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武田退兵(上)
景伊直虎的騎隊漸漸遠去,馬蹄聲越來越遠,越來越輕。然而,沒等蹄聲完全消失,地面上又傳來另一陣密集的震動。震動漸漸加強,並且正向著這邊延伸過來,顯然是在朝我們逼近。
是武田軍是山縣昌景的主力軍勢我很快做出了判斷。
那麼,我們也該出發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大聲發佈命令:「所有人除下靠旗,騎馬武士全部下馬,按照行軍序列跑步前進」
說著,我帶頭跳下「雪雲」,把韁繩繞在它脖子上,埋頭向前跑去。初次遇見這一情形,「雪雲」有點不知所措,不過,看我跑遠了,它立刻長嘶一聲,奮蹄追了上來。
這樣就好,沒有人騎乘的話,河床上的礫石應該傷不了它。
接著,幾十個騎馬武士也全部下了戰馬,各自按照職司行動起來。有的人前來護衛,有的人指揮部眾執行命令,互相幫忙解下背上和腰後的環結,將一面面靠旗全部丟在了地上。
丟掉靠旗,是為了減輕逃跑中的負擔。而一次性丟掉四千面靠旗,絕對算得上是大手筆。
這個時代,靠旗的製作費用不低,成千上萬面靠旗,無論是布匹還是染料都十分費錢,很多大名家都無法單獨承擔,需要配下家臣按知行協助準備一定數量。所以,等到戰鬥結束,打掃戰場的時候,連戰死者身背的靠旗也會被回收。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丟掉靠旗的……想必山縣昌景會認為,我們已經喪失鬥志了吧
分部光嘉留在後陣,和元服不久的川北籐元指揮安濃備負責斷後。不一會兒,他派川北籐元趕到前面,低聲向我稟報:「洲本殿下,山縣昌景已經追上來了」
「是騎著馬嗎?」我問。
「最開始是騎著馬在緊追。不過,很快隊伍中就倒下了十幾匹戰馬,似乎都是折傷了馬蹄……然後山縣昌景命令眾人下馬,依然是跟在我們後面。」川北籐元回答道。
「還真是不屈不饒啊」我微喘著笑道。
「是。在下回隊尾去了。」川北籐元放慢了步子。
跑出近四公里之後,我感覺差不多要到了極限。但是看看身側的眾人,他們的精神依然不錯,宮田光次和城戶一輝甚至一直舉著我的將旗和馬印。
我到底還是養尊處優了一些,比不了這些傢伙。
或許我連猴子也比不上,他以前是信長的馬伕,跟著信長的馬跑上四五公里是常有的事情。這個時代的足輕,似乎都很擅長長跑,很可能是為了逃跑方便……
還是讓他們留一些氣力吧何況,我現在的確需要休息。
「傳令下去,放慢步伐,但不要停下。」我命令宮田光次道,並且帶頭換成了走姿。
田光次舉著軍旗,依命把命令傳達到整個行軍隊列。
不僅如此,看見眾人似乎有些沮喪,他還大聲鼓動著眾人。這是他非常擅長的事,雖然身為我的親衛,卻因為出身很低,沒有什麼架子,很容易獲得一般士兵的認同。
「這是怎麼了?混蛋們,一個個像打了敗戰似的都打起精神來」他大聲的嚷嚷道。
「我們本來就打了敗戰啊」有和他相熟的武士提醒他。
「胡說打了敗戰的,明明是德川家的人」宮田光次馬上反駁了過去,「咱們什麼時候打敗戰了,反倒是幹掉了幾十個武田家的赤備騎兵」
「可是,現在跑路的是我們吧?」又有人笑著和他抬槓說。
「那又怎麼了,你擔心跑不過那些甲斐的山猴子?」宮田光次大聲笑了起來,「拜託,他們只是農民,還要種地可是咱們呢?訓練那一會,天天早上在做什麼啊?」
「繞三重城跑步」不少朝明備的士兵紛紛嬉笑著回應道,顯然是印象深刻。
