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天正通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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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的戰事,很快就落下了帷幕。信長兵分兩路,一路以尾張、伊勢、南近江全國和美濃半國的六萬軍勢為主力,由他自己親自率領,和佔領了越前大部的加賀一向宗十多萬信眾在北之莊城外對峙著,另一路是武田信孝、丹羽長秀、羽良秀吉、通口直房率領的若狹眾和北近江眾,人數合計為九千人,由若狹水軍送往越前與加賀國境,將加賀一向一揆勢的退路切斷。他們接連攻破好幾處城池,從後面向一揆勢慢慢壓來。一揆勢本來就是烏合之眾,打打順風戰是無妨,可是一聽說後路被斷,而且腹背受敵,他們的軍心立刻就動搖了,很快就被信長擊潰,亂哄哄的逃回加賀國,死傷的信眾高達三萬。
即使這樣,加賀一向宗的勢力依然十分強大。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在出戰前信長就已經有所考慮,準備在越前設立家中的第二個方面軍團。所以,才擊退一向宗,他就發佈了封賞命令,將越前十二郡六十八萬石分賜了下去。其中,柴田勝家獲得八郡四十九萬石,擔任北陸方面的總大將,原南近江領地奉公,成為信長的直領;瀧川一益擔任柴田勝家的副將,加增大野郡七萬石領地,在前線防備一向宗;佐佐成政、不破光治擔任柴田勝家的與力,和早先擔任與力的中川重政平分府中兩郡十萬石;剩下的敦賀郡,由武籐舜秀獲得,他的地位比較特殊,不需要接受柴田勝家的調遣,而是作為信長的直臣,擔當越前國的目付(監察)之責。
由於南近江成為了信長的直領,修建新的居城之事也提上了日程。信長解散軍勢,回到京都之後,很快就發佈建城命令,指定由丹羽長秀全權負責。建城的地點,決定是在琵琶湖邊的安土。這裡距離觀音寺城、長光寺城都不遠,原本有一座小城,當初南近江爆發一向一揆時,曾經由中川重政負責守備。但是,小城和日後的安土城相比,規模可謂是螢光之於皓月。這一點,從建城劃出的土地面積就能看出來,標高199米的安土山,差不多全部被劃入了城規劃之中,在山下琵琶湖邊,有一片大約數公頃的水灣,被東西兩邊的城垣圍起,成為了安土城的內湖,而整個工程的造價,據丹羽長秀的估計,大約要花費一百一十萬貫的資金。
即使是掌握了大片領地,控制著京都、界町、大津、岐阜(含熱田)、清州(含津島)等繁榮商町的信長,一時之間要拿出這麼多額外的資金來,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這樣的話,勘合貿易和鑄造銅錢的利潤,對他而言就顯得非常十分重要了。
為此,才安排好建城的事,他就召見了我、町山義周和林秀貞三人。
三人之中,町山義周接替普請總奉行丹羽長秀,負責勘合貿易的貨物徵集;林秀貞為信長打理撰錢屋,去年鑄造的上百萬枚、價值四十多萬貫的小判金和分判金,現在這些錢還沒有發行出去;我則在兩邊都擔負責任,一方面要負責勘合貿易的交涉和運輸,另一方面也主持三貨體制的維護。
