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武田退兵(下)
「的確是幫到了大忙了」我歎道,信步走到河灘邊。這裡遍佈著大量赤備騎兵及戰馬的屍體,有些戰馬沒有死透,躺在地上灰灰哀鳴,努力用嘴拱著主人的遺體,情形十分令人感慨。
「這些都是被鐵炮擊殺的吧?」井伊直虎向以騎兵見長,看見這一幕,忍不住起了些兔死狐悲之歎,「那麼說,騎隊真是過時了,名震東國的武田赤備,在野戰中也免不了被鐵炮克制……」
「我的看法剛好相反,」我搖了搖頭,「此戰,我佔據地形之利,以最新式的鐵炮對付赤備,卻還是被他們成功的突入了陣中。如果不是你們及時趕到,本陣幾乎就要完全崩潰,而八百鐵炮隊自然就無法倖免了……是我見識不足,太低估了騎兵的力量啊」
「左衛門尉殿下太苛責了,」德川信康倒是對我佩服不已,「以不到四千人硬抗強悍的武田軍,能夠討殺過半,這真是不可思議的戰績。」
「岡崎殿下過獎。」我隨意的回答說,努力尋找著山縣昌景的遺體。
「在這裡父親大人」井伊宣直大聲叫道。
我們一行連忙走了過去,然後看見了一位大將戰沒的屍身,顯然就是山縣昌景了。他身著紅色威之大鎧、頭戴鍬形前立鬼面星兜,星兜的額間裝飾著一枚黃金丸花菱,正是山縣家的家紋樣式。在他的身上,伏著兩名身著紅色具足的侍從,似乎是最後關頭替他阻擋鐵炮的。即便如此,山縣昌景的身上依然分佈了七八處彈痕,有兩處都擊中了胸前要害。
我取下他頭上的星兜,遞給井伊直虎。
「這是要賜給妾身嗎?」她沒有動手來接,只是奇怪的看著我,「可是,妾身並沒有立下討取山縣昌景的功勞呀。」
「已經差不多了……我相信你本來有這個機會的,」我把星兜放到她手上,「我決定,以你的這支騎隊為班底,組建一支千人的騎兵,名字叫做『井伊赤備』……這頂星兜,就作為你的馬印吧」
「是殿下」井伊直虎鄭重的點了點頭。
「要記住,這支井伊赤備,是覆滅了一支武田赤備後組建的啊」
……,……
當日下午,我們用薙刀頂著山縣昌景的首級,匯合了東三河吉田城、野田城、深溝城、籐井城等處的軍勢,以及臨時收攏起來的數百岡崎城人馬,直接前往武田家在東三河的據點長筱城。守備這座城的,是山縣昌景的嫡子山縣甚太郎昌次以及城主菅沼正貞,大概是已經從逃回的足輕口中得到了矢作川之戰的戰報,城頭的守軍如臨大敵,氣氛非常緊張。
我不想作無謂的戰鬥,直接提出了保留全城性命、歸還山縣昌景屍身的條件,要求他們退出長筱城。面對由我率領的四千得勝之師,以及作為前主家少主、率領四千三河軍勢的德川信康,菅沼正貞首先屈服了,跟著山縣昌次退往南信濃。和他一同歸附的田峰菅沼家和作手奧平家,聽說山縣昌景大敗討死,武田家退出東三河,連忙往長筱城送來人質,向我和德川信康表示降伏。
由於這座城扼守南信濃至西三河的要道,而且靠近遠江,和濱松城的直線距離不到二十公里,德川信康和平巖親吉接受了我的建議,讓豐川下游野田城的菅沼定盈往上游前移位置,率本部數百足輕負責守備這一要城。
平定了東三河北部,我和德川信康率七千餘聯軍回到岡崎。得知山縣昌景部覆滅,馬場信春已經引軍離去,前往遠江和武田信玄的主力匯合。至此,整個三河國重新回到了德川家的控制之中。
