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拿出了喜錢,打發老了外頭報喜的潑皮,爆竹驟響,熱鬧了一番之後,整個周家又陷入忙碌。
劉文負責採買,要舉力一場大酒宴,也不是輕易的事兒,事無鉅細的事,大多都落在他身上,菜餚、美酒、還要給一些不太重要的賓客送請柬」更別說府上還要修葺了。
至於周正、周恆二人也都去了請人;沈傲不甘落後,跳上馬車」提著禮物一家家拜訪諸位博士,放榜的事早已在汴京流傳開,連中四元,天下少有,自然少不得一陣紛紛議論,因而這消息也傳得快,博士們也早已聽說了,接過沈傲的禮,俱都是眉開眼笑。
藝考,原本和國子監無關的,國子監沒有書畫院,這藝考,他們是一向不關心的:可是誰也想不到,今年的藝考,竟是個監生奪了四個頭名,太學生雖有不少人入榜」卻個個折戟而返。
如此一來」國子監與有榮焉,博士們自是興高采烈地好好誇耀沈傲一番」才是接下請柬,紛紛說一定光臨。
最後一站是唐大人家,沈傲的馬車剛停下,便聽到籬笆門裡的前院有聲音傳出來:「連中四元,這是歷朝歷代也沒有的事!你去打聽打聽,若是老身說錯了一句,便教天打雷劈。」
「是啊,是啊……這個沈傲便是上次那個沈公子,其實不是我家的親戚」是唐嚴的高足。你等著瞧,他這一次考了頭名,一定會來拜謁的……」
後來說話的是唐夫人的聲音,唐夫人還是一如既往的粗獷,沈傲抿嘴一笑,在外叩門道:「唐大人在嗎?學生沈傲前來拜謁。」
唐夫人且驚且喜地打開門」眉開眼笑地道:「沈傲」你來了」快進來」快進來」那死鬼在廳裡等你呢。」,唐嚴又不知什麼時候惹到了這位夫人,說到唐嚴兩個字時,唐夫人把牙齒都快要咬碎了,沈傲躬身行了個禮:「學生見過師娘。」偷偷地掃了這院子一眼,竟見不少三姑六婆也在」其中有幾個還和沈傲認識的,見到沈傲,一個個表現得拘謹起來,不約而同地過來福身行禮。
沈傲連忙道:「這禮學生是斷不敢受的」諸位都是學生的長輩」豈能受得了你們的大禮?」,說罷」沈傲連忙逃也似地衝進小廳去,見到唐嚴,唐嚴正用毛巾兒捂著自己的腮幫子,臉上不少劃痕,像是被指甲撓破的一樣。
見到沈傲突然進來,唐嚴面色一紅,隨即又氣呼呼地用濕巾兒捂著腮幫子,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哼,我要將她休了,不守婦道,不分尊卑,這樣的女子,還留著做什麼?」,沈傲心裡竊笑,面上卻是一副裝作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的樣子」恭謹地朝唐嚴行了個禮:「學生見過大人」咦,大人,你這臉上……」,他刻意頓了頓,見唐嚴更是尷尬」連忙道:「莫非是摔了一跤嗎?」
摔跤?唐嚴臉上舒緩了一些」總算擺出一點威嚴,道:「咳咳……人老了。」他既不承認,也不反對」這一句人老了最是玄妙不過,你可以理解成人老了,所以摔跤了」還可以理解成他只是一時感慨。
沈傲在唐嚴的示意下欠身坐下,笑呵呵地道:「往後大人可要注意些」春雨綿綿」地面泥濘,很容易摔倒的。」他將禮物放在桌上,又抽出請柬來,畢恭畢敬地送到唐嚴手裡,道:「後日周府大宴賓客,大人是上賓,學生親自給您將請柬送來了。」,唐嚴接過請柬,這才想起沈傲殿試的事」忍不住道:「我剛剛聽人說,你連中了四場藝考頭名,老夫還未恭喜你,沈傲,這一次你為我們國子監出了口氣,哈哈,只怕這一次,那位成大人,有好些天要吃不下飯,輾轉難眠了。
唐嚴笑得很難看,明顯是強行擠出來的。
沈傲虛心一笑,道:「這都是大人教導有方。」氣氛有點怪異,接下來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正在這時,唐夫人挑簾子進來,笑容可掬地道:「我就說沈傲今日會來的,沈傲,你先坐坐,我這就給你斟茶去。」,沈傲連忙客氣道:「不必了,學生這一趟是來送請柬的,師娘」你也累了」歇一歇吧,我坐坐便走。」
方才唐夫人在外頭和人說得口若懸河,到了這裡,反倒不提藝考的事了,笑吟吟地道:「送請柬?這敢情好,我做主答應下來了,你家唐大人保準赴宴。」
唐嚴冷笑道:「男主外,女主內,這事還得需稱做主答應下來?,」
砰……,這一聲驟響教沈傲嚇了一跳,只見唐夫人一掌拍在桌上」氣勢十足」朝著唐嚴獰笑:「你要反天了是不是?」
