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在各自近侍的護衛下,我和細川真之也上了對岸。登上河堤,背面的整個戰場形式豁然展現在眼前。那是一大片收割後的田地,滿地枯黃色的稻茬,向遠方的遠處排列開去,一直延伸至三公里外的佐土原城。而在近處的這一片上,還分佈著幾十個彈坑,自然就是我方三輪炮擊的成績。
總的來說,炮擊帶給島津家的傷亡並不大,有些彈坑周圍還有幾具屍體,大部分就完全打在了空處,只是將大片的泥土濺翻出來。但是,這種前所未有的激烈炮擊,肯定大大的震懾了他們,並且打亂了他們的陣勢。再加上被津島備擊退,島津軍的士氣免不了會受到嚴重的挫傷。如今的他們,正依托著一道道田壟,逐次抵抗我方的進攻;而我方則是氣勢如虹,由前田利家等人率領著,不斷的向對方擠壓過去。
「情況有點不對」我忽然發現,島津軍的人數實在少了一些,「不是有一萬人嗎?這面前的,頂多只有三千人吧」
細川真之也發現了這個情況,忍不住皺起眉頭,口裡不確定的說道:「會不會是埋伏了起來,或者是留在城中?」
「這一馬平川,如何能夠埋伏得了?」我搖了搖頭,「守城的話也不會。大軍壓境,要麼保存實力,全軍留守城池,要麼就依托地形,以最大的力量進行阻截,哪有分出少部分人來送死的道理?」
「那麼,其餘的人在哪裡呢?」細川真之說道,不知道是喃喃自語,還是在徵詢我的意見。
「落合,你怎麼看?」我轉向落合兼朝,「你們和島津家交戰多年,應該有一些心得才是。」
「回金吾殿下,在下認為,這已經是在盡力阻截了,至少島津家認為是的……他們用兵,向來精打細算,而且非常的自負,或許是認為,這三千多人就能阻擋住金吾殿下的九千人吧?」
我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真實的歷史上,島津家幾次關鍵戰役,包括擊敗伊東家的木崎原之戰(三百對三千),擊敗大友家的耳川合戰(兩萬對三萬五),擊敗龍造寺家的沖田綴之戰(八千對一萬八或者六萬),以及擊敗四國聯軍的戶次川之戰(一萬對兩萬)等,無一不是以劣勢兵力獲勝。而這次我調動兵力時,並沒有隱瞞自己的動作,反而大張旗鼓,以便將島津家主力吸引過來,那麼,他們肯定知道我這一路的大致軍勢人數。
「所以他們只派出了三千多人,這還真是……」我搖了搖頭。
「真是太小看我們了」佐竹宣秀代我說道,語氣中很有些不滿的意思。
「這麼說來,他們同樣會分兵三路,爭鋒相對的阻截我們吧?」我忽然有些擔心,秀景和周景,會不會被艦炮發出的信息誤導,然後毫無防備的渡河,受到島津家的迎頭痛擊?從這裡的戰況來看,島津家的戰力極強,如果他們有所輕忽,說不定會吃一個大虧。
想到這裡,我迅速命令近侍在不遠處的二之立神社立下本陣,然後遣人沿河上溯,察探另外兩路的情形。同時,我留下兩千水軍護衛,令細川真之親往前線,率全部阿波眾和津島備盡快擊潰面前之敵。
奮戰了大半個時辰,面前的島津軍終於放棄了抵抗,由佐土原城的守軍接應著敗逃了回去。與此同時,中路和右路的消息也到了,他們的確是聽到艦炮發射後開始渡河,並且受到了島津軍的阻擊。好在島津家久限於兵力,在那兩路只各自安排了兩千軍勢,也沒有鐵炮助陣,戰力要薄弱很多。周景和秀景都是性格沉穩的人,經過最初的慌亂,很快就穩定了局面,並且各自擊潰了敵軍。尤其是中路,在擊潰面前之敵後,井伊宣直的赤備沿驛道追擊,一直抵達佐土原城下,幾乎將兩千島津軍全滅,並且斬殺了北鄉時久、島津朝久兄弟,俘虜了北鄉時久的嫡子、娶島津義弘之女御屋地姬為正室的北鄉相久。