宮田光次接過話頭:「是啊,城主殿下讓我們跑步做什麼?不就是為了現在嗎?」
「光次大人,是館主殿下的命令吧城主是景次郎少主……」有士兵糾正道。
「啊,抱歉都沒注意」宮田光次從善如流,「……不管怎麼樣,現在咱們就要拖垮後面的追兵,然後幹掉那些山猴子」
「幹掉山猴子幹掉他們」眾人紛紛大叫著,士氣一下子上升了許多。
我聽了這陣呼聲,不由得對宮田光次有些刮目相看。一直以來,我看重的都是他的勇武,沒想到他還有這樣鼓動士兵的能力。而且,他還部分的猜到了我的打算,這已經是足以擔當大將的資質了。
如果山縣昌景一直緊追不停,我確實要在矢作川河原阻擊一番,努力將他擊退。不然的話,在河原上行軍,面對赤備的襲擾,將是非常為難和痛苦的事。
後陣的川北籐元又趕了上來。
「山縣昌景還跟著吧?」我問道。
北籐元點了點頭。
這是我預料之中的一種情況。到現在,我已經成為了山縣昌景的頭號獵物,為了三河攻略,即使面對四千軍勢,他也有理由窮追不捨。畢竟,只要討取了我這個援軍主將,配下的一萬軍勢就很難在岡崎城堅持駐守下去。
「但有件事情非常奇怪,」川北籐元繼續說道,「山縣昌景似乎並不急於追上我們決戰。離我們最近的只有一百來人,大部軍勢還在後面……兄長故意讓十幾個人裝作逃往山中,然後在山間設下埋伏,他們卻並不上當,似乎只是負責監視我方的樣子」
「是這樣啊」我點了點頭。看來山縣昌景很可能也認識到了這河床上的限制,然後打起了如意算盤,想先拖垮我們,然後趁機在矢作川河原決戰。
雖然沒有實地勘察過地形,但是像矢作川這樣發源於山間、匯入到大海的干流,大致樣子都差不多。河水可能不深,然而經過了多年的山洪沖刷,河原一定是非常寬闊和平坦的,加上如今正是枯水期,大片乾涸的河床顯露出來,正是非常合適的戰場(所以很多戰事都發生在河原上)。
而在這礫石河床上,我們就都無法動用取勝的砝碼,他的赤備無法進行突擊,我的備隊也沒有合適的地形列陣,所以都不會輕易選擇決戰。可以這樣說,這片礫石河就是雙方的緩衝地區。
如今的情況就是,因為我們都不知道這條礫石河床有多長,我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保存體力,為各自算盤中的河原決戰做準備……
就這樣,兩方的主力大致保持著兩公里的距離,各自在河床上行進著。隨著河床越來越寬,溪流也越來越寬了,變成了寬約三十四米的小河,潺潺的流出山谷之外,注入矢作川干流。
和我預料的一樣,矢作川的河岸很寬,每一邊都足足有近百米,無論是騎兵衝鋒還是備隊列陣,都已經是綽綽有餘。
「就是這裡了。」我作出了決定。
為了發揮鐵炮的優勢,並且削弱赤備的威脅,我準備渡過矢作川,在對岸立下陣勢,依托河流迎擊武田家。
三河國的氣候很暖和,今天的天氣也好,是冬日難得的晴天。以當下的氣溫,十二月的河水雖然有些寒冷,卻還是可以忍受的。
如今的情況,決戰已經不可避免,我們都不會因為一條河流而輕易放棄。
「你,下去探一下水深」我從近侍中選出一人命令道。他的身高大約在一米五上下,這是這個年代最普通的水平。
他領命下河,慢慢走到了河的中段,河水沒過他的腰間,一直停留在他的胸口附近。
「稟主公可以渡過」他遙遙喊道,聲音中稍稍有點發顫。
我點了點頭。這個深度可以說非常適合,讓我取勝的把握又大了一些。
「那麼,渡河吧」我大聲發佈了命令,率先騎著「雪雲」跳入冰冷的河中。
