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好興致,這樣的天兒,還穿著長裙子,不怕冷嗎?」沈傲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鄧龍,教他先送到馬房去,笑呵呵地走到周若的跟前去。
月色慘淡,湊近一些,才看到周若只穿著件白底綃花的衫子,白色百褶裙;盈盈佇立,端莊高貴,文靜優雅;在月色下,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周若將手上的燈籠交給沈傲,才是彆扭地道:「表哥,是我害苦你了;我心裡不安,不知你的案子進展得怎樣了?」
周若表現出難得的溫柔,話語中帶著些許的愧疚;這個表妹心裡還是有他的吧而且他能感覺到,她近來對他越來越好了
像今晚這般天寒地凍地在門前等著他回來,他心裡又怎麼不感動,剛看到周若的那會兒,他真有種是妻子憂心地等著夜歸的丈夫的錯覺,讓他的心頭不禁有著絲絲的暖意
沈傲溫雅一笑,道:「好極了,表妹無需為我憂心;我還沒用過飯呢,表妹,這裡涼得很,進去說話吧。」
一道進了府裡,到了外院的小廳,叫人送來了一些糕點吃食,又教人生了炭火,須臾功夫,小廳裡溫暖如春。
沈傲看周若依然皺得深深的眉頭,溫和中帶著幾分俏皮地道:「表妹不需要有什麼歉疚,這件事,其實和你沒有干係,當然,如果表妹要感激的話,表哥不介意你以身相許的。」
周若蛾眉展開,啐了一口道:「表哥就會說笑。」一句玩笑話,讓她心裡好受了些,低聲呢喃道:「不知是怎麼了,這幾日我總是心神不寧的,聽說官家教你去查什麼案,若是查不出,會不會怪罪下來。」
查不出,你表哥就要死了
沈傲在心裡苦笑,這絕不是危言聳聽,皇帝老兒把自己推到了前台,是要和縱火燒糧的人打擂台,對方已經視他為眼中釘,一定要想方設法除掉的,否則沈傲又怎麼會鋌而走險,拿著金箭去違逆旨意,肆意讓奸商哄抬糧價,自古以來,哄抬糧價都是一個死字,價錢一高,必然社會動盪,到時候追究起來,這個罪魁禍首不就是自己嗎?
哎,人在江湖飄,到處都是刀啊。
見沈傲表情凝重,周若的眼眸不禁迷濛起來了,心中對沈傲的愧意和憂心更濃
只是不知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平時的沈傲,都是一副很篤定很恬然的樣子,彷彿任何事都不放在眼裡,可是今天,他卻是愁容滿面,表面上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可是不經意間,那滿腹的心事還是流露出來了。
周若道:「表哥,你沒有把握嗎?我知道你很厲害的,以前對付那奸商,還有那宮裡的太監,還不是一樣手到擒來嗎?」
想到以前和周若合作坑人,沈傲微微一笑,陰霾一掃,笑道:「那個時候有表妹做我的助手,現在我卻是孤家寡人,自然不同了。」
周若俏臉一紅,咬著唇,彆扭地道:「你若是肯,我現在也是可以做你助手的。」
今日的周若,和從前有了幾分不同,多了幾分嬌羞,少了一些冷冽,讓沈傲心中的暖意更濃,笑道:「還是算了吧,哪有帶著大小姐去查案的道理,不過表妹也不必擔心,表哥的缺點很多,比如英俊啊聰明啊什麼的,可是優點卻總是有的,就是這輩子從來沒有吃過虧,誰也佔不了我的便宜。」
周若瞪了沈傲一眼,道:「表哥就愛胡說八道,我要早些睡了,爹爹還在書房等你回話呢,你快些去,應當是很重要的事。」
周若說罷,旋身站起,正要從沈傲身上擦身而過,不料沈傲突然拉住她的手,周若臉上一紅,下意識地要抽回自己的手,沈傲卻是捉得更緊,讓周若感覺自己的心兒莫名地跳快了許多。
隨即,周若想起沈傲為她所做的,手上的勁兒漸漸鬆了下來,回眸道:「表哥……你做什麼?」
沈傲深深地看著周若帶著幾分嬌氣的臉,很認真地道:「如果這一次我出了什麼意外,表妹一定要找個好人家。至少也要比表哥英俊,比表哥文采更好,更機靈的。要不然表哥要含恨九泉,死不瞑目了。」
她本來要抽回手的,但是最後還是讓他繼續捉著,她對他的心意,他其實早已經明白了,只是有些事情,現在還不是明朗化的時候,不過,這個表妹,他若是有命活下去,便不打算放開了
周若又驚又氣,可是看著沈傲這真摯的樣子,彷彿面臨著某種危機,心一下軟了,呢喃道:「表哥別再拿這種事情說笑了。」
周若的小手冰涼冰涼的,置在沈傲的手心,有一種涼爽嫩滑之感,沈傲捉著緊了緊,才是道:「好吧,我不說笑了,你快些去睡吧。」
依依不捨地放下周若的手,不知自己到底是想佔便宜使然,還是心中真的隱隱生出一些危機感,曬然一笑,心想,或許兩樣都有,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活著,因為比我更聰明更英俊的男人已經絕種了,絕不能讓表妹守活寡,哈哈,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明明我應該很不安才是。