當然,他們也付出了一些損失。和我所在左路不同的是,他們受損的都是先行渡河的國人眾。等到蟹江備和淡路備用上去,立刻就壓制了對方。看來,中路的島津豐州家、北鄉家,右路的島津相州家、新納家,戰力比我面前的島津家久還是很差了一些。
總的說來,這是一場大勝,島津軍的三路阻擊軍勢全部損失慘重,為他們的自負付出了代價。
我方這邊,津島備傷亡四百七十八人,是成備以來從未有過的,可謂是元氣大傷,另外的阿波眾、土佐眾和東伊予眾,也各有大幾百人的損傷。好在大勝島津家久,沒有讓他們白白犧牲,受傷的人也能得到妥善的照顧。
當天傍晚,見識到我方戰力的島津家久,趁夜率剩下的四千殘軍離開佐土原城,向那珂郡南部的飫肥撤退。那一帶是島津家世代經營的地方,無論是統治基礎,還是城池規模,都比這佐土原城更加有利堅守。我本來想立刻以水軍封鎖大澱川,將這部殘軍留下,卻沒想到他們動作如此迅速,還沒等我的水軍轉換部署就已經逃脫,只好暫時進駐佐土原城,安置軍中的數百傷員。
可是,就在我進駐佐土原城的當天,駐守側方諸縣郡東部的蜂屋賴隆,卻遭到了一次不小的失利。
這次失利,應該要算到伊東義佑的頭上,是他建議蜂屋賴隆挺進諸縣郡西部的真幸院地區,才導致蜂屋賴隆貿然進軍,然後被飯野城島津義弘的家老川上忠智擊敗。
我理解伊東義佑的想法。這座飯野城,是日向北原家的居城,曾經是島津家和伊東家爭奪的焦點。當年北原家末代家督、伊東義佑的女婿北原兼孝絕嗣,伊東義佑以義父的名義進佔北原家領有的諸縣郡西部,北原家一族的北原兼親卻投向島津家,然後島津家以薩摩伊集院三十町的土地安置北原兼親,由島津義弘進駐飯野城。幾年之後的木崎原之戰,伊東義佑被島津義弘擊敗,不僅失去了北原家舊領,而且威望大失,可謂是他畢生的遺憾。
如今島津義弘遷到大隅國,飯野城由家老川上忠智駐守。所以,聽說島津義弘目前駐軍薩摩大口城,先陣已經前往攻略肥後相良家,他就想趁此機會,為我方攻下飯野城。只不過,川上忠智也不是吃素的,而他的兒子川上忠堅,那更是後來親手討取龍造寺隆信、單騎擊殺築紫晴門猛將(自己也傷了手腕,最終戰死)。父子倆很乾脆的擊退了蜂屋賴隆,令伊東義佑的希望變成了奢望。伊東義佑慚愧不已,只好將兒子伊東佑兵托付給蜂屋賴隆,自己率百餘人捨身殿後,才讓蜂屋賴隆的主力順利撤回,而他也以生命挽回了自己的名譽。
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說什麼?只好令秀景率東伊予軍勢前往支援,穩住當地的豪族,也防備島津家趁勢從側翼威脅我方。他們雖然有意攻略肥後,似乎是想搶在大友家之前將相良家平定下來,以便安穩自己的側翼,但是得到島津家久慘敗和川上忠智獲勝的消息後,難保不會改變攻略方針,先行穩住日向國南部的戰線。
到了那時候,我就不得不小心應付,利用蜂屋賴隆和伊東家、米原家等豪族將日向國北部和中部控制下來,然後再圖謀南部地區及鄰近的大隅國。而南九州的戰事,也將曠日持久的拖下去了……
雖然不願意,可是拖就拖吧拖到明年開春,堅持不下去的絕對是島津家。反正也就三四個月的事情,九州就在四國對面,我方水軍負責後勤毫無壓力,我還正好趁機穩定佔領區的形勢。最重要的,這不是在我的領地裡打仗。
但是這種情況,島津家顯然是不願意看到。他們很快派來了使者,想就著川上忠智獲勝的契機,和我方達成和睦。
使者名叫樺山善久,是島津貴久的妹婿,也是島津家久的岳父,本人也是島津家的一門重臣(不用懷疑,南九州只要帶忠、久這倆通字的,肯定就是島津家的親族;更高級一點的是帶將軍偏諱,如島津義弘;最高級的是又有通字又帶偏諱,例如島津義久)。他曾經向前關白近衛植家學過和歌,向公家飛鳥井雅綱學過蹴鞠,是九州著名的文化人,負責島津家的外交和朝貢事宜。作為正式的會談,我在佐土原城天守閣正廳接見了他,由前田利家以織田家重臣的立場擔任見禮人。
