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態度突然這樣軟化下來「讓甲板上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了許多,近shi們也似乎都鬆了口氣。是啊!以幕府如今的強盛,近來連續平定國人一揆和根來寺的威勢,景秀一個浪人還能做什麼呢?就是在這艘永安號上,他這十來人還不是手無寸鐵,被一百多親衛武士團團包圍?
我沒有做聲,眼睛緊緊的盯著景秀,腦中飛速的轉動著。景秀的來意,肯定不是這麼簡單,只說他能夠得知我即將匆忙趕回土佐國,並且事先在奈半利港口等候,這份謀劃就頗費工夫。如果說我事先因為知道他曾經在京都郊外放棄伏擊,知道他還有懷孕的妻子等著,因而認定他不會鋌而走險,那麼現在因為松姬被殺一事,他就完全有了捨身報仇的動機和決心。
他的秘密,說不定就在那兩艘吃水頗深的小早船上,船上或許是火油,或許是火藥,而且肯定還有人潛伏。眼下他雖然完全在我方的控制之內,但是要拚死發出什麼信號之類,還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想到這裡,我的心裡一下子糾緊了。如果真是我猜測的那樣,情況可以說是非常急迫,一個不好,我和秀景兩人,我們各自的家眷,還有船上的兩百親衛和百餘水軍,說不定都得葬身海中。
然而,我的面上卻是非常平靜,很從容的安撫景秀道:「倒也不是妄言,松姬的身亡,你的確有理由怪我,但是事實卻和你認為的有些差異,可以說是yīn錯陽差。其中的內幕情形,連身為幕府大老的播州大納言都不知道,你作為他的丈夫,又是我的子侄,如果想聽的話,我倒可以向你解釋一番。」
「什麼內幕?」景秀聽說這事的內幕居然如此隱秘,而且關係著松姬的死因」果然走動了好奇。
「在回答你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夠為我解huo。」
「公方殿請問。」景秀不假思索的說道,態度既像是坦誠,也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的破罐子破摔。
「天se有點暗了,把火籠點亮一些,小心看不清楚對面」我轉過頭」向左舷的水夫頭說了句船上的隱語,提醒他清查右舷下面的小早船」然後若無其事的接下去問景秀道:「我想知道,你能夠事先等在這裡,是不是算準了我要匆忙趕回土佐國?寶心院大人已至彌留之際,這件事情你大概知道吧?又怎麼能知道得這麼快,居然還有謀劃和佈置的時間?」
「果然不愧是公方殿」景秀微微一笑,「實不相瞞,寶心院發病之時,我就在吉良城館附近。」
「你在吉良城館附近!」秀景臉se一變,似乎是猜到了什麼,咬牙切齒的問道,「你給我老實交代,寶心院大人突然發病,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景秀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秀景的質問,但是這個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這個混蛋!」秀景勃然大怒」「那是你的親祖母啊!」
「我的祖母已經回了尾張朝日村,不過是一位心傷家人、哀哀yu絕的老fu人而已。」景秀再次哼了一聲。
「你這混蛋找死!」秀景怒氣沖沖的從親衛手中奪過一把太刀,就要上前砍翻景秀。
「等一下!」我沉聲喝住了秀景,因為水夫頭才下了底艙,想必還沒有帶人控制住小早船上的人。
「兄長!」秀景紅著眼睛轉過頭來」以刀尖遙指著景秀,「到了這個地步,兄長你還要護著這個犯上作亂、死不悔改的逆子嗎?」
他終於肯乘認景秀這個孩子」卻是在這種情況下,而且還要親手將他處決。這種情形」實在是無比的諷刺和悲哀。
「總之事情還沒弄清楚,先不要衝動」我搖了搖頭,繼續和景秀拖著時間,「你說寶心院是你害的,這實在讓我無法相信。土佐國國人眾雖然剛剛解散,準備國中的春耕,然而吉良城館畢竟是寶心院大人的居所,有不少武士守護著,怎麼可能讓你隨意出入呢?」