但是,加上五千北條援軍,武田家總軍勢依然高達兩萬五千人,所以情形依然不樂觀。按照水軍的情報,武田信玄已經率軍往西而來,進入東三河渥美郡,團團包圍了東三河旗頭酒井忠次的吉田城。這座城位於豐川下游和朝倉川合流之處,是從遠江進入西三河的要地,而且從吉田城溯豐川往上,就可以到達東三河中部的野田城及北部的長筱城,然後進入南信濃國。
由於酒井忠次前往濱松城,嫡子本多家次(家康表弟)年方九歲,吉田城目前由南邊渥美半島田原城主、領渥美郡兩萬兩千石領地的本多廣孝駐守。本多廣孝是德川家譜代宿將,能力出眾,在東三河的地位僅次於酒井忠次。他手下的兵力,包括土井眾、吉良眾和田原眾等一百一十五騎,以及本家數百足輕,再加上城中及附近豪族,總兵力大約在兩千人左右。德川信康認為兵力不足,無法阻擋武田家大軍,於是再次把岡崎城托付給我,與平巖親吉二人率東、西三河的五千援軍前往支援。
到了這時候,德川家就有了五個支撐點,處於一線的是西遠江的濱松城、東三河的吉田城和長筱城,另外還有西三河的岡崎城和東遠江的高天神城作為縱深,形勢一下子安穩了下來。
再想到信長即將抽出兵力……我覺得,如果我是武田信玄的話,應該考慮撤軍的事情了。
事實上,武田信玄上洛,本來就非常的勉強,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可能成功。從甲斐到京都,路程既遙遠又難行,正如當時的緋諧書《犬築波集》所記載的時人諷刺之語那樣,「都プベ甲斐デソ國デゾ程遠ウ,れゆガゐやホビ日ゾ武田殿」。在折中情況下,即使成功擊破織田家,也無法保證對京都的控制。或許,足利義昭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選擇和他合作,畢竟他正試圖控制畿內各國,肯定不願意再有其他勢力介入其中。
我甚至覺得,武田信玄此行,正如他所宣示的那樣,確實只是為了「討伐佛敵」,打倒織田家而已。他大概是看出了勝賴的威望和才識不足,並且覺察到了信長的勃勃野心,所以才想在死前除去身邊這個最大的威脅,從而為武田家贏得更多的生存和發展機會吧至於上洛云云,應該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他已經自知時日無多,以他的睿智,肯定會看出武田家控制畿內的難度,也肯定會想到,即使僥倖壓服了畿內,一旦他本人身死,立馬就是分崩離析的結局。
不知道信玄到底會怎麼做呢……
很快,從東三河傳來了消息,武田軍開始圍攻吉田城。
這一攻就是近半個月,從元龜三年一直攻到了元龜四年,只是進展卻十分有限。看著他們這樣虛耗時間和軍糧,我感覺非常奇怪,以武田信玄的性格和謀略,不會下出這樣的緩手棋來。唯一的解釋,就是武田信玄又在玩那套「暗度陳倉」……為此,我特地向長蓧城菅沼定盈處派去信使,詢問他是否發現武田家的蹤跡,可是他卻回復說毫無動靜。
綜合這些相關情報,我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大膽的猜測:武田信玄會不會是發病了?
仔細想了一陣,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正因為武田信玄不能理事,武田勝賴和其餘重臣們無法決斷,又不能貿然撤軍,才會在吉田城下這麼耗著。
或許,我可以出兵試探一下?
