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江山萬里
萬條細絲,蕩漾在半空中,迷迷漫漫地輕紗朦朧籠罩;先是如絲的小雨從空中降落,給汴京披上蟬翼般的白紗。
雨絲很細也很密,像春天飄浮的柳絮,絲絲縷縷纏綿不斷。一霎時,雨點連成了線,「嘩」的一聲,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鋪天蓋地從天空中傾瀉下來。暴雨說來就來了,隨著狂風吹過,捲起無數枯草落葉。
正德門外,烏壓壓地跪滿了人,禁軍將他們驅走,他們又折返回來,如此反覆,竟是驅之不散。
事情有了開頭,要結尾哪有這般的輕易,學生的怒氣,此刻完全撩撥起來,滂沱大雨中,一個個濕漉漉的跪在白漢玉磚石上。
此情此景出奇的詭異,卻在這個時候,遠處兩個人影冒著大雨過來,二人穿了蓑衣,在雨中艱難行走,一道閃電劃過天穹,有人擦了眼前的水霧,認出了來人。
「沈傲來了……」
「他就是沈傲?哼,就是那個畏縮在國子監裡的所謂的汴京才子?依我看來,他也不過如此。」
「這般的人,理他作甚。你看他穿著蓑衣,身上滴水不沾,想必這幾日過得很快活呢!」
竊竊私語伴隨著雷聲傳出,沈傲闊步挺胸,逕直穿過一個個跪地的同窗和太學生,踩著積水到了正德門前,向門口的禁軍行了個禮,道:「鄙人沈傲,有一幅畫要呈獻皇上,將軍能否代傳?」
禁軍首領上下打量沈傲一眼,心想:「原來他就是沈傲?」他不敢怠慢,沈傲的名字,常常與祈國公、楊戩等人聯繫在一起,誰都知道,此人早已是官家面前的紅人,忙堆笑道:「好說,好說,不知是什麼畫?」
沈傲道:「將軍呈獻上去即是。」從蓑衣中抽出畫筒,交給禁軍首領:「拜託將軍了。」
「沈學士少待。」禁軍首領不敢耽誤,連忙捧了畫筒,冒雨入宮。
沈傲站在這正德門洞裡,撲簌了身上的雨水,放眼往門洞外去看,那些烏壓壓跪地的學子,此刻都向他望來,那一雙雙眼眸有憤怒,有不解,有鄙夷,不一而足;他笑了笑,不再理會。
許多人已是義憤填膺,方才沈傲踱步過來,還有人對他抱有期望,以為他迷途知返,要隨他們一道上書,誰知竟是來獻畫。江南洪水成災,無數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一夜之間妻離子散,這個沈傲,竟還有閒心來獻畫!真是無恥之尤,恬不知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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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在文景閣裡,因是下雨,天氣轉寒了一些,閣裡燃起了一個炭盆兒,一個小內侍正拿著火鉗子撩撥催火。幾支宮燈閣中照的通亮,趙佶心不在焉地半臥在塌,隨手翻弄著最新的一期邃雅週刊。
他雖是漫不經心,卻又心潮起伏,遼使的事剛剛讓他的心情愉悅了幾天,可是接踵而來的江南西路災情,讓他的心情又黯然下去。
人都有惻隱之心,趙佶又豈是例外?聽了災情,趙佶自不會袖手旁觀,只是惦記著花石綱,再加上王黼等人通曉他的心意上了幾道關於江南西路災情虛報的奏疏,令他一時難以抉擇。可是偏偏,一幫學子卻鬧起來了。
大宋朝優待士人,不管是監生還是太學生,趙佶自問自己待他們不薄,尤其是太學生,心知他們大多出身貧寒,隔三岔五,總要詢問一番他們的近況。若是下了雨,便會說天氣這般冷,可教人送些衣物去,莫要讓一些寒生們凍著,天氣太熱,也會叫人採買些瓜果去降暑。趙佶萬萬沒有想到,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他的,完全不給他任何顏面的,就是這些太學生。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朕如此待他們,他們卻哪裡體恤過朕?公車上書的無數聯名奏疏搬到趙佶的御案,趙佶的逆反之心隨之而起,太學生越是要求賑災,原本打算從內庫中撥出些銀錢的趙佶立即變了個主意,你們不是要賑災嗎?朕偏偏拖延時日,看你們能如何?就是不讓你們如願!