難得能夠代替丹羽長秀的工作,町山義周很重視這個機會。他利用信長的名義和自身的人脈,將徵集貨物的事情梳理得井井有條。整個的貿易份額,被他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交給各家中譜代和外樣大名,由信長的親信奉行人福富秀勝、堀秀政、菅屋長賴、木下家定、長谷川秀一負責;一部分交給各方町眾,由信長任命的界町奉行松井友閒、效忠於信長的大豪商今井宗久等人牽頭;還有一部分,交給了京都相國寺、本能寺、奈良東大寺(華嚴宗大本山)、興福寺(法相宗大本山)、奈良春日大社、尾張熱田神宮等各大寺社,由家中負責內外交涉、新近獲封三位法印大和尚(僧正階,高於僧都階的法眼和尚位、以及朝山日乘的律師階法橋上人位,三位為權僧正)的武井夕庵負責。
這個方案,很大程度上都參考了我的意見,優點在於可以與家中目前的勘定、城町、寺社三奉行制度順利對接,利用現成的體系,將原本紛雜的事務分別歸納起來,同時也大大減輕了工作量。
另外,負責各項具體事務的,差不多都是信長的親信,這樣的安排,信長肯定會非常滿意吧至於他自己,作為外樣大名和以一門眾身份掌總的人,既不適合也沒必要太過攬權,反正事情辦好之後,最大的功勞肯定是屬於他。
而結果也正是這樣。對於町山義周的安排,信長表示了極大的讚賞,著實的勉勵了他一番。不過,以信長的敏銳,自然看出其中有我在參與,等到町山義周退下,他立刻就向我指了出來:
「這件事情,肯定有你替義周籌劃吧」
「是。臣下確實給義周殿下提了幾個建議,」我很坦白的承認了,「主公是如何得知的呢?」
「義周並不是本家的家臣,家中的內政體系,還有人事結構,他怎麼可能瞭解得這麼清楚?」信長嗤之以鼻,「你該不會認為,這麼明顯的事情,能夠在我面前隱瞞過去吧?」
「主公明鑒而且,臣下並沒有想過要隱瞞。」我連忙澄清道。
「那麼,你這麼熱心,是為了什麼呢?」他的臉上滿是笑容,「你已經負責與明國之間的交往了,總不會想連日本這端的事務也一起掌控吧?」
這一番話,雖然是開玩笑的口氣,我卻絲毫不敢輕慢,誰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
「主公取笑了。那是長秀殿下負責的事務,臣下可不敢自認能夠勝過長秀殿下,」我恭敬的向信長解釋,「如果是長秀殿下主持,自然可以做得非常妥帖,不用臣下饒舌;可是,如今是義周殿下代為負責,正如主公所言,並不是本家家臣,對家中的運作沒有多少瞭解,所以臣下只好給予一些建議,以免義周殿下處理不周,耽誤了主公的大事。」
ω手打「你倒是很輕鬆啊」信長點了點頭,「那麼,我交待的事情,你應該辦妥了吧?」
「是。明國的築錢技術,臣下已經有了很充分的瞭解,並且還請來了兩位鑄師。」我一邊說著,一邊從頭懷中拿出一張紙,讓信長的側近轉呈。這位側近,就是大名鼎鼎的森蘭丸。他是森可成的第三子,今年十歲,由於堀秀政、長谷川秀一等人都忙於勘合貿易的事,因此最近受召擔任信長的小姓。
而那張紙上,寫的是翻砂鑄錢法的具體步驟。這種鑄錢法,發端於唐代,然後在宋代完全成熟,當時經濟發達,銅錢需求量極大,而且各項技術和工藝也處於高度發展的階段,因此才能夠完善這種極為便捷和快速的鑄錢法。具體說起來,和同樣發端於宋代的活字印刷術有些類似,首先要製作一枚雕母(又稱祖錢),再以雕母鑄造一批精緻的母錢(有錫母錢、銅母錢等),然後以木框和砂土固定百枚母錢作為錢模,分別製作面范和背范,之後取出母錢,製作澆口、直澆道、分澆道,最後合范固定,澆鑄銅汁。以這種方法鑄錢,由於錢范可以成批製作,而且因為是整框母錢翻砂,砂模受力均勻,所以不僅鑄錢速度極快,所鑄的錢也非常均勻,是我國(中國)鑄錢工藝上的一項飛躍,比唐代以前鑄五銖錢的陽文母範鑄錢法先進得多。
而現在的日本,那些私鑄銅錢的大名,所用的正是已經被淘汰的陽文母範鑄錢法,所以鑄造出來的錢很不清晰,大小也沒有一定的規制,正如唐代以前的五銖錢那樣。但是,即使沒有我,幾十年後日本也會得到翻砂鑄錢技術,因為這種技術在明國流傳得太廣泛了,例如在崇禎年間成書的《天工開物》中,就有翻砂鑄錢法的詳細工藝介紹。
