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聽得外面除雨具的聲音,老夫人道:「余管事是我們家常用在外面跑的,京裡各衙門他都熟悉,哪位老爺他也都清楚的很。」
老夫人似是刻意在和她說,容華點點頭。
老大人看一眼李媽媽,「也不用遮屏了,讓他進來回話。」
李媽媽應了一聲,去外面叫了余管事進屋。
雖然用了雨具余管事身上的衣服仍舊被雨濕了半邊,他心裡惦記著給老夫人回話,只將外衣和沾了泥的鞋匆匆換了便來到老夫人屋子裡,聽得李媽媽說少夫人也在,不由地將頭比平日裡多低了幾分,然後向前行了禮,稟告道:「侯爺在堤上,恐怕雨不停不得回來了,大堤上起了防禦之物,下面的水已經漲的很高了,雖然還沒超過這幾年最高的標線,可是這雨畢竟才下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呢。」
容華仔細看那余管事,他畢竟是在大堤上回來的,親眼目睹過實情,只聽他語氣稍快,眉毛蹙起,整個人緊繃著,想來上面的情形十分不好。再見他外面的衣服雖然干的,水清卻從裡面透出來,知道他一定是怕誤了差事才這樣匆忙,這樣的人,怪不得老夫人會如此重用他。
「京裡沒下雨的時候,水位就已經不低了」,余管事緊接著又說,「老夫人讓我注意的沈家,我回來的時候,沈家三爺已經去見了侯爺。」
聽得這話,老夫人臉上這才有了些笑容,「沈家人果然是言出必行。」說著去看容華,容華也抿起嘴唇露出些笑意。
老大人轉過頭來囑咐余管事」「你在外面要多加注意,有了什麼消息便要立即回府與我說。」
余管事連忙應了,又彎腰道:「還有一件,是侯爺命我回來與少夫人說的。」
容華微微一怔」卻沒想到薛明睿還會給她捎話,「侯爺說什麼?」
余管事道:「侯爺說,讓少夫人將那雙底子做厚的靴子包上讓我帶去。」
這樣的天氣,就算是再做厚了底的靴子也是一樣要踩在水裡,薛明睿這是提醒她上次做靴子的事?還是說將她的叮囑放在心裡,還是讓余管事找個借口到她院子裡回話,至少帶個消息,卻沒想正好趕在她在老夫人房裡。
老夫人是什麼樣的人,這樣的事還能看不透?
容華想著臉頓時紅了。
余管事是個能觀眼色的,回完話連忙退出去在外面等。
屋子裡安靜平來,老夫人笑了,「明睿這孩子,也懂事些了。」整個人似是十分的高興。
聽得老夫人的話,容華的臉頰似要燒起來一般。
老夫人笑道:「本來要多留你一會兒,既然要準備東西,你便回去吧,有什麼事我自會叫人去知會你,晚上你那邊小廚房不常做飯,一會兒看看你想吃什麼,安排廚房送去一些菜式好讓她們做給你吃了。」
容華微微一笑道:「侯爺不在家裡,我晚上還是去夫人那邊陪陪夫人。」
老夫人點頭笑道:「這樣也好了,有你在身邊,也多個寬解的。」
容華起身給老夫人倒了杯茶來,「不知道這雨要下幾日,家裡的東西都夠不夠,咱們府裡地勢高,採買的地方卻是低的,恐積了水,萬一外面的東西再運不進城裡來……,…」
老夫人道:「這雨來得急」下面有許多事都沒準備,你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幾十年前有過一次大雨,糧食還好,只是菜倒是斷了好些日的」我們這樣的人家府裡總有些存糧的,可憐的是那些家裡沒有準備的。朝廷雖然會來放賑」卻一下子顧不得那麼多」也餓死不少的人,這樣的災年總是免不了的。」說到這裡似是想到了什麼,抬起頭來看容華。