可是等到王黼等人請辭,趙佶突然之間變得無比地理智起來,他嗅到了一絲危險,一種權威被人撼動的可能!堂堂少宰,數個尚書、學士,竟然被一群學子非議,就嚇得要請辭,這是一股什麼樣的力量?在這些學生的背後,到底是誰在操縱?
想及此,趙佶遍體生寒,一種難以言喻的徹骨寒意,令他徹夜難眠。
不能再縱容了,今日他們能逼走少宰,明日豈不是連朕……都要受他們的掣肘?
可是誰能主持大局?趙佶第一個想起的就是蔡京,因而連夜發出中旨,召蔡京入朝,當年蔡太師在時,朕將國事全部交給他,天下太平,現在蔡太師致仕,煩心之事卻是接踵而至,能替朕守好這江山的,也只有蔡太師了!
趙佶歎了口氣,將週刊丟在榻前,翻身坐起,對身側的楊戩道:「外頭的學生都退了嗎?」
楊戩今日大氣也不敢出,他太清楚官家的性子了,官家越是裝作漫不經心,便說明他的心情越是不好,此時說錯一個字,都會大禍臨頭,低眉順眼地道:「陛下,學生們被驅散了,可是又回來了。」
「哦,朕知道了。」趙佶笑了笑,笑得淡然,帶著幾分生冷。
「今日的雨好大啊。」趙佶慢悠悠地繼續道:「去,把窗兒推開,朕想看看雨景。」
楊戩不敢違逆,親自去推了窗,一道冷風呼啦啦灌進來,讓楊戩不禁打了個哆嗦,閣內的幾盞宮燈雖籠了輕紗,也跟隨著冷風急劇搖曳起來,隨即熄滅。
「這樣的雨,那些學生還沒有離開?」趙佶望著窗外的暴風驟雨出神,低聲呢喃道。
正是這時,急促的腳步傳來,一個內侍推開虛掩的門,跪地道:「陛下,沈學士獻上一幅書畫……」
「沈傲?」趙佶眼前一亮,心情頓時輕快了一些,招手道:「將畫呈上來。」
小內侍捧著畫筒,揭開蓋子,將一卷包了油紙的畫兒抽出,又撕開油紙,小心翼翼地走到御案前,將畫兒攤上去。
趙佶定神一看,頓時愣住了,這哪裡是畫,只是一片空白,倒是白紙的上首,是一手龍飛鳳舞的大字,上面書寫著『江山萬里圖』五個字,下落處還有題跋,寫道『學生沈傲進獻御覽』幾個蠅頭小楷。
沈傲送來的畫,竟是一片空白……
趙佶皺眉,道:「畫兒是不是送錯了,沈傲現在在哪裡?」
內侍道:「正在正德門外等候。」
趙佶道:「叫他進來,快……」言語中有幾分不耐。
「江山萬里,卻是一片空白,這個沈傲,又不知在賣什麼關子?朕要親自問問他。」趙佶心中想定,心力又被畫紙上的行書吸引,拋開畫不談,單這畫名和題跋的書法倒是不錯,筆法剛勁婉潤,兼有隸意,讓趙佶一看之下,愛不釋手。
「學生沈傲,見過陛下。」不知什麼時候,沈傲進入閣中,他顯是剛除去蓑衣,身上還沾著些許的雨水,朝趙佶深深作躬,這一次沈傲稱呼趙佶為陛下,別有用心。
趙佶仍沉浸在書法之中,嗯了一聲,朝沈傲招招手:「你來,這書法朕覺得頗為有趣,筆意有些歐陽詢的痕跡,可是筆風卻又不同,你是如何悟出來的?」
沈傲走近去看,帶著微笑道:「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嗯?」趙佶板著臉看著沈傲,意思是威脅他不許胡說八道。
沈傲只好訕訕道:「寫著寫著就出來了,陛下要問學生如何悟出來,學生自己也不知道。」
趙佶頜首點頭,突而怒道:「朕問你,你既是獻畫,為何這畫卻是白紙一張,你是要欺君嗎?」
沈傲忙道:「學生不敢,學生原本是想作一幅畫獻給皇上,只是要下筆時,卻是踟躕了……」
「哦?這是為何?」
沈傲道:「萬里江山,這個題目太大,學生何德何能,如何能下得了筆。」
趙佶黯然,暗道可惜,道:「你說得沒錯,這萬里江山確是不好動筆。」