可是,如果武田信玄沒病,那麼我就是自投羅網了。這個可能性並不是沒有的,對手是武田信玄這樣的人,就時刻都要留個心眼,不能貿然行動……而且,這是德川家的事情,我實在沒必要那麼賣力,更沒必要拿自家的實力去冒這個險。之前在東三河的那一仗,在我來說很有些不得已的成分,大部分是為了自身和自家軍勢的安危。結果雖然覆滅了山縣昌景部,自身卻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連自己最親信的侍衛隊和馬迴眾都有數十人的損失。這樣的血戰,有一場就夠了,就已經極大的幫了德川家的忙。
既然這樣,那麼就在岡崎城裡繼續待下去吧……
我就這樣一直待著,不時和三重郡或淡路國方面聯繫一下,有時候也接受德姬的邀請,和直虎一起去見她。
信長那邊的消息,也在不斷的傳來,而且大部分都是壞消息:信長的姑母、已故巖村城城主遠山景任的遺孀巖村殿,為了保住自己和養子御坊丸的性命,下嫁給攻下城池的秋山虎繁,讓武田家在東美濃站住了腳跟;山城半國守護代山岡景友接受足利義昭的命令,在南近江集結兵力,進攻留守的柴田勝家;河內半國守護三好義繼也加強了對町山昭高的攻擊,町山家的守護代游佐信教眼見信長背運,直接將作為信長義弟的家主町山昭高殺害;攝津大豪族池田知正接受了細川籐孝的遊說,也站在義昭這一邊,向親信長的和田惟長宣戰,然後和田家分成了信長和義昭兩派,家主和田惟長擔心遭到町山昭高那樣的待遇,搶先將作為後見役的叔父和田惟增殺害,並且和家中第一重臣高山家發生爭鬥,結果身受重傷逃往界町;另外,丹後一色家藏匿了比叡山燒討後逃出的僧人,並且響應武田家的號召,和信長走向了敵對……
好在一月末的時候,長島剩下的三城中軍糧告罄,大量信眾淪為餓殍,終於徹底的被平定了下來。聽到這個消息,我雖然不認同信長的做法,也不免為之而慶幸,因為信長終於能夠抽出主力軍勢。
二月初,信長留下織田信忠和稻葉良通駐守岐阜,親率三萬軍勢進入了三河國,經過岡崎的時候,我的一萬軍勢也加入了,四萬人浩浩蕩蕩的向吉田城開去。
聽到這個消息,圍攻了吉田城一個半月的武田家終於退了。他們撤去吉田城的包圍,經過濱松返回了二俁城。不僅如此,北條家甚至脫離了聯軍,直接回了本家領地。
這時,我終於可以確信,武田信玄的確已經病入膏肓,無法再順利指揮軍勢。長期圍攻吉田城,大概是武田勝賴及重臣們商議的結果,目的在於維持住信玄爭取到的積極態勢,期待他的病情康復後繼續攻擊——可是,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像這樣順著來路返回,等於是承認攻略失敗,不僅無法降伏德川家,而且被織田信長逼退了回去。和歷史上攻下野田城、走長蓧城回歸信濃的積極路線相比,無疑要丟臉得多。但是,如今長蓧城和東三河北部都回到了德川家手中,那一條路線已經被封死了,在這種情況下,武田家認輸退出,也是無可奈何的舉動吧
……,……
離開吉田城前往濱松之前,信長把我召到本丸主天守。
「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他首先肯定了我的成績,然後又說道,「有幾個問題,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主公垂詢,自當知無不言。」我回答道。
「唔,」他點了點頭,「關於三方原之戰,你有什麼看法?」
「臣下認為,根本沒必要打這一仗。」我坦率的回答說。
「哦?你的意思是說,家康的眼光有問題嗎?沒有你這麼高明?」信長的口氣中帶上了一絲嘲諷。
我欠了欠身:「臣下不敢這麼狂妄……只能說,是各人的立場不同吧」
「這話怎麼說?」信長似乎有了一些興致。
「臣下的意思是,以臣下及本家的立場來說,緊守濱松城、拖住武田軍是最有利的,這也是臣下臨行前主公交待的事情,為此,臣下派水軍向三河殿透露過了主公的這一期望,並且主動進駐岡崎城,免除三河殿對西三河及家中嫡子的擔憂……但是,以三河殿的立場,自然不希望武田軍進軍三河國,也未必會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本家身上。」
「也就是說,家康既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你囉?」信長的理解非常銳利。
「這個……」我猶豫了一下。是不是可以趁機給德川家康上點眼藥呢?對於這只最終奪取天下的狡猾狸貓,作為穿越眾,我免不了會有些介懷。
不過,最後我還是選擇了就事論事,「臣下認為,三河殿此舉,還是可以理解的。作為獨立的大名,自然會有自己的立場,不可能苛求對方完全為本家考慮……而且,臣下認為,如何聚集各位大名的人心,正是主公統領畿內、平定天下所需要面對的問題。」
ps:現在才發現,前兩章的章節章數錯了,可惜標題沒辦法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