容華微微低一下頭,「侯爺在堤上,別人家就不說了,咱們家總是知道一些情況的,我只是覺得……,…」說到這裡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微微頜首,「你不說我沒想到這一點」,又仔細想想,「這件事卻要你來牽頭做,一會兒我讓人下去安排,趁著雨水積的還不算太多,還能行的動車,看看在上面的莊子還能不能送些米糧下來。」
容華面露笑容,有些不好意思,「謝謝老夫人。」
老夫人慈祥地笑笑,「傻孩子,這有什麼謝的,別人不知道,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你又沒有得什麼利的。
容華仍舊是恭謹地行了個禮,「還是要靠老夫人才行。」
老夫人笑道:「稱這孩子。」
容華又道:「有件事一直想跟老夫人說呢。」
李媽媽正好進了屋來給老夫人端上湯藥,容華服侍老夫人用了藥,也不避諱李媽媽在身邊,「老夫人給的我那兩個莊子,第一茬菜……」
李媽媽目光頓時一閃,看向老夫人,腦子裡剛順著少夫人的話茬有了些思量,容華的下半句話已經說出來,「長得稍慢了一些,我就沒讓莊子上的執事將菜送到府裡來,也沒有賣多少去市面上多少,眼下這般光景正好可以吩咐莊子上的辛苦一些,將菜運到府裡備用,萬一這雨果真不停,就算解了眼前之急。」
老夫人拿過容華遞來的絹子沾了沾嘴,聽得容華這樣說,目光變得更加柔和了些,慈祥地笑道:「這樣自然好了,你自去安排,只是要囑咐他們小心些。」
容華點點頭,從老夫人屋子裡出來,回到房裡找出了那雙持意做給薛明睿在堤壩上巡視穿的靴子,用青布裹了才讓錦秀遞給余管事。
余管事道:「少夫人放心吧」,又問,「有沒有話要帶給侯爺的,小的一併捎了去。」
容華聽著外面落下的雨聲,還從來沒有在人前吩咐這樣的話,尤其是薛明睿和她之間這樣微妙的動作,其他人怎麼會看不出來,不囑咐什麼還是心裡難安,開口道:「囑咐侯爺在外面多加小心,不用擔心家裡。」
余管事躬身應了,慢慢地退了出去。
雨隨著門簾帶進屋子裡來,門口的水清越來越大,紅玉帶著小丫鬟們將地上的雨水擦了,容華將馮立昌叫過來吩咐莊子上運菜的事。
因之前薛明睿總是提起這幾日就會有大雨,她也稍稍準備了一下,了上的第一茬菜全賣了銀錢仍舊湊不起來,邁不如暫時留一些備用。
沒想到才交代下去,這雨就來了。她囑咐過高金瑞,只要大雨真正下起來立即就將菜收了裝好車,等著她讓人給信給他」然後將這些菜送進府裡,也不知短短的幾日高金瑞準備好了沒有。
馮立昌聽著容華的囑咐,「如今城裡都是水,運的時候要小心一些。」
容華側頭看一眼錦秀,錦秀忙將拿來的銀錢遞給馮立昌。
容華道:「這樣的天氣」要將菜運下來定是不容易的,不管是要用長工還是家人,都不能虧了他們。」
馮立昌應承了,拿了銀錢忙下去。
馮立昌走了,容華起身站在窗前大雨落在院子裡。
錦秀從廚房拿了新裝的布袋進屋,只看得少夫人微微蹙起了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少夫人的心思總是難猜的」平日裡吩咐她們的事,非要到了眼前才明白少夫人到底是什麼用意,主僕倆站了一會兒,錦秀又恐容華受了涼,這才道:「少夫人將熱敷的布袋子換了就休息一會兒吧!」
容華這才轉過身來,心裡仍舊盤算著許多,也不知道薛明睿那邊和沈薦田商量的如何了。萬一真的大雨成災,薛明睿到底會如何呢?一定會如實上奏……可是老夫人、陳媽媽都說過,京城有過一次大雨,大堤都完好無損……可是畢竟今非昔比。
聖上真的十分信任主管防務的官員?容華搖搖頭,那就不會讓辦了蘇錫堯案子的薛明睿去監察防務,朝裡朝外都不願意提此事,聖上也不會在眾臣面前一意孤行,就必然會有一個人將此事一肩擔下。
她就是覺得聖上一定會保著薛明睿,一定會聽薛明睿和沈薦田的建議。