唐嚴嚇得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背脊有點兒發冷,看到沈傲在側,又覺得氣不過,努力強迫自己擠出幾分威嚴,瞪著唐夫人道:「你這潑婦,我……我,我……」
「你要做什麼?你說,你說呀?」唐夫人叉著手,己欺身上去」猶如一座巍峨大山,俯視坐著的唐嚴,聲若洪鐘般高聲道:「你要休了我是不是?好,老娘就等著你說這句話呢,來」快去拿紙筆兒來,你來休休看」你這老不死的東西,老娘跟了你二十年,享過一日福嗎?當年置辦這宅子,用的還是老娘的嫁妝呢!要休我?你立即滾出去再說。」
她一開始氣勢逼人,後來又是大哭咒罵:「你這沒天良的東西」就這麼點兒傣祿,不是老娘在家中一個銅板掰著兩樣地huā用,你早就餓死了。沒錢便沒錢,還硬要裝大方」嚇,人家找你借錢回鄉,你還真借了,足足四貫錢,那人回了杭州,還有還的一日嗎……」,唐嚴被這軟硬兼施的哭罵一治,立馬不敢吱聲了,只是捋鬚搖頭:「我又沒說休妻,你哭什麼,當著後輩的面」虧你哭得出,女子與小人不可養也,不可養也……」
沈傲聽得一頭霧水,向唐夫人問:,「師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唐夫人看了沈傲一眼,也沒有當沈傲是外人,哭哭啼啼地道:「還不是藝考的事,有個杭州來的考生,說是什麼世交來拜訪,又說考完了試」沒錢回鄉,要向這老東西借,這老東西大方得很,一出手,便是四貫錢。沈傲,你來說說看,我們的家境」你是知道的,他唐大人一個月也只有這麼點兒傣祿,今兒借給那個學生,明日又給那個什麼世交送盤纏」我們這個家經受得起這樣的折騰嗎?」,唐嚴吹鬍子瞪眼道「又不是相贈,是借。」
唐夫人帶著冷笑地看著唐嚴道:「借?你借了這麼多錢出去,可見有人還過嗎?」
唐嚴又不吱聲了。
沈傲連忙道:「大人確實做得不對,大人是有家室的,又豈能四處將錢借給別人,更何況大人的家境也不寬裕。」
見唐嚴一眼瞪過來」沈傲硬著頭皮又道:「其實呢,師娘也不必如此過激」人家尋上門來借錢,大人總不能拂了人家的臉面,既是真有困難,借點錢出去也並無不可。」
唐夫人的臉上也難看起來了。
暈啊」沈傲心裡哀叫著,難怪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哥們這是自取其辱」左右不是人了。訕訕笑道:「明日還要進宮謝恩,今日要早些睡,養些精神,學生告辭了……」,偷偷地在桌上放了幾貫錢引,便溜之大吉。
從唐家出來,沈傲鬆了口氣,心中暗暗慶幸,還好自己跑得快」再晚就把這一對冤家都得罪了:看了看天,天色其實還早,剛準備離開,正好看到唐茉兒疾步往這邊走過來。
「茉兒姑娘。」沈傲喚了一聲,迎上去,卻看到唐茉兒的臉色蒼白,見了沈傲舒了口氣,道:「沈公子,我先回家去。
沈傲見她臉色極差,關心地道:「茉兒姑娘今日是怎麼了?方才是從邃雅山房施粥回來嗎?是不是和春尼鬧彆扭了。」
唐茉兒連連搖頭,眼眸中現出焦灼之色,道:「沈公子,後頭有人……」
她這一句話聲音極低,又羞又急,恨不得快快帶著沈傲離開這是非之地。
沈傲舉目過去,果然看到六七個人尾隨過來,當先一個是個圓領綢緞春衫的公子哥,搖著扇子,臉上帶著囂張的笑容,身後六七個家丁打扮的傢伙跟在公子哥身後,一個個臉上嘻嘻哈哈,不像是家丁,更像是潑皮。
沈傲明白了,冷笑一聲,一把抓住唐茉兒的手,低聲道:「有我在,不必怕。」
唐茉兒第一日被一個男子抓住手,見沈傲一臉沉穩的模樣,臉上生出羞色,心跳得更快了,可是心兒總算定下來了,低聲道:「沈公子,我們還是回家去吧,回了那裡,他們不敢追進去的,有我爹爹在……」她越說聲音越低,後面的話就啟不開口了,只感到自己的手心兒被人握著,握得自己的手很暖和,很有力道。
她想抽出來,但又怕傷了沈傲的心,這一遲疑,便更加六神無主起來。
沈傲心裡苦笑:「隨她回家?回家更慘呢。至於她的爹爹,還是不必指望了,唐大人要是指望得上,那臉上的撓傷又是怎麼來的?更何況居然有人敢唐茉兒的主意,自己又怎麼能躲開,這一躲,雖說可以少些麻煩」可是自己還做得了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