「是那個光祿寺職事的劉文龍?也算是半個生了,一年來拜謁了十幾趟也難為了他,下次他再來請進廳裡坐坐吧,老夫和他說說話。」
這句話的意思大致就是青睞上那劉文龍了,他記憶力好,下次哪裡出了缺,少不得要打個招呼,給人家一點希望的。
今日也是如此,那主事念得口都要干了,差不多念到了末尾,蔡京突然停止了動作,叫人拿溫濕的手巾擦了擦汗,在小婢端來的銅盆裡淨了淨手,一邊道:「昨日那個叫朱文正的是今科的同進士出身吧?不是說還是個江南才子嗎?怎麼這一次考試考砸了,也罷,虧得他每月來這幾趟,他家裡也不寬裕,隔三岔五地送禮來倒是讓老夫受之有愧了,兵部缺了個職方令史,你記下來,什麼時候老夫去替他走走路子,絛兒眼下就要去兵部赴任,身邊沒有幾個可靠的人不行,這個朱文正有才學,可惜運道差了一些,會有用得著的地方。」
蔡京用干巾擦拭了手,漫不經心地道:「待會兒到絛兒那邊去,告訴他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有了職事的機會,再不准像從前那樣了,該守的規矩要守著,別以為有老夫在,什麼事都可以替他遮掩。」
主事頜首笑道:「是,二老爺那邊,小人待會兒就去傳話。」
正是這個時候,一個小廝氣喘吁吁地在遠處停下,垂手而立,那主事見了,碎步過去與小廝說了幾句話,又走到蔡京面前,道:「王大人畏罪自殺了。」
蔡京淡淡地道:「死了好,死了乾淨,趁著朝廷的裁處還沒有下來,立即叫個放心的人安排他的妻兒搬出汴京去,在外頭尋個隱蔽的莊子請他們住下,每個月送點銀錢去,不要怠慢了。」他歎了口氣,老態龍鍾地道:「文柄這個學生倒還算聽話,可惜,可惜了,原本再過幾年還想讓他到下省來給老夫打個左右手的。」
主事點頭:「他泉下有知,知道太師爺這般地看顧他,一定感激涕零。只是人已經死了,那沈傲會不會……」
蔡京淡然道:「不該問的不要問。」
「是……是……小的多嘴了。」
蔡京呵呵一笑:「你是怕那個沈傲想藉著王文柄的死興風作沈傲這個人,老夫清楚,別看他瘋瘋癲癲,心裡比誰都jīng明,這個時候,他不敢惹老夫。」
主事看著蔡京,想問又不敢多問。
蔡京繼續道:「知道為什麼嗎?不說別的,此人做事若沒有十二分的把握,是絕不可能去做的,說來說去,老夫和他都是一個子。現在他領兵在外,老夫在朝,你想想看,若是他將老夫bī急了,老夫破釜沉舟,他能有幾分勝算?」
蔡京語氣變得冷冽起來:「好在他還算識相,知道要把王文柄立即押解回來,這便是有向老夫鳴金停戰的意思在,是告訴老夫,事情到此為止,這一合他贏了,王文柄這個人就是拿來給老夫送他上路的。否則他要是先送來王文柄的罪狀,卻把人扣押在外頭,等到他回朝時再從王文柄口裡套話試圖扳倒老夫,老夫會讓他稱心如意嗎?他倒是有幾分打仗的才幹,可是後院著了火,他這個功業也立不下去了,這就叫適可而止。」
主事聽得雲裡霧裡,卻是聽明白了一件事,沈傲在外頭,天大的聖眷影響力也沒有太師大,這個時候若是想著留下個罪證在手上,日後好對太師清算,太師bī得極了,翻雲覆雨,在朝裡出點事來,最後的結局只是兩敗俱傷生故吏遍佈天下這句話可不是說著玩的,滿天下半數的官員都是蔡黨,真要拼了命,那就是魚死網破的局面。
蔡京換了朝服,這個時候便是要去下省那邊值堂順道兒入宮去覲見的時候了,他臨末吩咐了一句:「絛兒起復是好消息,過幾日辦一場酒宴吧,把該請的人都請來,為絛兒慶賀。晚上預備著一碗參湯給我,這幾日jīng力越來越不濟了,多喝一盞提提神。」
主事道:「是。」
伺候著蔡京到了房這邊口依舊是那頂並不奢華的小軟轎子,轎子旁已站好了幾個轎夫和一路照顧蔡京的主事,蔡京鑽入轎子,轎子抬起,平平穩穩的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下省那邊已經忙瘋了,各種各樣的賀表和奏疏來不及分類,竟是足足裝了七八個箱子,這兩日汴京實在太熱鬧,從前群起彈劾的大臣,一下子又一個個滿是讚頌,一點也不落人後,至於彈劾的奏疏也是有的,只是對像成了王文柄,多半那王文柄的死訊一時還沒有傳出去,倒是有人吃撐了白費功夫為他捏造罪名了。
書令史們忙得手忙腳蔡京進來時和往常一樣,大家都朝著蔡京行了個禮,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蔡京也只是在堂裡轉一轉,便又去耳房裡喝茶。
蔡京在裡頭坐到了正午下省那邊值堂的一個錄事過來匯報奏疏裡的一些要點,蔡京今日卻和往常不一樣,輕輕搖搖手道:「不必念了,你不念老夫也知道都是什麼奏疏,風頭一變,這人難免就要搖擺一下,人之常情嘛,朝廷裡多的是這樣的人。對了,老夫這裡也有一份奏疏,你夾到送進宮裡的奏疏去吧。」
那錄事笑呵呵地道:「太師這般的年紀還要親自動筆,真真是讓下官們汗顏了,滿汴京都說太師的字寫得最好,能不能讓下官瞻仰一下?」
蔡京呵呵一笑:「你倒是會說話,明明是想看老夫奏疏裡寫的是什麼,卻故意說去看字,看吧,不打緊。」
錄事應了,翻開奏疏急促的掃了一眼,臉上微微一愕,抿著嘴再不說話。這份奏疏很奇怪,滿篇都是誇耀沈傲的言辭,還請宮裡立即會審王文柄,要以儆傚尤,若是查實,請從重裁處之類。
王文柄被殺,整個汴京城裡現在知道的人還不多,蔡京這個時候把奏疏遞進去,恰好打了一個時間差,表示自己對刑部大獄裡的事並不知情。小小的一封奏疏,須臾間撇清了自己的關係。
第一章送到,好像到月底了,又是一個月底啊。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