「誰說要在吉良城館動手?菩提寺不是很好嗎?」景秀冷笑著,如同顯擺謀略一般,毫無顧忌的說出了他的謀劃,顯然是早已心存死志,「寶心院雖然大部分時間住在吉良城館,然而我打聽過,每逢朔望之日,她總會在菩提寺參拜三天,這就走動手的機會………因此,我令隨從的播磨武士假稱是播磨藩的人,特地前來替播州少納言(秀興)向菩提寺敬奉平定一揆的戰利品,也就輕而易舉的進入了寺中,毒倒毫無防備的寶心院。」
「這麼說,真的是你做的啊!」我沉重的歎了口氣。雖然大致猜到事情的經過,可是聽他親口說出來,我依然非常失望,甚至連原本有些同情他的孿生兄長秀興,也下意識的扶住了腰間的太刀。
真是,我原本是打算任他去留,卻因為景政詐奪千石堀城,滅口替幕府和我保全名望,讓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好了,公方殿的問題在下已經回答,現在就請公方殿告訴在下所謂的內幕如何?」景秀很洒然的笑了笑,「在下明白,說出寶心院的事,在下已經絕不可能生離此船,而且在下也的確生無所戀。那麼,
就請公方殿為在下解huo,讓在下死後見到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兒時,能夠讓他們做個明白鬼,以免在yīn世間也無法安生。」
「寶藏丸……」彌夜悲哀的喊了一聲,想上前幾步,卻被身邊的秀興攔在身前。
「這人已經不是寶藏丸,而是羽良家的餘孽!」秀興咬牙說道。
景秀沒有搭理彌夜和秀興,嘴角卻忍不住抽動了一下。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親生母親和孿生兄長,把目光投了過來,再次向我要求道:「請公方殿為我解huo!詐取千石堀城,將知情者全部滅口,這到底是公方殿的親自授意,還是仁木伊勢守自作主張?」
「事到如今,這有什麼區別嗎?」我歎了口氣」不再和景秀拖時間。因為我已經聽到,右舷那邊傳來了交兵的聲音。
只要能夠短舷相接」勝負就已經毫無懸念。永安號上的水夫,都是水軍中的精銳,極其擅長海上作戰,自然不是景秀手下能夠匹敵的。
景秀自集也聽到了。剎那之間,他的臉se大變,猛然奪過旁邊一名親衛的太*?然後迅速一竄,拉過旁邊的一個人,退到帶來的十餘隨從身前,並且以手指把太刀的鋒刃頂出半截」架在那人的頸邊,大聲喝道:「都別動!不然她也活不了!」
我定睛一看,他挾持的居然是千手姬!
千手姬是景秀曾經的未婚妻子,被海津和明津勉強著出來見他,因為害羞而躲在一邊。景秀也真是機靈,匆忙間居然就注意到了這個身穿繁複的錦繡和服、一看就知道身份極高的女子,然後拉過去當做人質挾持在手中。
這一招十分有效,眾親衛原本要一擁而上,卻礙於千手姬的安危,不得不停住了動作。
「景秀」事到如今,你還要頑抗麼?又有什麼意義呢?」我緩緩上前幾步,語氣中十分蕭索,「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不能饒你了。
但是如果你放開人質,我可以允許你切腹自盡」保留作為武士的最後尊嚴。」
「左右不過是個死,還需要計較嗎?」景秀對我的建議嗤之以鼻。
「可是你還有關心的人吧?例如你剛才說到的,搬回尾張國朝日村的養祖母?還有,聽說你曾經在紫野茶會上見過德川三河殿,大概是打探姑姑朝日姬的消息蝴」我歎息了一聲,「雖然我不願對她們動手,但是你如果亂來,我也只好讓她們承擔你的罪孽。」
「果然是公方殿」我服了!」景秀吐出一口氣,拉著千手姬向邊上移動了一步」似乎是想把她送回原位。然而,緊接著他卻忽然大聲吼道:「三左衛門!動手!」
我驀然瞪大了眼睛,在他的身後,赫然是一名手持短鈍的武士。
武士手中火光一閃,緊接著是一聲鐵炮的轟鳴,彷彿是在我耳邊響起一般。正當我自分無法倖免時,懷中卻突然多了一個柔軟的身姿,然後懷中的人痛呼一聲,無力的靠在我的胳膊上。
「小夏!」我立刻聽出了這個聲音是誰的,急忙將她一把抱起。
隔得稍遠的親衛們也反應了過來,瞬間把我嚴嚴實實的護住,其餘人顧不得千手姬,紛紛衝向景秀一行,當頭的佐竹景直連刀帶鞘一揮,短鎖,