他向我提出的條件,表面上看來是非常的中肯,承認我對日向國臼杵、兒湯兩郡的領權,連島津豐州家的宮崎郡也可以割讓(反正那一郡很小,而且豐州島津家家主陣亡,歷史上的嗣子島津久賀根本還沒有出生,已經處於絕嗣狀態),以換回被俘的島津義弘女婿、北鄉家嫡子北鄉相久;然後島津家退出那珂郡南部,我方退出諸縣郡東部,以兩郡郡界為界線停止戰事。這差不多就是歷史上島津家的領地範圍,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都給予了安堵。然而,對於肥後國的爭端,他沒有提及,也沒有說起降服於織田家的事情,顯然這和睦是暫時的,目的是好盡力對付肥後國和大友家。
話說回來,即使他有誠意,願意向織田家臣服,我也不能答應。不然的話,信長不會滿意我的做法,蒲生宣秀、前田利家和佐脅良之三人的領地也沒了著落。
「請貴使回去吧這個和睦條件,我不能夠同意。」我對樺山善久說道。
「提出這樣的條件,本家已經是作出了很大的退讓,吉良金吾殿下居然還不願意嗎?」樺山善久顯得非常的失望,甚至還有一些憤慨,「吉良殿下的軍威,本家是見識到了,果然是名不虛傳;可是,久聞吉良殿下仁厚,沒想到卻是利慾熏心之人為了一己之私,完全不顧南九州生靈塗炭之苦……難道整個四國還不足以讓吉良殿下滿足?而且,島津家領有南九州,這是經過兩代幕府確認過的事情,也得到過朝廷的旨意。如今吉良殿下擅自侵犯,又置朝廷於何地呢?」
「關於這件事情,我沒有辦法決定,」我擺了擺手。利慾熏心的評價,以及擅自侵犯的指責,我自然不願接受,也不想過多的口舌之爭,於是將事情全部推給了信長:「誰是誰非,孰對孰錯,一時之間很難爭辯出什麼結論來……但是實不相瞞,信長公已經對大隅和日向兩國作出了處置,分別賜予我麾下的蒲生、前田和佐脅三位殿下,我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所以還是請貴使回去吧」
「這……」樺山善久顯然大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信長居然這麼堅決,不願給島津家半分機會。這個事實,讓他很受打擊,也完全推翻了兩方談判的基礎,他只好心情複雜的離開了佐土原城,返回薩摩向島津義久覆命。
等到樺山善久離開,前田利家若有所思的問道:「關於大隅和日向兩國,主公真的是這麼決定的嗎?」
「是啊,」我盡量輕鬆的露出笑容,「奮戰了這麼多年,也該給你和良之一國半國了……看北陸的中川重政和佐佐成政,不也要獲賜半國了嗎?」
「那可不一樣,」前田利家搖了搖頭,「越中和能登兩國,幾十年來一直明爭暗鬥不止,守護大權旁落,本家入主正當其時。可是,南九州三國,目前正處於島津家的支配下,特別是薩摩國,經過島津家幾百年的經營,早已是鐵板一塊,不是外人能夠輕易插足的。」
「你認為,應該允許島津家繼續存在?」我詫異的問道,「那麼,主公答應給你的領地,豈不是要落空了嗎?」
「落空是不會的。主公肯定要繼續征服九州,紛爭不斷的肥前、肥後兩國一定是由本家家臣入主,所以還有機會,」前田利家笑了笑,「這算是我的一點私心吧……宣景殿下也知道,我前田家根基薄弱,直屬家臣很少,如果把我封在薩摩國,我沒有把握能夠控制住形勢。還有良之,他家的情況和我差不多,估計也會這麼認為。」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