率部渡過矢作川,我命人升起許多火堆,稍稍烘烤了一下,然後在河原列下寬達數百米的鶴翼陣勢。整支軍勢分為三部分,左翼是大半支朝明備,右翼是大半支安濃備,各自抽調所有的四百支鐵炮和一番三百人的長槍兵,並且補充兩百水軍鐵炮手。中間是我的本陣,我們幾人沒丟掉的將旗全部集中在這裡,以我的三百旗本眾、八百支鐵炮和四百支長槍護衛著。
才剛列下陣勢,並且設了一點簡陋的工事,對面就出現了武田軍的身影。我立刻吩咐親衛吹響法螺,下令全軍戒備。
淒厲的法螺響起,原本坐在地上的士兵立刻起身,拿起身旁的武器,擺成了整整齊齊的作戰陣型。
我的本陣分為三部,一部居中正面著矢作川列陣,另外兩部稍稍傾斜,作為連接左右兩翼的翼根。但是三部分的人員配備完全一樣,都是四列長槍兵加上兩列鐵炮手。前兩列長槍兵半蹲,以地面作為支點,傾斜的豎立著長槍,後兩列長槍兵以弓步站立,平伸六米長槍,一列前刺,一列收回,然後彼此按節奏轉換。在他們後面,就是鐵炮手的位置,他們站立的位置稍高,似乎是一道很久以前的河堤,正好作為鐵炮陣地。
我的戰術是三段擊加狙擊。左中右三部分的鐵炮,分別作為三段擊的一段,用來對付灘頭整理隊形的敵勢。另外兩百支鐵炮暫時隱藏,伏在河堤之後,隨時準備集中火力狙擊敵方現身的大將。
為了利用那道河堤,我留出了三十米的河原。這一點讓分部光嘉等人有些疑慮,按照他們的想法,應該緊鄰河邊列陣才是,那樣的話,剛從河中上岸的人無法從容調整陣型,正好利於我方的長槍兵發揮威力。
可是我卻覺得,這三十米堤岸留得恰到好處,武田軍固然可以利用這段距離調整陣型,我的鐵炮隊卻正好利用他們調整的機會予以射殺。或許這就是思維的不同了,他們認為長槍隊是主力,我卻寄希望於鐵炮的發揮。而且我認為,以我方的長槍兵的訓練、素質和武器,都能夠完勝武田家的足輕,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山縣昌景的一千赤備,而這一強力備隊,他肯定是用來衝擊我的本陣。
最終,我的權威和戰績說服了他們,他們都按照我的要求布下了陣勢。只不過,他們的鐵炮數目不多,而且是老式的火繩鐵炮,所以布下的陣型依然是以長槍兵為主,鐵炮隊雖然放在堤岸上,但是威力有限,大部分時候都負責打醬油。
不久,武田家發起了試探性進攻。他們選擇了安濃備的左翼,約五百長槍足輕的一支備隊趟過河流,在河邊調整了陣型,排成五列向安濃備逼過去。不知道是為了壯膽,還是被河水冰的,所有人都大聲吶喊著,氣勢倒是十足。
兩百支鐵炮適時的響了,帶走了前排二十多人的性命。後排的人立刻逐次上前填補,依然保持著密集的陣型。
不久,兩方正式接戰了,而為了避免誤傷,鐵炮也就不再發射。這正是兩方合戰的常規模式。不過,我方訓練有素,戰術動作極為標準,而且長槍的長度似乎比武田家超出半米多,完全壓制了他們,一線的武田家足輕紛紛倒下,幾乎就要換掉一半,甚至還包括後一排的七八人。這一戰況顯然令帶隊的侍大將十分驚詫,他馬上發出了撤退的命令,和倖存的四百二三十人飛快的撤離。
這時候,鐵炮終於又有了用武之地,再次留下了十多人的性命。
一個試探,就損失了兩成的兵力,山縣昌景應該知道我方長槍隊戰力如何了吧?
我清楚的看見,退回的侍大將策馬前往主陣,下馬半跪在武田菱軍旗及丸花菱將旗下,向中間的騎馬武將稟報了幾句。而那個武將,顯然就是作為大將的山縣昌景了,他派出身背蜈蚣靠旗的使番,向另一個備隊傳達了命令。隨後,這個備隊離開陣勢,下河向我的本陣撲來。
——仍然要試探麼?真是謹慎啊