周若的眼眶兒都紅了,咬著唇道:「你若是能正經一些該多好。」
說著,便旋身碎步離開,倩影寥寥,雙肩似在微微抽搐,沈傲想叫她,再和她說一句話,可是這句話梗在喉頭,卻說不出來,說不定她回眸的下一刻,便看到她那梨花帶雨的俏臉,沈傲見不得女人哭的。
呆呆坐了一會,等周若走遠了,鄧龍飛快地竄進來,滿是驚歎道:「公子太厲害了,方纔我在門外那個……那個……,哈哈,這手段簡直要和鄧某人最佩服的人不相上下。」
沈傲好奇地問:「你最佩服的人是誰?」
鄧龍挺起胸膛道:「自然是我自己。」
沈傲無語,提了一盞燈籠,往周正的書房走去,遠遠地便看到那窗格裡露出來的寥廓淡芒,燭影之中,彷彿有一個人影呆呆端坐著。
姨父此刻在想些什麼呢?冷冽的夜風拂面,沈傲心裡暖暖的,一直等到半夜,書房裡的人只怕也在為自己擔心。
將燈籠交給鄧龍,舉步過去,守在門口的一個家丁倚著牆竟是睡了過去;不需要通報,直接進去,便看到周正正心不在焉地舉著一本書,抬起眸來,恰好與自己的目光相對。
「來正的聲音很輕,還略帶疲憊。
沈傲將門闔上,坐在案前的小凳上,似乎兩個人都看穿了對方的心思,對坐著沉默了許久,唯有那案上的燭光搖曳,周正終是先開口道:「已經和郡公談過了嗎?」
沈傲點頭,將自己在大理寺與衛郡公的談話以及自己的部署說出來,周正聽到引蛇出洞的計劃,已是皺起了眉,臉色陰沉著道:「這個計劃過於冒險,干係也是不小,你已經想好了?」
沈傲眸光一定:「是的,已經想好了,既然要查,就必須將他們打個措手不及,不能教他們牽著我們的鼻子走,只有打亂了他們的陣腳,這件案子才有水落石出的可能。」
從作案的手法和佈置來看,對方謀劃已久,只怕也早有了善後之策,就算將這些可疑人等捉去大理寺訊問,只怕也問不出結果來。
這種事一旦招供,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理寺一天尋不到證據,他們誰也不會開口,更何況這些人身份不低,不能對他們用刑,唯一的辦法,只能先把合夥的奸商揪出,再順籐摸瓜。
周正歎了口氣:「你的心思很細膩,也很聰明,可是做事還是欠缺了一些老成持重。做任何事之前,瞻前顧後還是要的,首要的還是先保全自己。」
沈傲唯有苦笑,周正說得沒有錯,可是若他老成持重,瞻前顧後,就不是沈傲了。話說回來,若沈傲的性子不是現在這樣,皇帝老兒也不會讓自己這個監生來查案,正是因為這個案子干係太大,而朝中的官員又過於瞻前顧後,明哲保身,這才需要沈傲這柄利刃,也只有沈傲,才會屢屢作出一些驚心動魄的事來。
周正歎了口氣道:「大理寺那邊,你不必擔心,他們一定會好好協助你辦差的。至於刑部,需小心堤防一些。還有衛郡公此人性子是好的,只是人到了他這樣的地位,樹大根深,可是牽掛也多,許多事做起來畏手畏腳,你也不必怨恨他。還有,楊公公那邊你倒是可以去討教,若是能令他助你一臂之力,那些暗處之人也絕不敢對你動手;你小心些吧。」
沈傲頜首點頭,抱有深意地道:「甥兒明白。」
周正困頓地道:「好吧,早些去歇了吧,若是真到了十萬火急的時候,立即進宮去,有官家庇護,誰也不能拿你如何。」
沈傲站起來,行了個禮,轉身正要離開,周正卻又突然叫住他,一雙眸子打深深地盯著沈傲,正色道:「記住,既然你已經選擇這樣做,就得一鼓作氣,不可洩氣」
沈傲突然心中一鬆,這一句話對他不啻於是最好的鼓勵,灑脫地道:「甥兒明白,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他摸了摸藏在胸口的金箭,信心十足。
和周正只說了寥寥幾句話,可是這幾句話得出的信息卻是很多。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朝中只怕不少人都能猜測出案中的真兇,可是幾乎所有人都沒有開口,因為會惹來麻煩,身為勳貴,明哲保身卻都是不二法則。
另一個信息就是自己需好好提防刑部那邊,一些進展該瞞的要瞞,不能掉以輕心;還有就是衛郡公只怕是指望不上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見沈傲走出來,鄧龍提著燈籠迎過來道:「公子,你怎麼進去時臉色還是陰沉沉的,出來時就一下子容光煥發了,莫非是國公要將小姐許配給你?啊呀呀,這可不妙,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為妻子所絆?我真為公子不值啊」
沈傲心裡在笑,這個鄧龍似乎一點擔心都沒有,人,還是簡單的好,簡簡單單,想得不多,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他搖了搖頭,又想,可惜我已注定不能平凡簡單了
哼既然是這樣,那就鬧個天翻地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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