高高的飛了起來,落入右舷外的海中,跟著他的幾十人一擁而上,死死的壓住景秀的隨從,而景秀本人也被逼到死角,身前的四名親衛抽出太刀,各自緊盯著景秀,只是因為看到千手姬依然被挾持著,才住手沒有砍下去。
「小夏……」我心疼的叫了一聲,在甲板上半跪下來,讓她仰面躺在我的臂彎內。在火籠的火光照耀下,只見她臉如淡金,雙眼緊閉,嘴chun蒼白,大概是休克了過去,在她的左xiōng上,赫然是一塊觸目驚心的井紅血跡,已經將xiōng襟染紅,浸透到了最外面的和服單衣。
很顯然,短鈍是瞄準我右xiōng心口打的。如此短的距離,原本不可能失手,但因為小夏眼明腳快的撲了過來,因此就打在了她的左xiōng。
看受傷的部位,應該是左肺位置,不至於立刻致命。然而這傷也非常危險,以如今的條件,僅僅是稽質彈丸的感染就極有可能致命。
現在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我少見的沒了任何主意。還是秀景見我神情茫然,大聲提醒我道:「兄長!快抱進艙房,生起銅爐,讓大夫揭衣為她止血包紮!為了安全起見,兄長也暫時不要出來,外面自有臣下來應付!」
應了一聲,連忙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抱著小夏返回內艙。shi女們知機的抱來暖席,生起爐火,並且叫來了艦上隨shi的大夫。
大夫看見小夏的傷勢,顯然是吃了一驚:而她受傷的部位,也讓大夫面有難se。
「不必忌諱什麼,也不必有所擔心太過嚴重,趕緊為御前處理傷口吧,盡你最大的努力!」我總算慢慢恢復了一些鎮定。
夫低頭答應,輕手解開小夏的幾層衣服,lu出白皙的左xiōng。我緊盯著大夫手上的動作,只見在左xiōngrǔ房的下沿,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彈孔,彈孔裡仍然汩汩的向外沁著血液,顯然傷勢極為嚴重。
看到這個傷口,大夫輕輕的抽了一口冷氣。
好在我有言在先,而且他也知道我是個明理的人,只要盡心盡力,即使沒有結果也不會怪罪。他再次向我低下頭去,恭敬的說道:「請公方殿稍稍迴避,待小人為御前清理彈傷。」
「一切拜託你了。」我點了點頭,咬牙走出了內艙。
雖然秀景請我暫時迴避,以免再次受到威脅,可我作為統帥過二十萬軍勢的武將,怎麼可能迴避這種小場面?反倒是看不見傷害小夏的人伏誅,難解我心頭的恨意。
信步走上甲板,眾親衛立刻躬身退後,為我讓出面前的道路,顯然秀景已經徹底控制住了事態,他們這才不必像前一刻那樣如臨大敵。
我徑直走到被景秀叫做三左衛門的隨從面前,他和其餘隨從一樣,被三名近shi反擰著手臂,以膝蓋頂著後背牢牢的壓在艦板上,只有腦袋可以稍稍活動一些。頭上雖然結著武士髮髻,他的面相卻顯得非常稚nen,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孩子而已。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孩子,試圖以短統取我的xing命,並且將小夏打成了重傷。
在隔著三左衛門和其餘隨從的不遠處,景秀依然挾持著千手姬,包圍的人卻是更多,由秀景親自在邊上主持。海津和明津已經不在,應該是被弄景令人送回了上層艙室,只有彌夜堅持留在甲板上,由秀興帶著親衛們護住,緊緊的盯著景秀那邊的動靜。
池賴和帶著先前那名水夫頭迎了上來,低聲匯報道:「稟公方殿,小早船上裝載著六大桶火藥,足以將永安號炸毀…………好在公方殿事先看出,兒郎們從底層炮門跳到船上,已經將留守的十餘人全部斬殺。」
我點了點頭,從親衛手中拿過一把太刀,反手拄著抵在三左衛門的後背,將刀尖刺入肉中反覆用力擰攪,看著鮮血漸漸染紅後背的衣服,沿著背沿流到甲板上。這個少年武士居然十分硬氣,儘管疼得面目扭曲,卻忍著沒有發出半點shēn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