至於她,不懂得防務,卻願意和薛明睿站在一起,也許侯府裡的米糧散出去也算不上什麼。她也沒有別的想法,只要是能盡量救人,哪怕只救了一個人……,…薛明睿在前面大堤上,薛家在後面,闔府上下一心一意只是為了這場災害,再無其他。
到了晚間雨稍稍有些小了,薛二老爺薛崇義、薛明拍、薛明靂相繼回府裡,廚房頓時忙活著燒熱水,薛崇義洗過澡換上乾淨的衣服,這才長歎口氣。
薛二太太忙上前問,「之前被彈劾的事怎麼樣了?工部尚書怎麼說?會不會幫著你遮掩過去?」
薛崇義皺起眉頭道:「我那是照慣例辦事,再說我進了工部才多長時間,怎麼就會查到我這裡?我看八成是明睿在外辦差得罪了人,才會燒到我身上,之前我說過什麼?讓他別接這差事?他肯聽嗎?我如今進了工部,對那些事還不瞭解?都是一筆糊塗賬,防務年年撥款那麼多,過了汛期那些錢就跟著大水一起沖沒了,他以為辦了蘇錫堯的案子就也能在這上面查出什麼來?黃毛小子得了爵位就不將他這個二叔放在眼裡。」
薛二太太聽得這話也冷笑道:「我說呢,沒來由的憑白如故怎麼能到咱們頭上,卻又能怎麼辦,又沒分了家,一筆寫不出兩個薛,不找你出氣卻能找誰?我看你在薛家從來沒得到半點的好處,只是跟著大房受盡了屈,讓外面人聽來還以為生在勳貴之家是件多麼好的事。」
薛崇義冷笑起來,「聖上年年都任命監察防務的勳貴,今年到了他頭上,得了這差事走走過場也就罷了,偏要聽信那些欽天監的人亂說,又不知怎麼的請了什麼沈家的人來。我聽到風聲,沈家人說」要做好準備,萬一水位一直高漲就要炸掉朝廷新建在上游的大堤洩洪,上游下游的幾個村落全都暫時遷離。
薛二太太聽得頓時一愣。
薛崇義又道:「別說今年的水位還沒超過前些年最高的標線,就算超過了,誰又敢輕易這樣說?」
薛二太太道:「萬一錯了那可怎麼辦?」
「危言聳聽,所報不實,擾亂民心,隨便一個罪名下來。」
薛崇義說著話,薛二太太倒是思量的另一件事,柳葉眉一挑,「也不知道明睿到底會不會寫奏折呈上去。」
薛崇義冷笑道:「他人正在堤上,說不得就會被大雨嚇破了膽,聽了沈家人信口開河,奏報上去。」
二太太眼睛一跳,只要他們二房離得遠遠的,管大房死活,最好是真的出了什麼事,他們二房這個爵位就借定了,若是明睿一不小心……容華還沒來得及懷上薛家子孫,那這個爵位就是有借無還了。
兩個人正說著,有老夫人屋子裡的人道:「老夫人請二老爺去一趟呢!」
薛崇義臉上一寒。
二太太低聲道:「老夫人要讓你責幫明睿說話,看你怎麼辦?」
薛崇義正不知道如何才好。
二太太使了眼色,已經自己走了出去。
二太太撩開內室的簾子看是香玉,便沉下臉憂心忡仲地道:「二老爺淋了雨,剛躺下了,我正要讓人去請郎中過來」,頓了頓,「你先回了老夫人。」
香玉聽得這話便回去稟了老夫人。
老夫人點點頭,吩咐李媽媽,「去將我櫃子裡的藥丸拿給二老爺些,有些祜風散寒的最是管用。」
李媽媽應了,取了藥送去二房,回來看見,老夫人讓人收拾了床鋪正準備躺下。李媽媽將屋子裡的丫鬟遣了下去,自己到了老夫人跟前伺候,老夫人冷笑一聲,問李媽媽」「老二怎麼樣?」
李媽媽據實道:「二太太說已經睡下了,奴婢也就沒進屋。」
老大人頓時將手裡的茶碗扔在桌子上,皺起眉頭,面露怒意,「但凡家裡有事,他躲的比誰都快,遠遠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李媽媽彎腰在旁邊聽著,之前少夫人說起第一茬菜的事,她還以為少夫人趁著老夫人高興要告一狀,卻沒想少夫人說的並不是……正想著,耳邊忽然響起老夫人的聲音,「以後,誰也不能小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