沈傲正色道:「學生下不了筆,可是天下之間若說能尋到作出這幅畫的,只怕也只有陛下了。」
趙佶沉吟片刻,卻是搖頭:「朕只擅花鳥,萬里江山……只怕真畫出來,要教人恥笑。」他倒是一點都不忌諱,談起作畫來,一點架子都沒有。
沈傲搖頭:「陛下錯了,學生聽說: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天子之仁,保泰持盈,萬民安業。陛下的喜怒哀樂,不正是在作一幅江山萬里圖嗎?」
趙佶深望沈傲一眼,坐回御塌上,沉著臉道:「原來沈傲也是來做說客的。」
沈傲正色道:「學生不是來做說客,只是想和陛下討教畫技,譬如這江山萬里圖,是該赤地千里,還是其樂融融,這幅畫,只在陛下的心裡,陛下一念之差,即可讓這幅畫變為另一番模樣。學生與陛下有些交情,因此也瞭解一些陛下的為人。」
這世上有人敢說瞭解皇帝為人的,只怕也只有沈傲獨此一家了。趙佶被他這一句話勾起了興致。從前這番話,誰敢當面和他說?可是沈傲非但說出來,而且說得順暢無比、心平氣和,就如與老朋友閒談一般,沒有一點的拘謹。
趙佶心中有一絲的感動,別人畏他、懼他,奉承討好他,可是這世上,如沈傲這般將他當朋友看待的,卻是再尋不到第二個來。
「好,你說,朕的為人是什麼?」趙佶心平氣和,一下子輕鬆起來,將諸多的煩心事拋之腦後。
沈傲道:「陛下為人寬厚,待人赤誠,是個好人。」
這一句話絕沒有誇張的成分,單論人品來說,趙佶確實不差,可是身為皇帝,說他是昏君也不為過;只是很多時候,好人不一定是明君,壞人也不一定是昏君。
最後一句是個好人,讓趙佶不由大笑,他聽說過直臣斥他遠君子、信小人,是個昏君;聽得更多的則是吾皇聖明仁武之類的話,可是一個好人,卻是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
趙佶道:「好吧,朕就算是個好人,那麼你也不必繞彎子了,到底想教朕做什麼?」
沈傲笑呵呵地道:「賑濟災民!」
趙佶臉色陡然一變,不悅地道:「朕自有思量,你是侍讀學士,這些事,不必你管。」
沈傲正色道:「正因為學生是侍讀學士,負責陪侍陛下行書作畫,所以才有一番話要說。陛下要畫萬里江山,自要繪出一副天下景泰,萬民安樂的景象,如今江水氾濫,若是再不賑濟,便是餓殍遍地,難道陛下的寬厚,只能對自己親近的人使用嗎?學生心裡知道,陛下不是不仁,而是不願遂了正德門下那些學生的心願,可是陛下想想看,只因為陛下一時賭氣,要令江南的畫卷現慘景,學生身為書畫院侍讀,豈能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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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一點點小感冒,所以發的有點晚,很快沒事了。話說這天氣很容易感冒啊,大家注意身體。
對了,今天看了下書評,汗,還是章節的事,實在抱歉的很,老虎再陪個不是。最後,求一點吧,反正到月底了,誰手裡有空餘的,給幾張,對老虎好歹也是個動力,雖然老虎沒有爆發,但是更新還是很穩定的,一天三章,在裡算是非常快的了,大家支持下。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