值得一提的是,到了滿清編修《四庫全書》時,和其餘兩千八百多種、一萬三千六百餘卷、十五萬餘冊書籍,一百七十餘種、八萬餘塊書版,以及大約一千萬份明代檔案一樣(僅剩三千餘件),《天工開物》也遭到了全面禁毀,百多年間再沒有重新刊行過,反而在日本發行了四版,印刷二十餘次,並且在歐美也出版了兩次。直到民國時,才有學者從雲南地方志中發現有引用自《天工開物》中的內容,然後從日本尋回了這本世界上第一部關於農業和手工業生產的綜合性著作……
或許是因為個人性格吧,信長對這些技術方面的內容沒有多大興趣。他粗略的看了一眼,就把紙張放在了一旁。
「具體的事情,就委託你和佐渡守了。」信長向我和林秀貞點了點頭。
秀貞躬身答應道。這個時候,他才有了說話的機會。
「那麼就還有一件事情,」我向信長請示道,「新錢應該如何印製呢?」
「如何印製?這是什麼意思?」信長反問道。
「臣下是想請示,是精選永樂錢,作為母錢開鑄,還是重新刻制雕母?如果重新刻制雕母,應該使用什麼名稱?……畢竟,這些錢有望在天下間大量流通,名稱不能不慎重考慮。」
「哦?」聽我這麼一說,信長的興致立刻上來了,「你覺得,可以鑄造代替永樂錢的新錢嗎?」
「如果主公是指所鑄銅錢的品位,臣下可以保證……而且臣下認為重新刻制雕母更好,畢竟我們沒有永樂錢的母錢,以流通錢為錢母,鑄出的錢頂多和通過私商貿易進口的錢相近,比正品永樂錢要差。」
「這倒是個問題,」信長想了想,作出了決定,「那麼重新刻制雕母吧……新鑄的錢,就叫做『天正通寶』好了」
「是。臣下遵命。」我首先領命道,然後林秀貞也跟著俯下身去,拜領了信長的命令。我看著看他的神情,心下安定了很多。雖然信長讓他和我一起負責,但是整件事情完全出於我的建言,雕母也會掌握在我的手上,所以鑄錢的事自然會由我作為主導,他也似乎沒有挑戰我的權威的意思。
「是了,佐渡守,」提到天正通寶,信長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些天正小判、天正分判,還留在京都的撰錢屋吧?」
「是。合計為四十餘萬貫,老臣一直善加看管,未敢有一日懈怠。」林秀貞表示。
「那麼,現在差不多可以用出去了。這四十萬貫,你分一半給長秀,作為他建造安土城的第一批費用。」
「老臣遵命。」林秀貞欠身道。
「另外,你準備兩萬貫金分判,給遠江的家康送去」信長又吩咐道。
「送兩萬貫給濱松殿下……」林秀貞有點轉不過彎來。
「對,就是送給家康。」信長露出了一個笑容,「這次家康向我求援,我派出了信忠和信景,率美濃半國和北伊勢軍勢前往遠江,結果卻沒有幫上什麼忙……雖然,其中的主要原因,是高天神城的守將向武田勝賴降服之故,但我畢竟沒有盡到作為主家的責任,所以就以兩萬貫補償家康的損失好了」
「主公此舉,深具主家的氣概,也是負責的表現,」我忍不住稱讚道,「如此一來,家康殿下一定會慶幸加入了本家的麾下吧」
「是啊,我正是這麼想的」信長的心情非常不錯,「勝賴小兒,居然也敢學他父親,放言打倒我織田家,真是不自量力……如今北陸已定,是該給他一個教訓了」
「主公所言極是。」我和林秀貞一起說道,然後施禮向信長告辭。
當月月末,在信長的命令下,信忠合美濃全國之力,攻下了前年年末被武田家秋山虎繁佔領的巖村城。秋山虎繁力戰而死,委身於秋山虎繁的信長姑母巖村殿,卻並未向歷史上那樣被信長下令處死,只是幽禁在岐阜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